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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哥你能抱抱我吗

第七章哥你能抱抱我吗

费琳娜这些天来一直都很高兴,摆弄起俄式菜肴来显得得心应手,谢尔盖伊诺维奇从圣彼得堡给她们发运来十大箱食品,而这些食品是费琳娜在侯爵家天天接触的。她拿出一串又粗又长的俄罗斯香肠小心地擦拭着,她知道这些东西来之不易:“(俄语)玛丽亚,我从前可是没意识到这些食品有多么精美!上帝啊,它们足足旅行了几千里地呢!玛丽亚,我敢说谢尔盖伊诺维奇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玛丽亚对着一面小镜子在悄悄地给自己化妆,听了费琳娜的话,她扑哧笑了,调皮地说:“是吗,那你就嫁给他吧,我绝不会反对!”

费琳娜啐了一口玛丽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嫁给他了,我倒是想着为你找个好男人,早早把你嫁出去了我也就少操心了。”

玛丽亚把玩着小镜子,想了一会儿,说:“那要是没有人爱我,我嫁不出去怎么办呢?”

费琳娜回过头来说:“谁说你嫁不出去?你要是嫁不出去,那是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

玛丽亚点点头,举起小镜子,仔细地端详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小声说:“那要是我硬想嫁给一个人,可那个人就是不理我呢?”

“玛丽亚呀,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实心眼儿!记得有人说过,爱一个人只爱他六七分,千万不能爱十分,爱六七分你容易从感情中抽离,不然你会深陷其中欲罢不能,你只会受伤……”

玛丽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费琳娜:“只爱他六七分的爱叫爱吗?那不是真爱……费琳娜,你的话我不明白……”

“行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了就像没说一样,等人家伤你伤得遍体鳞伤那天,你就啥都明白了!”说完,费琳娜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耸了耸肩。

这时,卢西科夫的士兵走进了饭店大堂,他们占据了两张桌子,挨排坐了下来,屋子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伊万和莱蒙托夫手托着一瓶精美的红葡萄酒,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卢西科夫随后挺胸撅肚地走了进来。卢西科夫今天穿得十分整洁,那张凹斗脸被刮得干干净净,还给自己的双手套上了一副白手套。他咳了几声,动情地用俄语朝着厨房说:“对不起,能打扰你们一下吗,我是卢西科夫上校,我能否请……请玛丽亚小姐出来一下?”

厨房里,费琳娜朝着玛丽亚挤着眼睛:“‘小姐’——多么好听的字眼儿啊,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称呼你了!其实他第一次走进来,我就认出他来了,他可是你的表哥呀,玛丽亚你还要装作不认识他吗?我知道你是一位敢于面对现实的好姑娘,你该出去见他一下,况且他是我们的客人。”

玛丽亚耸耸肩,淡淡地说:“其实,在圣彼得堡的时候,我们两个家族就已经分道扬镳了,他们家的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反复无常的小人,我记得爸爸对卢西表哥的评价是:一个不能接触的人。况且,他杀害了张富哥的家人,我厌恶他,并且憎恨他,他只是我的表哥,但他不是我的亲人!”说完,玛丽亚神情严肃地走了出去。

见玛丽亚从厨房走了出来,卢西科夫趋身向前:“感谢上帝!小姐,啊不,玛丽亚表妹,你就是我的表妹,我找到了你,玛丽亚!”

玛丽亚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不无揶揄地说:“尊贵的上校先生,请拿出您贵族的绅士风度来。我确实有一位卢西表哥,可那只不过是天上的一片浮云。好了,您能如此迫切地寻找自己的表妹,这让我很敬佩,可惜的是,我不是您的表妹,上校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吗?今天我们店里凑巧有一些来自圣彼得堡的精美食品,您和您的勇士们尽情享用吧,有事尽管吩咐。”

卢西科夫面露窘态,干咳了几声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鲜花是一样的,蜜蜂是不同的。但愿我认错了人,谢谢您的服务!伊万中尉,请给玛丽亚小姐端一杯红葡萄酒来。”

下午,雨停了,饭店里没有一个客人,玛丽亚前前后后地照了好几遍镜子后,容光焕发地走进皮货口东兴贸货栈营业大屋。张富和长贵正趴在桌子上,一个人在翻着账本报账,一个人在认真地打着算盘。

玛丽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嘴里重复着张富吐出的报字码语音:“三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七,八百六十四……”

宣家馆子女掌柜一枝花花枝招展地走进来,话未出口人先笑成了一朵花:“两位掌柜的,把手上的活儿放一放,求你们一个事儿,厨房里的二号灶塌了,急死我了,耽误老事儿了!三哥,都知道你的瓦匠活儿好,盘炕好烧,砌灶好使,你快帮老妹儿去看看吧!”

