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宫的一处小凉亭内。
李济民看着桌上的那张文案,眉头有些紧锁,看起来神色很是为难。
李济民看着那张文案上的文字,那是一个人的详细信息:
“姓名:柳依依。进宫以前家住绿春县柳家村。有两个哥哥,都在军伍之中,大哥为一伍长,二哥只是一个普通士卒。家中父母健在,是老实本分的乡下老农……”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对大唐尽了自己所以力量的人家,两个儿子进了军中保家卫国,女儿也进了宫中服侍皇族。
这是在大唐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了,这也是李济民所希望的普普通通。
但可惜……文案里偏偏出现了这样一行扎眼的文字:
“民女柳依依,于建阳七年间,由齐王推荐,进了秦王宫,赐名素兰。”
“齐王”二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了李济民的眼前,好像就是要故意给他看见一样。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好查了,它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拦,没有任何障眼法,只要李济民一查,便轻而易举地查出了这两个字。
于是李济民便知道,他那个四弟,压根就没有隐瞒的念头,他就是要李济民知道,这是他下的一步棋。
这是阳谋。
李济民的眉头俞发紧锁,越发心里觉得急躁起来。
凉亭凉亭,这个本来是乘凉之所的地方,在如今的李济民的感觉下,竟是没有半点清爽凉快之意。
凉风吹过,只觉思绪更乱。
这时,一个红袍老人大步走来,看了桌上的文案一眼。
还没等李济民起身迎接,老人就大骂道:“庸人自扰!”
“明明就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小虚招,你却偏偏让她进了书房,自己伸长脖子入了这一局。”
“入了棋局就罢了,都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破局之法而已……”老人看向李济民,眯眼问道:“你会想不到?”
没等李济民出声,老人就冷哼道:“杀了不就得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而已,你把她杀了后,再给她父母一些银两,让她那两个哥哥升几个官,说不定她们家还会感激涕零呢!”
“死后比活着时更有用处,岂不是更妙?”
老人走近李济民,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说道:
“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要“物尽其用”!”
“你在战场上不也是如此?一兵一卒皆为棋子,一切只为大局。”
“弃子用子,只为谋取这颗棋子所有的用处,来赢整个棋局,道出最后一声“将军”!”
老人说到后面声音俞发沉稳,一句一话都敲打着李济民的心弦。
李济民的胸口如遭雷击,心跳闷如鼓点,他脸色俞发铁青,说道:
“她……不是棋子。”
“愚蠢!”老人重重地叹气一声,将手掌拿开,李济民的身体也随之恢复正常。
老人走到凉亭栏杆处,看着远处那些假山。
明明只是一些假的东西,却非要做得大气磅礴,做得跟真的一样。
看来在这皇宫里待久了,不仅会连真和假都分不清,就连心境都会出大问题。
哪怕他是一个八境武夫。
所以,老人才会让自己这个弟子去当大唐的卫国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就是想让他在这心境一路上好走一些。
但可惜,还是出了问题。
最有趣的是,竟然还是自己这个弟子自己走进的棋局,哪怕那是一步再浅显不过的落子,可他却偏偏应下了。
莫不是读书读太多,把脑子给读傻了?我就说书读得太多没好事吧!搞得自己跟那个家伙一样。
想到那个人,老人轻“咦”一声,喃喃道:“莫非真如那个家伙所说,自己白教了这个弟子这么多年?”
不对!自己这个弟子的心境在以往一直挺好的,偏偏听了那个家伙的话后才出了问题,还傻愣愣地自己走了进去。
如此说来,自己收了个所谓的过路费,想让他提点一下自己这个弟子,但其实却被他摆了一道?
那自己这步落子,岂不是又输了?
这就很不妙了啊!
老人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到后面还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姓徐的!”
