常年靠药物控制帕金森和抑郁症的我如今虽然不再不停地手脚颤抖暴躁失眠,大脑却几乎已全部堵滞了,健忘嗜睡,反应迟钝,动作缓慢,不能言语,智商也降到了幼儿水平。
你问我认得你吗?我思考了很久,才反映过来“认得”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呆呆地看着你看着你,大脑一片空白,我努力地想啊想,直到你转过身,我才认出了你的背,终于想起了你的名字:“久......野......久......久野......”
可惜你早已失望离开,并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我在心里叫自己一定要记得这个答案,你下次问我的时候,我好来得及回答。
等你端着早餐回到我身边,我已恢复了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叫我张嘴,张嘴是什么,张嘴是谁?谁是张嘴?直到见你把你自己的嘴张得很大,我才有样学样地尝试着也张开嘴巴,你把馄饨一调羹塞进我的嘴里,叫我吃,我看着你鼓励又急切的眼神,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急急地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那馄饨连着热汤咕噜咚滚过食道,烫得我啊啊直叫唤,哭出眼泪来。你又拍背又安抚,我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无论你怎么哄,再不肯张开嘴吃一口东西。
你焦急地看了看时间,无奈地骗我说:“不吃了,我们亲亲嘴好吗?亲亲嘴?像这样,亲嘴?”
亲亲嘴?亲亲嘴是什么意思?我泪眼迷离地看着你含了一口馄饨,向我撅起嘴巴。你的嘴巴厥在那里,等了很久,我不确定要不要学你的样子,你又鼓励地朝我点点头,我才慢慢地半信半疑地也厥起了嘴,于是你亲吻了我,将一团温热软烂的食物递入我口中,帮助我慢慢咽下去……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碗小馄饨终于见底了,我厥着嘴还要亲亲,你说欢欢乖,我们晚上再亲亲。
晚上我早已忘了亲亲的事,我在花园里坐着有点冷,咳啊咳的,你回来一见勃然大怒,疯子般嘶吼,骂走了一个陌生的阿姨,我看到你凶凶的样子怕极了,你却径直朝我走过来,停在我跟前,一把将我蛮横地抱起,我慌张地大哭不止,终于被稳稳地放在了屋内的椅子上,失禁的尿液已从半天都没有换过的尿布里漏了出来,淋湿了整条裤子。
你神情疲惫地替我擦拭干净,用早晨同样的方法将晚饭送到我口中,柔声问我烫吗?我痴痴地跟着你说烫吗?你又耐心地问烫不烫?我疑惑地看着你,不解我该怎么回答你,回答不出来你会不会又生气?你生气了可怎么办?会不会像刚才凶那个阿姨那样凶我?我焦急万分地想啊想,到底什么是烫?越急越怕越怕越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又耐心地问我:“烫就点头不烫就摇头。”
我听不懂,我希望你不要再问我问题了,我好怕回答错了让你失望,只好含糊地“嗯嗯”作声来应付你。你无计可施地冲我张开嘴巴,我便也对你张开了嘴巴,你看到我舌头上起了个泡,又心疼地问我很痛吧。我看见你目光温柔极了,以为你在夸赞我,就冲你嘿嘿笑起来,你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努力地说:“久……久野……久野……”
我感到你的吻如****般密密麻麻点落在我的头发上额头上脸颊上鼻子上嘴唇上下巴上,还掺着些咸咸的液体,流进我嘴里。心里好难受,好酸。
偶尔你有空的时候,喜欢念诗给我听,你念了很多个字,问我记得吗?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一句。我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想,可是你说的字实在太多,我想到了后面,又忘记第一个字是什么,我跟不上你,紧张地试图阻止你,你读得正在兴头上,被我呜呜呜地打断了下来,你眼中闪过一丝憔悴的失落,我看在眼里感到好难过,难过为什么听不懂你说什么,难过为什么要打断你,难过得流下眼泪。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个字,我真的跟不上,你又在问我什么,我慌张地喘起了粗气,只觉得头痛欲裂,你看我的眼神由焦急担心变为痛苦绝望,它映入我心里,让我心痛到窒息。
再醒来时我又不认得你了,只是觉得你的黑眼圈像在哪里见过,心中隐隐作痛着,这感觉像是很熟悉,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脑子里有一团稠得堵住了一切的糊,我唯有抬起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床,想撞着撞着或许能把那团糊撞开,这样也许思路就清爽了,一切也就都记起来了。
这时你走了过来,你惊慌失措地扔了手中的体温计,一把抱住我的脑袋,崩溃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问什么,我只喃喃道:“久……野……久……野……”
我已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依稀感觉这样回答,会得到你最温柔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