长贵眨巴着眼睛问一枝花:“你咋也管我三哥叫三哥了?”

长贵的话好像提醒了一枝花,她一拍大腿:“哟,可不咋地,今儿个叫兄弟,明儿个叫大哥的,瞎叫上了!我还从来没问过呢,张富,咱俩谁大呀?”

长贵说:“还用问,那肯定是我三哥大啦,从面相上看你粉嫩粉嫩的,顶花带刺,一掐冒水;老张三哥那脸,皮糙肉厚,还有个瞅?要是朝你那小脸上一贴,准能拉掉你一层皮!”

张富瞪了长贵一眼:“去,胡咧咧啥?”

玛丽亚一会儿看看张富,一会儿又看看一枝花,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清澈的蓝眼睛像一湖碧水。

张富直起腰来,双手胡噜了两下前大襟:“我是你大伯哥,管我叫三哥没啥不对的。叫不叫三哥该帮的忙我也得帮。”

刚才还咋咋呼呼的 一枝花不知怎么就红了脸,忸怩着说:“那从今往后你就是哥我就是妹儿啦……”

张富没吭声,径直往屋外走。一枝花乐颠颠地跟在张富身后,一只脚跨出门槛后回过头来冲长贵甜甜地说:“长贵,你自己个儿顶一头晌吧,晌午饭你也自个儿吃吧,就别等三哥了!”

玛丽亚见张富走了,撅起了嘴,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地,闷声不语。长贵逗她:“哟,咋地啦?单相思啦?”

玛丽亚抬起头,天真地问长贵:“单相思……是什么?”

长贵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捂着肚子弯下了身子,一边哎哟着一边说:“你、你可真是、是个傻丫头。”

玛丽亚半天才明白长贵的话,手指着自己问长贵:“我?傻?”

宣家馆子宽敞的灶房里面,是一枝花的一间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铺小炕,一张小八仙桌,两把椅子。一枝花推开起居室的房门,把张富拽进去按在一把椅子上:“老实儿坐着,活儿也帮我干完了,叫他们弄俩菜,我陪三哥好好喝几盅,不许走!”

“不不,你不用客气,那点儿小活不算啥,你看我啥时候喝过酒!”张富站起身就要往出走,一枝花“咣”地合上门:“三哥你太不给面子了,咋地,你怕我一个女人家对你非礼?坐下,我家的饭菜能把你毒死?”

厨师把菜端了进来,张富干了两盅白酒,酒一下肚,脸就由黑变红了,吃了几口一枝花给他夹的菜,然后掏出小烟袋,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

一枝花的兴致很浓,不住嘴地跟张富讲她的经历,她说那都是一段段让人想死的日子,可她不得不活,而且还不得不坚强地活下去:“没有谁知道我姓啥叫啥,十七岁嫁到这里,给宣老大做了媳妇,那一年他二十四,支棱了这么一个馆子,也算是好不错了。没承想宣老大耳根软,那年来了两个倒腾沙金的,跟人家就下了崴子,这一去就没回来……十来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老呔儿哪个地方没替我打听到啊,看来这人八成是回不来了,可我总信不实,老大为人胆小怕事,发财不发财的不敢保证,但是顾全自己还能囫囵个八九不离十……”

张富本来就不习惯和女人面对面地唠嗑,开始有点放不开,两盅酒下肚,又吧嗒了一袋烟,这会儿显得自然多了,他看着一枝花:“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大名叫啥呢,也不能总管你叫一枝花呀。”

