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畔,暴雨如柱,雨幕自高天坠下,根根贯穿厚重的云,扎向黑沉沉的地。
近三年来,两大妖族在这通天河畔鏖战不休,而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天,通天河畔连绵上千里的小镇村落几乎全被暴虐的妖兽踏成了废墟,只留下一片破败荒凉。
现在这夜里,千里河山像是给人泼了一洼烂泥,满目疮痍。
“娘!我怕!”
一处倒塌了近半的泥胚房内,躲在墙角米缸里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捂着耳朵哭声道。
一旁在窗子边警惕地往外张望的妇人忙转过身来,摸索着走到米缸边,蹲下身子帮孩子擦了擦脸。
一道闪电横贯整个天空,把这通天河畔映如白昼,也照亮了这半间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妇人蓬头垢面,双眼通红,面色憔悴,像是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一样,站在米缸里的孩子除却身上衣服有些破旧,倒是整洁干净。
“芸芸别怕!娘在呢,娘在呢!天马上亮了。”妇人把孩子搂在肩头,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那爹爹呢?他什么时候回来?天亮吗?”
听到这句话,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在黑暗里胡乱擦了擦脸,“你阿爹呀!很快就回来了!”
孩子信以为真,不一会儿便靠在母亲的肩头香甜地睡了过去。
……
夜很长,也很黑,但唯独不安静。
乌云里,漫天惊雷像是被人赶着从东滚到西,从南落向北,却依旧盖不住那两岸震天鼓,每次有战鼓擂起时,两岸便会炸起比惊雷更让这方天地震颤的嘶吼声。
两岸山崖河滩,闪烁晃动着的千万双赤红眸子,是这地上装扮黑夜的繁星。
雨水自两族妖兽那泛着乌光的战甲淅淅沥沥流下,混入泥泞,聚成千上万条浊溪,汇入通天河。
通天河里的滔天巨浪似乎也感受到这些泥流裹挟的杀意,拍击起岸边岩壁比过往千万年的任何一场暴雨之夜来的更加起劲,暴雨激流,惊涛拍岸。
已近黎明,天边却迟迟不见那一轮红日,今夜不单雨比平日寒上几分,似乎夜也格外的长。
北海龙族的嘶吼愈来愈高亢嘹亮,饕鬄魔族的越来越低沉狂野,两族妖兽都严阵以待,等待着,今夜那最后的决战。
距这通天河河畔三千余里的天空中,层层堆叠的云头之上站着四人,皆面色肃穆。
“依各位看,此战如何?”一象牙白袍的高冠男子沉声道。
一老书生盯着手中星盘,神色迷惑,“这一战牵扯的气运太大,我看不清,但料想八九不离十是要拼个两败俱伤。”
“不管如何,过了今夜,我人族当兴。”一着青衣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朗声笑道。
一浑身赤红肌肉虬扎的僧人闭着眼立在一旁不曾言语,如刀削斧劈的雕塑一般。
“嘭!嘭嘭!”似乎有默契一般,战意高涨的双方都擂停最后一通鼓,两岸的嘶吼声变为低沉的呜咽继而细不可闻。
千里之外的云层上,僧人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如电,望向那通天河中段。
只安静了片刻,“轰隆隆!”又一个惊雷擂响这九天,一道闪电自苍穹掠下,刹那间照亮了两岸密密麻麻的两族妖兽,像是不小心掀开了蚂蚁窝,黑压压连成片,布满了通天河两岸的滩头山崖。
炽白闪电直劈而下,瞬息而至,在饕鬄妖兽大军之中炸开来,妖兽当即死伤一片,噼啪作响,就算是压在雨幕里也满是焦臭味。
忽地,那妖兽大军自电光中跃起三头骇世凶兽,青面獠牙,居然不避不让,直挺挺地迎上肆虐的雷电,任由雷电在它们身上留下焦痕。
只见那天空中刺目电光散尽,一条小白龙昂首摆尾立在那里,张牙舞爪,龙须飞扬,它浑身每一片鳞片都泛着寒光,全身每一处都缭绕着滋滋炽白闪电,如披重甲,如浴神光。
