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亲事算是远嫁,千门在京城开外的南峨山,千门派掌门原是位王爷,因不喜尘世繁扰移居南峨山。要说南峨这一片,千门派掌门只手盖天。
婚事礼仪极为繁琐,王熙姻原以为不过戏文中的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什么的就算过了,谁想到拜完这个拜那个,待到入洞房时王熙姻已经快起杀心了。
按照规矩,新郎官在外敬酒,而新娘则要坐守婚房。可王熙姻哪里是坐得住的性子,自顾自掀了盖头,随手往床榻上一扔。
陪着的丫鬟都知道这少夫人性子火爆,见她自己揭了盖头,虽知不和规矩,却也不敢说什么。
“这玩意儿怎么拆?”王熙姻走到梳妆桌前,这金头面极沉,她戴了半晌早累得头晕眼花。
“少夫人,您可再等会儿”。一旁的婆子忙笑道。当初劝这少夫人戴上这凤冠霞帔可没少费功夫,这会儿见她要拆,那婆子可急得汗都下来了:“起码让少掌门看一眼再拆也好”。
要是真等那白云出岫喝完酒再来,她这脖子怕是都要断了,一想着那厮还有酒喝,王熙姻顿时心里火起,自己干脆动手将那凤冠拆了。一旁的婆子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一时间也不敢说话,由得她去了。
“少夫人呢?”待到千翊洗去一身酒气归房时,一推门,却不见王熙姻的身影。
“回少掌门,少夫人在长廊呢”。屋中的丫鬟道。
这丫头跑到长廊干什么?千翊想着,便问了一句。
“少夫人说有些饿了,叫奴婢等温了酒菜,又说屋里闷得慌,就到长廊去了”。许是想起王熙姻方才闹着要酒喝的场景,那丫鬟说着便缩了缩脖子。
早知她在屋里呆不住,千翊叹了口气。等他赶到长廊时,王熙姻正穿着单衣坐在长廊的栏杆上,晃着腿拿了个酒壶饮酒。看样子她坐了有些时日了,原先那凤冠霞帔被她脱在边上,只搂了件最外头的当外衣披着。
晚风习习,天边一牙明月,她倒是惬意。
“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千翊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轻鼓,迷醉的黑眸眯成了一道月牙。
“嗯?”听见他的声音,王熙姻迷迷糊糊扭脸,上下将他好一顿打量,只觉得面前这男子似乎有些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他是谁。
“你谁啊?”
千翊见她醉得口中含含糊糊,连话都说不清楚,忙俯身去听,谁料到她皱了皱鼻子,却说了这么一句。
千翊直起身,险些没气笑了。合着他们拜完堂成完亲,这丫头愣是没记住他是谁?
不带他开口,却听她又道:“我想起来,你……你是白云出岫……本无心”。她说着,嘟起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说,白云出岫啊,我后悔嫁给你了”。
“什么?”先是不记得他是谁,现在干脆悔婚了?
“离家这么远,我又打不过你,怎么办啊”。当初本想加入普通人家作威作福,结果胜负心一起,什么都忘了,王熙姻郁闷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怕她晃来晃去掉下去,千翊忙从后面搂着她,这丫头倒也识相,脑袋歪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千翊低头,长睫毛下粉嘟嘟的脸颊随着撅起的小嘴鼓着,仿佛真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千翊将她打横抱起。
“真沉”。千翊掂了掂,不由扬起嘴角。
算起来,蝶一也走四年了。头一回见她是在京城的茶馆儿之中,那时她也就十四五出头,小毛贼偷了人荷包,借着人多正逃窜时,却被一块儿板砖砸晕了头。千翊回首,却见扔砖头的是个小丫头,一袭红衣,长发未挽,随着她的动作轻飘飘散落肩头。只见她两步上前,一脚将要爬起的毛贼踩爬下,伸手利落地从他手中抢过那荷包,然后一手反钳着毛贼的胳膊,一手将荷包还给被偷的老人。
那时的她,黑眸含笑,翘鼻轻哼,樱唇微扬。
他一时间愣住了,太像了,不论是模样还是性情,若不是她眼中张扬得远无蝶一的沉稳,有那么一瞬,他还真以为是蝶一回来了。
千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苦笑,但蝶一又怎么可能回来呢?
那一回,他在京城中小住了半年,回回都能瞧见这丫头跟着几个玩伴东逃西窜的身影。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混世小魔王时药店王家的千金。自幼习武,刀枪剑戟没她耍不来的。还有人戏称,若是被她打伤的人直接去她家药铺抓药,这一年半载的,估计得站全部收益的七成之多。
如此个混世魔王,男子含笑。
蝶一小时也不是个安分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男儿玩儿的自就没有她玩儿不了的。蝶一也是个要强的性子,不爱琴棋书画大家闺秀那套,那时……那时他们已然定亲,她却毅然随父出征。他本想跟着去,怎奈那时父亲病重,底下有人欲反,他作为千门派少掌门不得不留下了料理家中之事。
“等我回来”。她说:“娶我”。
他终是没等到她回来。
男子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少女。自那之后,他总会定期打听她的音讯,他原以为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也不知为何,每次有她的趣事传来时他飘忽的心总能安定下来。
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明明知道她不是蝶一,他却忍不住想对她好。
月光皎洁,透过屋檐不咸不淡地洒在长廊深处。
千翊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看着她酣睡的模样勒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