“问我叫啥名啊,我娘家姓连,江北人,我叫连桂英。俺们家老大走以后,我一个人支撑着宣家馆子,生意在这条街上还将就,有些个不是人揍的老爷们儿就给我起了这个外号,头几年差点没把我气死,后来一寻思,脚正不怕鞋歪,谁他妈乐意放屁就让他可劲儿放吧。我一个女人家,一个人撑着这饭馆,哪个也不敢得罪,特别是那个‘天天喂’,仗着当个破连长,一副色迷眼恨不得盯到你肉里头去,动不动就上我这儿勒大脖子,白吃白喝还想占我便宜。没法子啊,买卖还得做,还得笑脸迎着、好话陪着,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管,哪个人能知道,我连桂英心里比黄连还苦,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一枝花说不下去了,手拄着下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张富认识一枝花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印象中的一枝花精明干练、八面玲珑,可今天坐在自己面前娓娓道来的一枝花,小脸蛋因为“高粱烧”的作用变成了桃红色,说话时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温柔中透着几分忧伤。这分明是一个可爱的女人,过去那十年间怎么就没有发现。

张富什么也没说,主动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连掌柜的,时候不早了,我也吃好了喝好了,今后有个啥事儿,你就找三哥我,吱一声就行!”说完,张富站起身要走。

“三哥你着啥急啊,吃点东西压压酒,我话还没说完呢……三哥,你怎么不张罗再成个家呢?没一个老娘们儿在跟前儿,日子过得多冷清啊……”

“不吃了,吃好了……咳,成什么家,一个人挺好,我走了!”张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枝花默默地望着房门出了一会儿神,端起一盅酒“吱儿”一声喝干了,头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一辆拉着金化煤矿德字大柜大把头赵显德、会计赵友的马车,停在了金花高丽盐埠火车站货场小杠住的木刻楞工房门口。

小杠头头——大把头黑老白,风风火火地迎了出来。

赵友把从皮货口镇上宣家馆子置办来的四层食盒提了下来。赵显德笑呵呵地看着黑老白:“今儿个是特意来拜访你,给你带来皮货口宣家馆子的上等好菜,知道你好喝两盅,今儿个咱哥俩一醉方休,也算是我对白大把头的一次小小回谢吧!”

黑老白一仰脖:“看看,你太客气啦!”三个人边说边你谦我让地进了工房。

黑老白的住处近乎简陋,他的行李堆在南炕东头,紧靠着东间壁墙。东墙上安了一扇内窗,脚底下是南墙,南墙上开着一扇明窗。黑老白是头头,所以他有优先选择权——东大炕东头的好位置被他霸占了,而且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地方。屋子里全部的摆设就是一张带抽屉的小木桌、一张椅子、几条凳子。

黑老白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招呼赵显德和赵友坐下,大大咧咧地说:“算什么呀!不就百八多人嘛!我黑老白多了不敢说,划拉个千儿八百的壮劳力,就像卸麻袋一样简单。来来,你有好菜,我有好酒,哈哈,我这里有东兴贸的上等高粱烧,就 地方窄巴点儿,将就将就,你们别嫌乎埋汰就行!”

黑老白身上有一股燕赵男儿的豪气,爱结交朋友,不怎么恋家,四十多岁的人了,把家眷扔在了河北老家,撒了缰的野马似的,天马行空地过着这种跑腿子生活。

黑老白老家在河北邯郸,常言道:“自古燕赵多义士,豪杰尽从河北来。”黑老白小小年纪时就闯进东大山,几十年了,身上的豪爽和霸气,让他闯出了一片天地,并赢得了几许威信。

最近赵显德靠着黑老白用了两批人,赵显德觉得黑老白这个人很讲义气,所以他心里格外敬重黑老白,对他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摆上菜,倒上酒,赵显德开了腔:“老白大哥,你是条汉子,你这个人我交定了!老白大哥,你看这炒肉拉皮,你看这熘三样,你看这杀生鱼,都是你得意的几口儿,来,咱哥们儿敞开量,喝!”

黑老白是个活得无拘无束的野汉子,是见菜喜欢见酒乐:“好!哥几个斟上,这家伙整了这么多好菜,哈哈,常言道,穿不算得,用不算得,吃了喝了才算得,人生一世,吃喝二字!兄弟,以后有啥事儿尽管吱声,你哥我指定为兄弟赴汤蹈火两肋插刀!”黑老白一阵旋风筷子,吃得酣畅淋漓。

赵显德连干了三盅后,看着黑老白,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兄弟眼下还真有一件难事,想求大哥帮个忙!”黑老白把端着酒盅的手停在嘴边,大眼珠子瞪着赵显德:“哦?说出来我听听。”

“这不嘛,工人一下子添了二百多号,像个乱马营似的,光靠兄弟我一个人管不过来呀,大哥你这里能人多,给我两个能管住人支开套的,那我可就省心了……”

“就这小事儿?好说!我给你两个能张罗事儿的人,保证能把你那几百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可有一宗,好马配好鞍,你要是按一般人物对待我可不给你。”

“大哥,我赵显德也想做一个好把头,再说了,干什么活儿吃什么饭,好材料往房梁上使,这个理儿我懂。再说了,有白大把头做榜样 我赵显德学也学会了!”