要不把他赶出长安城?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要做什么,但老人知道,他的每一步落子,都真正应了那一句活:
“三思而后行。”
所以徐先生从不下悔棋,从不下无用之棋。
老人很快便放弃了那个念头,毕竟这生意都敲定了,如果突然反悔,那就有些太不要脸了。
至于李济民,老人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那便不理好了。
竟然是自己陷进去的,那就自己爬出来好了。
山上练气士,山下武夫,就没有哪一个是容易的。
李济民那边。
在老人以玄音拨动心弦后,李济民便一直在运功,来稳住自己的心神,自然就没有听到老人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语了。
在终于稳住心神后,李济民忍不住叹气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的确走得很愚蠢。
老人瞧见李济民清醒过来后,也不再念叨了。
老人走了过来,从怀中抽出一份大唐地图,放在桌上,而后坐下,将其铺开,掩盖住了原本的那封文案。
老人眯着眼睛,好像已经老眼昏花了,用手摩挲着地图,找了许久,这才指向了一个地方。
老人笑道:“时候到了。”
李济民顺着老人的手指,也看到了一个地方。
有趣的是,这个地方在地图上没有任何通道与外界相连,就好像一个被圈出来的地方,有些孤零零的。
不过李济民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地方……
不在地上,而在空中。
李济民看着那块在大唐广阔的疆域上压根不起眼的小地方,看着它在地图上的署名:
青山府,阳关县,黑龙镇。
李济民转头望向亭外,好像就想这样子一直看到那个地方。
曾几何时,自己初入八境,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御风去那个传说的地方看一看。
李济民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已经过了一百年了吗?”
至于先前的那一场问心,李济民已经暂时放下了。
毕竟同前者相比,这一步棋,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手笔。
是以一国之国运为棋子。
老人没有说话,但神色之中也流露出了一丝向往,嘴角还有微笑。
李济民突然笑道:“我这个大哥,一定会派我去的。”
虽然,自己这个大哥不喜欢自己。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李济民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因为此事成功与否,关乎着大唐的国运。
而李济民,又最是忠于大唐的。
老人出声说道:“这一次,我也跟你去。”
李济民听见后有些疑惑,笑道:“怎么老师也有这份闲心?”
老人哈哈笑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过后,那个小镇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两说……”
“况且……有些人还是要见一下的。”
“这最后一次,一定会有诸多妙事……”
老人眯眼沉默,他很期待,这一次,会在这座儒生天下翻出怎样的风浪,那些沉寂多年的仙家府邸……还有北方的那个王朝,会有何动作。
李济民听完后,突然想到一人,也笑道:“有些人,的确是该见见的。”
突然,李济民神色一难,他用力的捂住胸口,好像这样做可以缓解一下痛苦,但李济民的嘴角还是溢出了一丝鲜血,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之一颓。
老人看着李济民的这番模样,皱眉道:“还是不行?”
李济民摇摇头,看起来也有些失落。
八境落七境。
这心境一路,果然不是这么好走的。
老人摇摇头,叹道:“这下子就有意思咯!也不知道这棋局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又能不能下完……”
李济民突然起了玩心,开玩笑道:“这不是还有老师你嘛。”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你到是不急不躁的,有点像那家伙。”
李济民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老师说的“那个家伙”是谁,但他对于接下来的那一步大棋,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进了那个地方,境界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况且此行,李济民势在必得。
但越是如此想,越是信心勃勃,李济民也越发止不住地后悔。
毕竟跌境就是跌境,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李济民一开始蹙眉,皱鼻,而后突然眉头舒展,放松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一位姑娘。
红袍老人看着自己这个弟子的神情变化,只觉得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天下间果然还是不缺那妙人的。
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有趣。
看来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一场十分精彩的对弈。
————
长安城作为大唐都城,整个昭阳中洲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其市面上每天流通的白银数量数之不尽,城内的人口流动更是难以计算。
所以长安城内一直都是这么一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
每天来到长安城的百姓数不胜数。
今天,同样如此。
长安城内来了一位白衣男子。
这位白衣男子生得剑眉星目,体态修长,与那些喜好在腰间挂着玉佩的白面书生不同,这位男子在腰间挂了一个酒葫芦。
明明是人面玉冠,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却偏偏带了一些江湖游侠儿的气息。
路上的姑娘们哪会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位白衣公子真是长得太俊俏了,竟是自己一向爱慕的秦王殿下也难以与之想比。
于是白衣男子每每走过,总有姑娘偷偷瞧上一两眼,更大胆些的还会回头张望。
白衣男子似乎早已察觉,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但就是这一笑,又让那些姑娘们生出了无限遐想。
白衣男子与普通游人一般,好像只是在到处走走,欣赏这长安城内的景象。
不过可惜,白衣男子始终都是走走停停,没有在一个地方上多看一眼,好像这些地方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致,就连那乌衣巷也是如此。
终于,白衣男子来到了长春楼。
长春楼对面的书店老板一看到白衣男子,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来了来了!有生意咯!”
但那白衣男子一眼都没瞧书店老板,便在那群巧笑嫣然的俏丽小娘子的簇拥之下,走上了酒楼。
只留下一个尴尬的书店老板。
还有一个一脸鄙夷地望着书店老板的酒肆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