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更深露重，浓雾弥漫。王俊一个人在不见月光的深夜中行走。他看不到很远，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不对。这个镇子离长安也就一天的路程，进出长安的客商大都会在此歇脚。因此这个镇子很大，到处商铺、房屋林立。而今他却总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了乡间的野路上。
慢慢地，周围迷雾散开了一些。王俊瞧着周围的景象，竟然真的是走到了荒野中，不仅到处是野草丛生，竟然能看到些许萤火虫在飞舞。他顿时十分惊奇。毕竟按着时辰来讲，他自己感觉并没有走太久，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荒野中来。
王俊停下脚步，试着看清周围。但雾散后的微风实在阴冷，王俊开始想往会走了，可是此时已不能辨别来时的道路了。荒野中那些不知名的野草长的很高。随着夜风阴森的摆动时还发出了类似鬼泣的声音。王俊已经分不出南北了，但他又不能原地不动。想着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或许就在附近时，他更是心慌。
忽而灵光一现，王俊突然意识到，即使此刻不辨方向，也看不清来时的道路，但是他从客栈一路走来，一直是一路朝前，不曾拐弯。所以，要是直接掉头往回直走，那就一定是来时的路了。想至此，王俊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转身就向后急步走去。途中险些摔倒几次，他非但没有因此减速，反而脚步更快了。而那些个小小的萤火虫，在荒野上方慢慢地随风飘动。
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半人高的野草丛中蹿了出来，将王俊狠狠地压倒在地。王俊饶是再镇定此刻也慌了。
“啊！谁，是谁，你别过来，别过来！”
“公子？”
听得一声呼唤，王俊立刻冷静了下来。月亮竟然在此时穿破了云雾露出了脸庞，借着月光，王俊看清了压在了自己身上之人，竟然是自己的仆人王力。
王力赶忙从王俊身上下来，并将其扶起。
“王力，你怎在此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王力给王俊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公子你快这边来。”
王力扶着王俊走到对面的一处草丛中，发现里面竟然躺着王文。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力带着哭腔说道：“小的那个时候去客栈大堂找东西吃，店中的伙计说厨房里应该还有剩下的，就带着我去了。后来在厨房，那伙计好心，瞧着只有干粮，说是给做点稀的什么的。因此耽误了些时候。结果没一会儿，门口就有一股子烟雾扑了过来。公子您知道，小的好歹也练过几手拳脚，所以当身后有风扑过来的时候，我就闪开了，但是那伙计慢了一步，竟被那烟雾扑了个正着。我瞧着那股子烟雾景象有了生命一般，拖着那伙计就到了墙角处。然后……然后那烟雾里竟伸出了两只手来，指甲长而尖，朝着那伙计就狠狠地挠了起来。那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而且越来越多。那伙计张着嘴似是在惊恐的大叫，可是根本听不见一点声音，就是看着他在那儿干喊，饶我是个胆大的当时也被吓傻了。后来我壮着胆子拿起厨房里的刀去劈，竟然一点都劈不动那烟雾。后来小的眼瞧着那伙计被挠得不动了，竟在这时后，王文走了进来。他吓坏了，看着他呆站在门口，我立马跑过去抓着他就跑了，想着不能去公子那边索性就拉着王文跑出了门。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这荒郊野外来。后来我们被雾气包围。那个东西又从后面朝着我们扑了过来，王文没躲过，那烟雾直直地从他背后穿了过去。”
王俊闻言立刻去探王文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轻唤了两声却不见转醒。
“此地不宜久留，得快些离开。”
“公子说咱们去哪儿？”
“先回客栈，陈伯在。客栈里死了人，如果就此不见，怕是要说不清了。再说也得给王文找个大夫瞧瞧。对了，刚你说的那个烟雾扑倒了王文后呢？”
“不知道啊，王文被扑倒了后，那阵烟雾就散了。我怕它再回来，就赶紧拖着王文藏在草丛中了。”
“哦哦，那咱们快走吧。”
说罢，王俊帮王力背好王文，便敢刚忙继续前行。