黑老白一直把客人送到盐埠火车站广场附近,赵显德在大车下面拱手作揖:“老白大哥,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黑老白摆摆手:“用不着!”又朝车上的谭增礼、李金宝说:“谭老弟、李老弟,我黑老白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们哪,人挪活树挪死,赵把头看得起哥几个,肯定不会亏待你们;要是真舍不得咱们这些玩肩膀的小杠朋友,愿意干直腰活,不愿意干弯腰活,我黑老白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黑老白的几句掏心窝子话,说得谭增礼和李金宝竟有些伤感起来,两个人的眼里都有了泪花,装作无所谓地笑了几声后,背过脸去偷着擦眼睛。

黄昏时分,浓浓的暮霭笼罩在铁丝网两侧,似乎不愿意让夜的黑幕垂落下来夺了它的风头。就在这愈来愈沉的暮色中,一辆马车停在了南国界铁丝网北侧曾经的张家瓜地旁,张富提着一把铁锹蹦下车,又小心地扶玛丽亚下车。玛丽亚一身男人打扮,头上还戴了一顶帽子,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长贵的衣裳。

张富借着落日的余晖,猫着腰在瓜地里找那条小窄道,前后左右用脚步量了几回后,终于找到了那座瓜王庙,又仔细辨认验看了几次确信无疑后,放心地坐下来掏出小旱烟袋,默默地抽了起来。

玛丽亚悄悄地坐在张富的身旁,一抹橘红色的晚霞打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脸泛出柔美恬淡的光来。玛丽亚轻轻地问:“哥,你……领我……来嘎哈?”张富也不说话,从腰里拽出一个包袱皮来,放在地上,摊开铺平,站起身,“噌噌噌噌”几锹下去,一堆黄灿灿的金条露出来!张富兴奋地对玛丽亚说:“洋娃娃,你看看,这是啥玩意儿?”

“金条?!”玛丽亚被惊得双手僵在空中。

张富把金条一根根放到包袱皮上,数了又数,五十条!玛丽亚的小嘴儿张得像一个小铜环:“这……怎么……回事?”

张富拉过玛丽亚的手,把已经包好的金条轻轻地放到她的手上:“玛丽亚,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去年那件事,提起就等于揭开你心里最痛的伤疤。这五十根金条,是你们家的,是你的!我在第二天发现它们后就把它们埋在这儿了,想等你伤好了一切安稳下来后物归原主,你知道以后我们家发生的事儿,知道我是怎样活过来的,我把这些金条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直到昨天,大嫂跟我商量雇犁杖趟地的时候,我才一下想起来。玛丽亚,这些金子都是你的,我今天把它们安安全全地交到你手里,我希望你将来过得好,过得幸福。”

玛丽亚把金条往张富怀里一塞,踉跄地向前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头埋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揪扯着张富的心,他难过地走过去,玛丽亚一下扑到他怀里:“哥,我想我的父亲母亲,我想他们啊……我没有亲人了,我的命是你救的……你以后……不会……丢下、丢下我不管吧?”

张富把玛丽亚轻轻地搂在怀里,心疼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泥土和泪水:“别哭了,我也一下子失去好几个我最爱的亲人,知道想念他们是啥滋味。你还小,哥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玛丽亚蓄满了泪水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张富:“哥,我不要什么金条,我不需要它,你用它做生意吧。”张富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一根也不要,谁的就是谁的。听哥话,你对谁也不要讲这件事儿,而且要把这五十根金条找一个安全隐秘的地场藏好。”

玛丽亚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去,看着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轻声说:“哥,你看晚霞多美……”

“嗯,是美!”

“哥你知道吗?”

“啥?”

“你刚才把我抱在怀里时,我觉得好温暖……”

“……”

“哥你要记着……”

“记啥?”

“你要记着你抱过我,虽然只一小会儿的工夫,可这是一辈子也抹不掉的事,这意味着,从此我们之间就像亲兄妹一样,没有伤害,没有欺骗,没有利用,只有真诚和爱护。”

“嗯!”

