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人影流动。
燃起的篝火照亮半边天，火苗越窜越高，仿佛要点燃夜空中密布的乌云。
过完今夜，雨季就要来了。
叶无尘站在城楼上，指尖轻扣城墙沿，放眼望去，十里长街，花灯璀璨，人潮拥挤。
篝火的暖光映照她的侧脸，精致的五官美得不可方物。
但那双杏目，墨深如玉，寻不到一丝一毫的欢愉。
“来了来了！”声音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由远及近传进叶无尘的耳朵。
叶无尘闻声转头，谢必安刚爬上城楼，那张乐得像花般的笑脸直映眼帘。
后面跟着范无赦，依旧面无表情，冷冰冰的，一看就给人很不好说话的感觉。
距叶无尘两步之遥，谢必安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扭头回望。
范无赦眸波平静，与谢必安并肩而立，单手扶肩，身体微向前倾，行礼，“参见鬼公主。”
谢必安立刻学着范无赦，“参见鬼公主。”
叶无尘忙上前阻止他俩，责备道：“你们干嘛呀，跟我生分什么，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谢必安笑嘻嘻地起身，“那就不办了呗。”
还是老样子，像初次见面时那样，一点儿都没变。
看到谢必安毫不见外的笑，叶无尘安心了。
她转身回到城墙，伸手指给谢必安看，“你看下面，他们变得不一样了。”
谢必安顺着叶无尘的方向看去，夜市两旁的街巷都重新修建过。
他眨巴两下眼睛，不解，“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吧。”
只是砖瓦新了些而已。
叶无尘笑了笑，“我说的不是屋子，是人呀。”
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是很密集，但他们脸上的期待淡到几乎看不见。
明日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人们已经习惯了朝夕交错。
当光明成为常态，人们就会忘记黑暗。
狂欢之夜不再是光明降临的象征，它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形同虚设。
谢必安微眯起眼，仔细观察，半晌，恍然大悟，语气肯定，“卖糖人的老大爷这次没有来啊！”
话落，范无赦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招呼上谢必安的后脑勺，骂道：“你是白痴吗？”
“范无赦，你！”谢必安暴躁转身。
对上范无赦那双充满警告意味的眸子，他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赔上笑脸，“七爷说的对，要不前面再来一巴掌？我喜欢对称。”
叶无尘：“……”
范无赦：“……”
可能脑子真的不太正常吧……
没人搭话，谢必安也丝毫不觉尴尬，他拍拍叶无尘的肩，“走啊走啊，杵在这儿干嘛，上面风大，去夜市转转啊！”
路过范无赦身旁，谢必安冲他一扬眉，什么话也没说，跟着叶无尘走下城楼。
他不用对他多说什么，反正无论到哪儿，他都会跟着的。
打归打，骂归骂，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
“卖糖葫芦嘞！”
“姑娘，买支糖葫芦吧，我的糖葫芦在不夜天可是独一无二的。”
卖糖葫芦的老婆婆走近叶无尘三人，布满褶皱的脸上笑容神秘。
叶无尘眸光流转，饶有兴趣，“哦，怎么说？”
老婆婆凑近叶无尘耳边，压低声音，“我的糖葫芦，可以让你美梦成真。”
“什么都能成真？”叶无尘亮眸微挑，似乎认真了。
老婆婆姨迟疑，随即胸有成竹地下保证，“绝对心想事成！”
“好啊，我买一串。”叶无尘说着，将碎银放入老婆婆的掌心。
“这你也信呐！”
谢必安飘过来，幽幽的目光盯着叶无尘，充满不可思议。
老婆婆怕叶无尘反悔，把糖葫芦塞给她后就匆匆离开了。
叶无尘无所谓地耸耸肩，咬下一颗，语气轻松，“你不是总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吗，万一是真的呢？”