它一张嘴,利齿森森,更有电芒从它鼻息之间喷薄而出。
“吼!”三头青面獠牙的饕鬄巨兽口鼻喷火脚踏虚空奔向那小白龙,白龙目光如炬,长啸一声猛一摆尾便撞入三头饕鬄阵中,战作一团。
顿时两岸鼓声大噪,吼声震天,通天河沿岸上千里无不响彻这龙吟饕鬄吼。
这一战乃妖族两大巨头,北海龙族和饕鬄一族,两族千万年来积怨颇深,终于在今夜迎来最惨烈的爆发。
妖兽似成群结队的蝗虫源源不断的从两岸蹿起,在通天河上方激战,又有如下冰雹般跌落下去无数,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满江妖兽尸体沉沉浮浮,通天河翻涌的河水水渐渐泛起血色,腥味扑鼻,犹如血江。
在距离这通天河东南方向两万余里的地方,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正是昆仑山地界,雪山常年寒风呼啸、冰天雪地,就算是修士也不愿来这种鬼地方受冻。
两族交战之时,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通天河畔,却没有人注意此时昆仑山上突降的天地异象。
只见那昆仑山脉第二高的峰头被一团红蓝两色的灵雾给包住了,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白雪人带了个彩色包头巾,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甚是奇异夺目。
通天河之上的战斗越来越惨烈,天空战场上不全然是妖龙和饕鬄,更多的是依附他们两族的各类妖兽,但这战场上最激烈的战团依旧是一龙战三饕鬄,他们逆流而上,手段尽出,从通天河中段打到了上游,术法灵光映亮了半边天,它们所到之处山石炸裂,江水激扬起千丈之高,倒着下起一场瓢泼大雨。
“龙泗!”象牙白袍高冠男子眉头紧皱,眼睑下压,沉声道,“竟踏入了四方境界。”
其余四人皆神色凛然,若是如此,这一战的结果恐怕要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两族妖兽在天空战的正酣,忽闻通天河上游传来一阵饕鬄吼声,悲烈无比。饕鬄一族妖兽顿时惊慌失色,乱作一团,皆鼠窜回了东岸,有的跑得慢便变成一具下坠的尸体。
朝阳徐徐从黑暗的边际升起,猛地撕裂了这黑暗,霞光顿时填满这天地,自东面河滩至西面山崖,整片战场都显露出来,遍地都是断臂残肢,尸山血海,世间炼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白龙远远地自天边飞回,浑身赤红,分不清是霞光还是血色,它嘴里还衔住半副尸首,猛地将其甩向东岸,便昂首立于苍穹之下,凶威盖世。
白龙浑身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伤口有大有小,全是抓痕咬痕还有被术法击中的痕迹,身上鳞片脱落了快有四分,右前爪似是受了极重的伤,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它高昂着头,背负朝阳,向着东岸逃窜的饕鬄大军连连吼叫,声音贯彻九天,此刻的它如自北海出巡的君王,虽满身是伤,也掩不住其锋芒。
自此通天河不再叫通天河,原本八百丈宽的通天河中上游经此一战被打得拓宽到千余丈,唤作血江,经此一役龙族稳坐妖族霸主地位,四方朝贺。
通天河上的战斗刚停歇不久,昆仑那雪峰峰顶上又低又厚的云层像是给那彩雾融出一个洞来,那千万年来从来没有到过这雪山顶上的阳光破例照了下来。
和煦的阳光像那上苍的垂怜,直直的落下来,遇到那双色彩雾,像是油锅滴进去了水,炸出烟花般绚丽的光芒,将昆仑山东南侧的大片雪山映得五光十色。
但只是一刹那,异象便消失了,雪山便又归于平静,回到先前那冰冷的模样,层云从四方重新聚拢压向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