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虚弥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他也不肯再说了,只是望着远处一言不发。唐立禁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已是困乏得要命,恨不得现在就有张床狠狠地睡上它一觉。虚弥拉着他,一路走,一路用单调的声音去讲述他的故事,这些事,虚弥可能觉得惊险,可讲出来的话,听着却是一丝波澜起了又伏下去,可真无聊得要命。
现在他们行走在深山野林子之中,唐立也不知道虚弥是否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还是只是纯粹地瞎走一通。只是虚弥时常在走着走着的时候就警觉地立直身子,望着远方,仿佛是在侧耳倾听着天敌声响的野兔一般,唐立累得双脚都软了,简直是撑不住身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虚弥望了望天际,看了眼唐立,又叹了口气道:“你先在这里躺会吧,不要走远。”唐立厌恶地看了眼这满地的腐败枯叶,虚弥似乎自信在此地不会被发现,他看了眼唐立后,几个闪身就在深林子不见了,只能听到轻微的,从远处传来的枝叶摇晃声。
深林子里一直有虫鸣声,不绝地传来,有些瘆人的感觉。这地方不会闹鬼吧?唐立紧握住剑,左手摸遍全身,也没带火折,连火刀火石都没带上。也罢,唐立颓然地靠在了一棵树上,不生火也许就不会招来些烦人的东西。夜风轻拂,深秋凉意透骨,唐立打了个寒颤,摸索着蹭上了一棵树,身体上的疲乏感压倒了一切,他抽了下鼻子,沉沉地睡去。
且让唐立稍憩片刻,再看唐朔唐汐这边。秋深风重,在洞口的唐朔横竖难入睡,他望了望漆黑的四周,叹了口气,趁着月光使他们能找到这么个地方已是不易。这四下之处不知还藏了多少危险,唐朔止了生火的念头,将身上短衣紧了紧,靠在洞口的石边索性闭目养神。又是一会儿,他忽听见身后有碎石的响声,忙警觉地睁开了眼,却看见了是唐汐的身影晃动。
“嘻,你也睡不着了吧?”唐汐笑道,唐朔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方才睁眼时被惊到的一抖被唐汐瞧见了。“这......这荒山野岭的,自然比不上家里的舒服,权当磨砺身心嘛。”“唉,要是我现在还在家里就好了,也不会冷得跟什么似的......”唐汐嘟囔了几句,忽地想起来已经有几日没有梳妆了,现在她一定同那些山野村妇没什么区别。一想到这,唐汐的脸便泛起红来,又见到唐朔正望着她出神,脸红得更厉害了:“喂,有甚好看的?你现在也是脏死了。”
其实现在他们两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头发也都打起了结,身上也都蹭满了尘土和枯枝残叶,若非他们身上都配了剑,衣服用料同平凡百姓的不一样,倒还真瞧不出他们现在跟那些落了难的孤儿有什么分别。
听到了唐汐的话,唐朔才收回了目光,他还不敢把压在舌底的话说出口。唐朔解开了身上的蓝袍,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唐汐:“你觉得冷......不嫌脏的话,就穿着吧。”唐汐看着身上仅一件单衣的唐朔,莫名觉得好笑:她还不至于要让人处处照顾,况且更需要衣物的明明是唐朔才对吧。
唐汐忍着没有笑出声来,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想下山了。”唐朔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套上衣服,绑紧腰间的剑。
夜晚的山静得瘆人,深秋季节鸟儿也不常见了,枯索的野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就像是又东西在草丛间滚动一般。唐汐拔出长剑来,剑身也有些崩掉的缺口了,她警觉地听着四周动静,竭力地从脚下的草丛里探出一条下山的路,唐朔距她几尺处,左右照应。