二
此时的长安城中，正是鬼夜市开市的日子，媚娘与姜易两人在夜市中晃悠，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注意，媚娘特意将自己的华服与脸庞都罩在了斗篷里。
姜易在媚娘的身旁走着，用手挡着偶尔出现的那些，端着盛有心肝肺的碗靠过来的手臂。
不远处站立一人，姜易朝那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媚娘走了过去。
“山老板。”姜易打了个招呼。
“黄老先生，媚娘姑娘。”山老板赶紧还礼。
媚娘笑道：“麻烦先生了。”
“无妨无妨，能为姑娘效力，是我等的荣幸。”
媚娘依旧一笑，也不推辞。
两人跟着山老板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又来到了上次停留过的那个摊位。那个小鬼伙计也在，看见他们也是一脸惊喜，只不过看着笑得有些瘆人。
媚娘心中诧异，她是知道这个摊位的主人是个收消息卖消息的，以前她也要人家帮自己打探过信息。只是不知道，这个摊位竟然还帮忙打探妲己碎片一事。
“你有妲己碎片的消息了？”媚娘拨开帽兜，露出脸颊，没有探寻，而是直接问道。
小鬼伙计先是一愣，后赶忙将她们引到摊位后面。
“是。”
“消息可靠？”
“不敢欺瞒姑娘。”
“那东西在哪里？”媚娘嫣然一笑。
小鬼伙计有点不好意思，尽管那青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红晕，但他还是眼神闪躲地不好意思起来。
“就在，就在馆陶长公主府里。”
“长公主府？”
“嗯嗯，过些日子大汉天子刘彻就要大婚了，到时候他的皇后陈阿娇的首饰里，会有一对金子做的手镯，上面各自镶嵌着一片妲己碎片。”
姜易与山老板相互看了一眼，问道：“为何要镶嵌在手镯上？”
小鬼伙计挠挠头，说道：“这个小的不知，我想兴许是因为好看，所以把它当宝石用了吧，那东西能发出闪闪亮光。”
“你见过？”山老板追问道，此事非同小可，他必须确认消息来源的可靠性。
“小的没见过，不过这个消息是一个小耗子精找来的，她假扮成长公主府厨上的干活的人，原本只为了混到里面偷东西吃。谁知因长得还算清秀，后被调去伺候了长公主的女儿一段时间，从而见到了那东西。”
“她怎识得那物件？”姜易又追问。
小鬼伙计忙答道：“妲己自身体被碎后，散落世间各处，受日月精华照耀，能发出宝石光霞，这个可是做不得假的。因那妲己碎片本身就薄，而宝石可以小，但是一定是成块儿有厚度的才可做宝石镶嵌首饰用，小而薄的东西发不出好看的光泽来。而这恰是妲己碎片的特点，虽然薄，但是光泽饱满。小的在打探消息时，奉主人之命，也把这个散了出去，为的就是要找到真碎片，以防客人因得了错的消息，找了假东西。”
“你家主人真身为何，现在何处？”媚娘问道。
小鬼伙计嘿嘿地笑道：“小的主人乃是只得道了七百年的乌鸦妖，此刻不在长安城内，去哪儿了小的也不得知。”
“乌鸦妖，乌公子……”媚娘思量着。
姜易看向媚娘：“你可认识？”
媚娘没有答话，而是笑看着那个小鬼伙计，抛了个媚眼儿：“你怎就确定，是我找寻妲己碎片呢？”
姜易跟山老板立刻领会这是媚娘施展的媚术要套话了。而那小鬼伙计立刻被媚娘的勾魂笑容迷了心智，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回姑娘话，小的哪里能得见你这样尊贵的狐仙呢。起先是小的主人传过话，说是要把找妖狐碎片的消息放出去。而后有次您也是穿着这样一件黑色的斗篷来这里，当时小的就在旁边。那时另外的一个小伙计瞧着您跟我们主人说完话正要离开，他便上去主动询问您是不是真的是小狐仙，您当时没露脸，但是隐约能看见嘴角两边向上微微一弯，像是笑了。这下小的们就都知道，是在帮姑娘您在办事儿了。”
媚娘回身与山老板跟姜易对视了一眼。三人心下都明白，这就跟上次山老板说得情况吻合了。
“你才刚说得另一个小伙计呢？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您瞧，不就在那吗？”
三人顺着小鬼伙计所指的方向一看，靠着这个摊位的后面，似是堆了不少货物，有个面色发灰，表情僵硬的小鬼正在那儿整理着什么。
“不过您要是问话恐怕不能够了。”
“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上次，他拦住您的去路，打听您的身份，后来您走后，主人觉得他多嘴，把他的舌头给拔了。”
媚娘一皱眉，山老板跟姜易一哆嗦。
三人见也问不出什么了，就要告辞离去。姜易正欲还要说什么，被媚娘拦住。
“别，这个不是等闲妖怪，你怕是惹不起，还是我来吧。”