“那咱们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两个人一边笑着,一边手牵着手朝夕阳中的马车走去。

张家新房西屋,张富坐在炕沿儿上,把那把二胡架在腿上调弦试音。长贵满脸是笑地闯了进来,撩起衣襟,从裤腰上拽出一支短笛:“三哥,我就奔你这胡琴来的,货栈那头交给那俩蓝眼珠啦。哎,我说三哥,我发现费琳娜和玛丽亚对打更看门的事儿挺上心,嗯,这两个玩意儿不错,是个看家护院的好娘们儿,将来谁娶了谁享福。来,咱哥俩乐呵乐呵 ,先整一段《小孤雁》。”

张富坐直身子:“来就来,别说小孤雁了,就是大孤雁咱也能整下来。”

婉转悠扬的丝竹声从张富的西屋传出来,大嫂秀芹从东屋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纳鞋底儿。秀芹进了西屋,眼睛看着手里的锥子:“老王老叔这会儿可能到老家了!有一件事儿我想说没说,你们说老王老叔把小桃红领走了,他得在她身上花多少钱啊。老话就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小桃红咋说也是窑子娘们儿,到死她都改不了水性杨花的习性,又比他小好几十岁,还有鲍连长这么一个祸害,老王老叔不是自个儿找事儿吗?!”

张富和长贵谁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拉的拉吹的吹,气得秀芹“哼”了一声,扭身出了西屋,边走边骂:“一个个的,头不抬眼不睁的,跟俩傻子似的,不是聋了就是瞎了!”

金花高丽皮货口翠红楼正厅里,鲍庭玺把一个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后,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随从踹开房门,翠红楼老鸨子扭着大屁股一脸惊慌地跟在鲍庭玺的后面:“我这种当妈的,根本管不了姑娘,当初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五年为期,收入敬妈;五年期满,去留自愿。那个王老呔儿也不知道怎么把小桃红哄住了,糊里糊涂就跟人家走了,哪知道他剜了你鲍连长的心尖呀。再说了,我们谁也没瞅出你有赎小桃红的意思呀,你要早说……”

鲍庭玺怒不可遏,反手给了老鸨子一个耳光:“早说嘛?说嘛?你个该死的老婊子,你拿我鲍庭玺当猴子耍呢!这事儿不能算完!”说着,一脚踹在老鸨子的肚子上,老鸨子身子朝后一仰,头重重地磕在沙石地面上,顿时嘴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一日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把皮货口东兴贸货栈照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长贵汗涔涔地领着一个十八九的小伙子走进东兴贸货栈,进屋就喊:“三哥,你看这个人的长相、个头、神态像不像老王老叔?”

张富把桌子上的账本合上,抬起头来上下打量那个小伙子:“像,真像,太像了,简直神了,是老王老叔的儿子千里寻父来了吧?”

小伙子衣衫褴褛,脚下的布鞋磨破了几个洞。东大山是闯关东人的终结地,很多人到了东大山,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衣服和鞋也磨烂了,所以这种现象人们见怪不怪。

年轻人显得很淡定,操着一口山东莱阳口音,乐呵呵地开口说道:“俺叫郑家厚,莱阳城西四十里郑庄人,今年十八了。俺娘哩,从烟台到大连,走奉天到哈尔滨,又从伊兰府奔蜂蜜山。俺娘哩,走了小一年,前天才到金花高丽,带的钱也花光了,衣服也穿烂了,眼瞅着就要挨饿了,今天就碰见这位大哥了,他说俺像一个什么人,还说给俺找个活干,俺就来了。”

长贵吧嗒了几下嘴:“你说三哥,走了个老王老叔,来了个小山东,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寻思是老王老叔的儿子来了呢,一张嘴儿味儿不对,不是老呔儿话却是山东腔!哎,三哥,我寻思咱店还真缺个人儿,留不留他三哥你定。”

张富痛快地说:“行啊,留就留下,他也不像白吃干饭的。我说小山东,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俩绝不会亏待你,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怕你奸,也不怕你鬼,你要是偷懒、耍滑、玩心眼儿,我们哥俩可不容你!”

郑家厚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两只胳膊紧紧贴在大腿上:“俺别的能耐没有,忠厚、老实、勤快俺不缺;偷懒耍滑这些个毛病,上不了俺小山东的身,你们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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