先前他们给那群辽人追得慌不择路,专挑那些偏僻而难以下脚的路来走,现在却是苦了自己,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下山的大道。
待他们摸到山下的小镇时,颇有些惊异地看到镇上已然空荡荡,房屋里头连一丝闪亮都没有,大门都敞开着,小镇一派萧索的样子。“不至于吧,才区区一日时间,整个城镇就空了?”唐汐同唐朔摸进了几家房舍里,里面像是进了狼一样,凌乱不堪,有些值钱的甚至都没有被拿走,抽屉都被扯出,扔在了地上,“看来他们走得挺急哪,他们走的时候我们还是全在寺里头呢。”
说着,唐汐四下琢磨着有些不对劲,便对还在翻箱倒柜的唐朔道:“喂,你说这辽人不在城里好生守着,全跑上寺里是干嘛?”方才他们进城池时就小心摸索过了,这里没有辽卒把守。“可能是城里什么都没剩,就只能上寺了吧。”唐朔有些心不在焉,寻找无果,叹气坐在一边。
不对,这拨辽人不会是来掠夺财物的,要不然,他们就会全留在这里了。唐汐这般想道。“哎!那边有个僧人,不会是从寺里跑出来的吧?”唐朔靠着窗躲在阴影里,瞄着外头路上的一个持棍僧人,压低了声音问。
闻言,唐汐也轻轻靠近窗,看见了那僧人轻步走着,警惕着四周动静,唐汐低声道:“不像啊......寺里的和尚没有——”唐汐以为身处的楼上离那僧人有些距离,细声说话不会被听见,不料僧人一棍“砰!”地敲碎了一旁的砖墙,用棍拨起一块碎石,一棒将其打向唐汐二人的所在的楼上,电光火石间,唐汐被给唐朔扑将一同滚了出去,那拳头大小的碎石恍如流星般,击穿了小楼,带起万千木屑。那僧人三步并作两步,借栏杆一跃,点起轻功便跳到了小楼上,方欲一棒打死“潜伏者”时,发现眼前的不过是两个小孩。
木屑落得差不多时,唐汐还在咳个不停,眼睛给灰迷住了,压根连僧人已然跃上来都浑然不觉,唐朔半跪,右手拔剑已有三寸,左肩上一团红色晕开,显然僧人只用方寸大小的石块便擦伤了他。
那僧人似乎也有些迷茫,凭气势和实力看,他随手一棒便能打死他们两个。唐朔听他说了句蕃语,又后退半步,手中木棍顶了顶唐朔的剑柄,示意让他收回去,唐朔清楚两人间的实力差距是有多大,见僧人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便顺从地收剑入鞘。
尘屑落尽,唐汐才看清了来人,她惊叫了一声,便要逃开,唐朔忙扯住唐汐,僧人虽退开半步,但手中木棒的长度仍足以击中他们,那僧人手脚利索得很,同辽人们自不能相比。唐朔怕唐汐做出一些不利的事情,扯住了她衣袖便不放手:“当心,此人并无杀意,且看他......他要作甚么。”
蓦地,半分征兆都没有,又有两名僧人跃上了楼,一僧也持戒棍,一僧手上虽无兵器,却比两僧多披了一层暗红色的袈裟。
原立于屋里的僧人朝着袈裟僧人拜了一拜,又走近其耳语了几句,之后便恭敬地立于其身后,仿佛在等袈裟僧做出什么决定一般。
袈裟僧闭目沉思了片刻,睁开眼望向唐朔二人时,脸上已带了一层笑意,他扶起了唐朔和唐汐,见到唐朔左肩负伤,面露叹色,从袈裟中摸出个小瓷瓶来,袈裟僧小心翼翼地旋开瓶上的红塞,倒出了一些黄色的粉末来:“这是敝寺的回灵粉,对于小面积的创伤极为有用。”
从那袈裟僧抓住了唐朔手的瞬间,唐朔便感觉出了此人内力的深不可测,无论是动作,威震还是声音,都带有一种容不得他人抗拒的威严,他轻轻地将指尖上的粉末抹在了唐朔的左肩上,“嘶——”后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唐朔感觉伤口都要着起火来。
“此等小伤,片刻就能好。”袈裟僧站直了身子,面带微笑地望着唐朔,正在前者说话间,唐朔又觉着伤口像是浸在了清冽的泉水之中,些许粉末竟得如此功效。唐汐面对生人,难免有些惊慌紧张,她禁不住后退了半步,左手隐在了剑鞘后面,似作握紧剑身状。
不料唐汐刚退半步,原立于袈裟僧后的两僧并向前踏出一步,手持木棍稍抬了些,唐朔刚要扯住唐汐,袈裟僧便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又转成数声清咳:“咳,两位不必对在下如此警惕,在下也是想帮帮你们,可怜在下一片好心哪。”
袈裟僧说这番话时,双手合十,可唐朔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当下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出声应答:“多谢大师以药相助,此地不久便要给那些辽人所占,先生之恩,容我兄妹二人日后再报。”
