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我流着眼泪醒过来,泪水像那天的雨一样流啊流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老和尚把我第一天见到你时给你披上的围巾递给了我,上面还放了那串你常常握着的佛珠,和一本很薄很薄黄色硬纸封面的经书,他念了声佛号,低声道:“这是一晌生前答应给你的经书。”
我只是自顾自地哭着,并不去接。我恨死你了,你答应的何止这本经书,你答应为我养好身子,你答应等我回来,你答应陪我下山,你答应和我结婚......你什么都答应了我才离开的!原来你是骗我!你答应的话全都是欺骗!我要一本经书做什么?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啊!
老和尚说:“他......好不容易才抄完,你就当留个纪念吧。”
我想到了你费力握笔的模样,想到那笔从你手中滑落的情形,又心痛地一把将经书捧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皮子,里面哪有一句经文?只歪歪扭扭一行生硬的字,写着: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撕心裂肺难以形容我的痛,将经书紧抱胸口,恨不能穿过肌肤骨骼,直接将它塞进心脏里去。我只蹦出一声嘶力竭的惨呼~“啊!”
老和尚起身要走,我苦苦地拉住他,求他告诉我,告诉我所有我不知道的事,告诉我你最后的时光是如何度过,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求他统统告诉我,告诉我。
他先是沉默不语,而后无比温和地说道:“你记得吗?我劝过你放弃。”
我:“我以为你说的是煎药!”
老和尚:“我劝你下山,劝你离开,他也劝你,他劝你回家。”
我:“我不回去有什么关系!你应当劝我留下!我陪着他的时候,他明明身体变好了!”
老和尚:“他的身体好不了!你是他的劫。”
我:“我是他的劫?”
老和尚:“他从你出现的第一天开始咳血。”
我:“你骗人!那五天他没有一天咳血。”
老和尚:“那是药的作用。”
我:“他喝了药明明身体好了。”
老和尚:“那是延长回光返照的药。”
我:“不!你怎么可以让我熬这样的药!”
老和尚:“是你坚持的!你是他的劫!劫星一至,大限七日!”
我:“不!为什么?怎么可能!”
老和尚:“他知命,十年前你就是他的劫了。”
我:“十年前我们见都没见过!”
老和尚:“他认识你。”
我:“他怎么可能认识我,我从来没去参加过任何活动!那么多人围着他!”
老和尚:“他真的见过你,他看过你留给他的每条评论,他扮成路人去看过你,你叫住了他,却没有认出他。”
我:“什么时候?他怎么可能来找我?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老和尚:“他在网上注意你很久很久了,他没有自由,他没办法告诉你!从遇到你的那天,他就开始倒霉,媒体攻击他,给他编造绯闻,你失望取关他,不再对着他自言自语,他生了病,西藏的喇嘛告诉他,你是他的劫。”
我听得头昏脑涨完全错乱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老和尚叹口气:“你记得吗?‘笑我佯装轻狂态,笑你矫情冷如冰,笑我枉作痴情多,笑你不该少怜悯’十年前你就拿这段唱词给他留过言,他是当真的记住了。你知道你害得他有多苦吗?你知道他病中十年在山上如何过的吗?你知道他不敢打开电脑、屏蔽一切网络是逃避些什么吗?你知道他日复一日诵经祈福,是为谁祝祷吗?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就是他的劫星,我本来要杀了你,他扑倒在地死死地拖住了我的腿!”
我:“你骗我!你恨我霸占了他最后的五天!所以你才这样编!”
他:“他坚持陪了你五天,这五天他要给你最多的快乐,他笑着陪伴你的每一秒钟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和疲乏,他不允许我告诉你真相,你下山后他喊了两声,就昏过去了,再也喂不进药,再也没有醒来。”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了。
老和尚却不肯停下来:“他怕你伤心,他要你给他送佛经。他说你是个容易伤感的人,以后你可怎么办......”
不知何时,老僧走了,我抱着你的大衣,你的佛经,暗无天日水米不进地昏睡。直到老驴头上山,他向庙里供了许多清明果,抹一把泪对我说:“姑娘,外头的传染病好了,我替你背东西下山吧!”
我答应要替你完成的事情支撑着我活了下来,我背起行囊,跑遍天涯海角,去给你的朋友们一个一个送经书。我爬山涉水,一路由北向南,跨了十个省,一家一家按着地址送去。
那些朋友接过经书的时候,都神情悲戚,流下泪来。他们每一个人,都长得很像你,有的鼻子像,有的侧脸像,有的说话的样子像,有的是笑起来像……他们每一个人都热情地邀请我留下来,向我示好,要请我吃饭,我执意不肯逗留,才无奈地送我去车站或机场。走走停停,一年过去了,最后见到的那个你的朋友,他的眼睛最像你,他像你那样对我温和一笑,说谢谢我送来经书,他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给个机会让他请我吃顿饭,他说一眼便爱上了我,希望我能接受他。
我知道这是你临终前为孤零零的我准备的最后一次可能获得幸福的机会了,但我还是说:“不用了,任务完成了,我想回家了。”
那人又努力争取:“要不休息一晚,再考虑考虑。”
我说:“不,我要回家了。”
那是我的本子上你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用笔写给我的对话~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快回家”。如果当时我听了你的话,结局就不会这样,我早该回家了。
~~正文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