“是倒是，”谢必安摸了摸下巴，还是觉得叶无尘的行为很蠢，“但那老婆婆也没说美梦何时成真啊，没有定数的许诺根本就不切实际嘛！”
叶无尘低头看向那串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声音细若蚊蝇，“无论多久，我都会等。”
周围太喧闹，谢必安没听清，他把手扩在耳边，高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不等叶无尘回答，范无赦飞起一脚踹开谢必安。
他发誓，他真的再没见过比谢必安还没眼力见的人了。
原本是来寻乐子的，他非要闹些不愉快。
范无赦走到叶无尘身边，替谢必安圆话，“鬼公主别听他胡说八道，其实，真的可能心想事成。”
叶无尘抬眸，目光灼灼，期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真的？”
“真的，”范无赦点头，无比笃定，“不夜天有些修为极高的巫师，只要不抛头露面，不对冥界产生威胁，冥宫是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的。”
“他们，能帮人们实现愿望？”被范无赦这么一说，叶无尘反而有点不敢信了。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一块碎银子买来的糖葫芦，能实现千金难求的愿望，这实在太扯淡了！
“可以，就像在庙中求的平安符，心诚则灵，我也希望鬼公主能美梦成真。”范无赦语波平平，仿佛在陈述一件不争的事实。
谢必安在旁边听得一脸黑线，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还说的一本正经，扯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关键的是，叶无尘竟然信了……
一个真敢编，一个真敢信！
谢必安第一次哑了嗓，不尴不尬，可愣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路过一个摊面，编手绳的小贩高声吆喝，“愿望手绳，买一条美梦成真，买两条好事成双喽！”
每逢狂欢之夜，这种低级的骗人把戏都数不胜数，也就能哄哄小孩子了。谁家傻子能三番五次上当啊！
谢必安得意地笑看范无赦，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哼哼，看你再怎么编下去！
范无赦瞥一眼五颜六色的手绳，对叶无尘说：“真正的巫师不多见，有些小贩打着巫师的旗号招摇撞骗。”
叶无尘唇角勾笑，挑出一条红色手绳，举到范无赦眼前晃着，“你的意思，这个是假的？”
“真假参半，很难辨别。”范无赦接过手绳，转身把一锭银子掷给小贩，语调平淡，“买了。”
叶无尘笑容凝固，有些不解，“假的也买？”
“万一是真的呢？”范无赦重复着叶无尘的话，把手绳塞进她手中。
叶无尘摊开掌心，低头看向那条手绳，“那怎么才能买到真的呢？”
手绳编的很简单，用几根红绳交织搓捻成的，中间串了一颗桃木珠。
珠子上雕刻几笔粗糙的花纹，勾勒出四字不算完美的祝福：阖家团圆。
范无赦又拦下一个打着巫师旗号卖花灯的人，挑一盏浅粉的荷花灯送进叶无尘手中，言简意赅，“广撒网多捞鱼。”
总结一下，多多益善。
范无赦的话如同一道响雷劈到谢必安头顶，他僵硬地干笑两声，“呵呵。”
叶无尘抬头睨着谢必安，“你笑什么？”
笑他能编啊！
谢必安在心底呐喊。
范无赦警告的目光射过去，谢必安立刻收敛起古怪的表情，假情假意地耍起无赖，“七爷，人家也想要嘛！”
范无赦强忍住恶心，淡漠冷清，“想要什么，要我把你吊到城墙上？”
“额，不用了不用了。”谢必安瞬间恢复正常。
他相信范无赦能干出来，说不定还是一丝不挂地吊上去……
“着火了！快救火啊！”
前方突然传来慌乱的呼喊和嘈杂的脚步声。
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几人的欢笑，叶无尘的神情陡然严峻，适才的闲散一扫而空。
她步伐紧凑，径直走向隐约泛起火光的街巷。
在逆流的人潮中，那袭艳红的衣袂、娇小的身形都显得分外惹眼。
使命所在，义不容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