媚娘转身给了那小鬼伙计一颗透明的水晶小珠子，那小鬼伙计都惊呆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宝贝。要知道，他们这种小鬼儿，都是横死的，地府不收，于是他们只得在世间游荡。而后被道行高的妖魔鬼怪遇到，捉走圈养成为自己的奴仆。天长日久，灵魂被侵蚀，原本清透的颜色变得混浊。即使到了地府能够收留于他们的时候，他们这种被腐浊的灵魂地府也不要了。而这种水晶小珠子，是天山上，受日月精华的万年冰霜凝结而成，要比他们摊位卖的那些个‘天露’要珍贵多了，至少对他们这些小鬼是这样。这小水晶珠能净化他的灵魂，可以助他去地府重新投胎做人，再也不用在这腐浊的地域里苟且的、毫无尊严的被奴役。
小鬼伙计满含热泪，颤抖地说道：“姑娘大恩我永记于心。”说罢又不时地朝被割了舌头的那个小鬼看几眼，然后对着媚娘似乎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媚娘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要说这颗水晶珠子别看小，价格可不是一般的贵，而且多数时候根本就是一颗难求。此等宝物，那位幕后的主人想必是不会给自己的奴仆的。
“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你还有个同伴。你俩一起的？”媚娘左右看了看。
“回姑娘话，我俩都为人时，都是燕国的百姓。什么年份记不得了，就是齐国攻打燕国的时候，我们一看形势不对，就先在关城门前跑了出来，想出去避祸。结果我俩在路上遇见了歹人，他们见财起意，抢走了我们的财务还把我们杀死，又将尸体丢弃在山野里让野兽分食。我俩的魂魄终日在山林里游荡，不知该往何处去。后来乌鸦公子来了，把我俩带走，做了他的奴仆。今日能得姑娘宝物，已是大恩，本不该再有奢望。可是，我与他常年相伴，他如今已经残疾，若是我不在，不知他会怎样，求姑娘超生。”说罢小鬼伙计就要跪下。
媚娘赶忙搀了他一把，“此处不可。来时没想过你还有同伴，你不用慌，我会处理此事。回头你给那位在馆陶长公主府内做女仆的小耗子精送个信儿，让我她抽空去山老板那边。等这边事情了结，我会再给你一颗水晶珠子。不过最好不要让你的主人知道此事，我猜他大概是不会想要还你们自由的。啊，对了，”而后媚娘又轻快地说道，“你说你是死在齐国攻打燕国的时候？看来你做鬼的时候也不短了嘛～”
“回姑娘话，是不短了。”小鬼伙计恭敬地答道，一想到媚娘的承诺，他的心就欢快起来，此时就是媚娘不用施展什么媚术，他也照样有什么说什么了。
“时光飞逝啊，我都想不起我在那个时候都干过些什么了。其实也不用说那个时候，就是此刻，叫我想，我都想不到什么时候来这里拜托你们主人给我找妲己碎片的事情了。”
“姑娘您是贵人多忘事，也不过几十年嘛。”
“几十年？汉文帝的时候？”
“对对，就是那个时候。”
媚娘点了点头，朝小鬼伙计最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随后冷静地过去对山老板说道：“他会把那只小耗子精引荐到您那儿去，回头劳烦您给我把她带来。
“真想不到你宝物还真是不少。”姜易低声地笑说道。
“那是，怎么说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妖狐，去了那么多的地方，没点私房傍身怎么行。”
媚娘得意地笑着，一点也不介意她截了别人的消息，相反，十分期待与其碰面。
三
与此同时，王俊跟王力背着王文，穿过迷雾缭绕的荒野，终于走回了客栈门口。而王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是蒙对了，找到了回来的路，而不是困在荒野里。
王俊还没来得及敲开店门，店主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哎哟，您可终于回来了，我还说您这是去哪儿了呢？”
店主赶忙把王俊他们让进了店内，仔细打量了王力背上的人，一看是王文，可那脸色跟快死了似的。
“这，这是怎么了，这是？”
“他被袭击了，快送我房里去，老板，麻烦你还得请大夫来。”王俊一边扶着王力往房里走一边说着。
“唉，大夫不用请，就在店内呢。”
“啊？”
“唉，你走后，我想着万一要是没死呢，就去叫人请了大夫，这还没走呢。”
王俊那边等大夫给王文看完诊后，瞧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开了副安神的药剂。王俊心下了然，想必被那个东西袭击后也不是什么普通医药能治好的。
将王文交予陈伯跟王力照看，王俊退出了房门，店中掌柜的正在门口等他。
“可曾报了官府？”
“啬夫①已经来了。此事太过严重，又与长安城中的案子有关联，他此时正在另一间屋内等着你，要详细了解一下后，好报去长安城那边。”
王俊不敢耽搁，后又想起荒野之事来，又进屋将王力叫了出来，跟着自己一起去了。
见了啬夫王俊便让王力将事情讲述了一便，自己又补充了几句。
这啬夫年约四十上下，闻听此事心中一惊。他不过是个地方低下的小官员。平时也就管管治安、收收赋税什么的。如今遇着这样的大事，可不是他这等小官吏能处理的，需得立刻向上禀明才是。
于是啬夫决定让王俊跟王力一起跟他去长安。可这边刚说定，就听见外面一声叫唤。屋内众人一惊，掌柜的打开门向外张望，就见自己的一个伙计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直直地摔进了屋里。
“不、不、不，不好了，又、又死了一个！”
“什么？！”众人心中都一哆嗦。
“才刚我去给王公子屋里送水去，瞧着那陈伯正被倒掉着，那刚才昏迷的仆人正趴在他身上使劲挠他的身子，那陈伯就跟死了一样，都不出声儿了。啊～”伙计说完就吓得大哭起来。
王力听罢立刻就窜了出去，王俊也紧跟着追了过去。掌柜的虽说也害怕，但看管好客栈毕竟是自己分内之事，若是再出了什么差池，就更不好跟东家交代了，于是一跺脚也跟了出去。而那啬夫跟手下两个乡佐起先吓得都没敢动地方，但好歹也是个官儿啊，不好不去看看，于是也就颤颤巍巍地出去了。
只见那王力到了王俊屋子的门口，片刻没停步，上去就踹了一脚，门开后，看着陈伯倒吊在梁上，身子被挠的已经没个样子了。
“王文不在屋内。”
说罢王力又向院子里跑去。其余众人见了屋内场景，不是吓得腿软了就是恶心想吐。
王俊呆站在门口看着吊在梁上的陈伯的尸首，痛哭道：“天呐！难道真要将我王家赶尽杀绝嘛！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
众人还没来得及安慰一下王俊的心情，就听见王力大喊了一声：“在那儿！”
众人赶忙跑到王力身边，就见他指着一处屋檐。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人站在一处房上，仔细一瞧，是王文。后又发现不对，这人虽然是王文的脸，可是忽而还能显现出一女子的容貌来。
“鬼啊～”一起来的伙计大叫起来。
这下可好，客栈很多住宿的客人都被他们这么一折腾给惊动了，不少房内纷纷点上油灯，准备出门一探究竟。
“何方妖孽，休要占着我弟弟的身体，有本事，出来跟我练一下子！”王力大叫道。
只见房上那人也不恼，在王力喊完后，就从上面飘了下来。起先是王文的脸，后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子，众人皆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此时，很多客人也都开了屋门走了出来。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就见这拥有两张面孔的人，一抖手，从两侧的袖筒里钻出了无数地灰色的丝状烟雾来，将刚刚出门的所有人都结实实地捆住了，然后抽丝剥茧般吸他们的血肉。那鲜红的血液顺着灰色的丝线进入到了那人的袖子里。那些人身上的肉也被勒成了一条一条地直接飞出直贴到那人的身上去，然后从外衣直接没入了体内。
客栈掌柜的直接坐到了地上，其余伙计连滚带爬地向四处跑开。啬夫直接翻了白眼儿晕了过去，他的那两个乡佐早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而王力则奋勇向前，用双拳使劲捶打着对方，但是那人身外被一层烟雾裹住，那烟雾似铜墙铁壁，无论王力如何奋力捶打，都打不到那人的身躯。
王俊呆呆地看着那人，又瞧了周围那些被他捆住受死的无辜者。那些人虽然张着嘴大喊，但是却未有丝毫声音流传出来。这是个道行高深的妖魔啊，如今就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索性就此死了吧，反正也无路可退了。就在满院子不断有人被重新捆住，有人到处乱窜，一片慌乱的嘈杂中，王俊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不多时，院里似乎安静了。王俊没敢睁眼，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去。就听见有人在前面说这话。
“老君，您这是何物？”
“没什么名字，就是一个金纱线口袋而已。”
王俊微微睁开双眼，就见一个宽袍大袖、广袖长衫的慈祥老人跟一位面容秀丽清雅的女子站在了院中。那老者的手里握着一个透明纱网装的金光口袋，里面正扣住了那个杀人的妖魔，而王力早已滚坐到了一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