此子绝非寻常人家子女。袈裟僧这般心想,却说:“不急,公子,在下见你筋骨不俗,敢问公子名讳,是何方人士?”唐朔应道:“晚辈姓黄名朔,祖居鼎州,随父母迁于此地。”袈裟僧笑了笑,道:“宋朝现如欲坠之朽木,外面凶险的要紧,公子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不妨先随在下处理此事,在下再护送公子回鼎州,公子看如何?”唐朔咧嘴笑笑:“得先生相助,再好不过了。”
“喂——”唐汐见到唐朔答应得痛快,刚要出声阻挠,给唐朔扯住了手腕,用力捏了捏,唐汐虽不明其意,但也只好默声不应了。
答应过后,唐朔又扯起了唐汐,行了个礼:“晚辈再次先谢过先生了,但,”唐朔直起腰,“不知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嗯......”袈裟僧沉吟片刻,“听闻宋朝与大辽边境上修了座寺,叫做盘山天成寺,在下此行便想去造访此寺住持。”“正巧晚辈也曾到过天成寺,只是......”唐朔故作犹豫状,“现在非常时期,先生还是待日后再去吧。”
此话倒是挑逗起了袈裟僧的心:“哦?非常时期?若公子所指是辽国派军入侵宋朝的话,那倒无妨,俗世的利益权争,我等已是遁入空门之人,不会参与其中,不会受其影响。”说着,袈裟僧后的两名武僧双手合十,念了串经文,“如此,可现在仍是夜——”唐朔忽看见外头仍有日照晃动,便道:“如此一来,甚好,晚辈愿随先生到天成寺去。”“嗯,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哪,我们现在上寺去吧。”袈裟僧大笑一声,挽住唐朔手臂,走下阁楼,唐朔朝唐汐弄了个眼色,唐汐忽地懂了唐朔想要做甚么,连忙赶了上去。
此时秋月初升,山风猎猎。唐朔五人在深林小道上行走着,唐朔注意到上山的过程中,袈裟僧虽说是一直在说话,可呼吸却不见阻滞,那两名武僧呼吸也是循着规律,他们怕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对了,先生,还未请教先生是何方高僧?”唐朔问道,袈裟僧笑道:“不瞒公子,在下并非是宋朝属民,而是来自天竺,祖籍底里。”
这下可就有趣哩,三国的人齐聚在此啦,天竺天竺的,不正是那封委命书的......唐汐正想得出了神,却听到前方唐朔大叫了一声:“看!我们前面就是天成寺啦。”“好,好。”袈裟僧的脸上笑容凝重,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前头的寺院大门。
不巧的是,唐朔喊的话不止他们自己能听见,也惊动了在寺院中把守的辽卒。“哼,这些人竟敢在寺中亮兵刃,真是亵渎了佛门圣地。”袈裟僧像是气得直吹胡子瞪眼,此时,一队辽卒手持长矛横刀,直奔唐朔五人而来,袈裟僧朝两名武僧打个手势,武僧会意,左右冲出,迎向辽卒。
那队辽卒共有十二人,见只来了两人,就拆做六人两队,横刀在前,挺矛在后,三人持矛先挟击住了一名武僧,武僧舞起长棍,欲直击一人,则另外两名辽卒立即挺矛上前,逼着武僧拨转棍势划开长矛,三名辽卒似乎也并不想直接刺杀了武僧,只是步步紧逼,将武僧锁死在两三步范围内,还不断向前挺枪,还不断向前挺枪,作欲刺状。武僧一棍硬防三枪,外头还有三个辽卒拿刀伺机待上。
看到这一幕,袈裟僧丝毫没有上前参战的表示,反倒是笑着让唐朔唐汐两人同他一齐进入寺中唐汐忍不住问道:“先生,那两位......怎么办?”袈裟僧大笑了几声:“嘿嘿,他们确实想让我们快些走开,莫要妨碍住他们哩。”唐汐只是哼了一声表示怀疑。
见他们要走开,那几名持刀伺机而动的辽卒刚要向前,却闻脑后数声破空声响,持矛的几名辽卒竟给破开了阵型,长棍一横,拦住了持刀辽卒的去路,使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朔等人离去。
“在下见公子佩剑,想来应练有一身武功吧?”袈裟僧目不斜视,望着寺门持矛的辽卒。“正是。”唐朔也懒得否认,“不知公子,”袈裟僧忽脚下一顿,低头望向唐朔,“可否为我劝开那几名护门士卒?”唐朔咽了口口水,刚要以肩膀负伤无力打斗为由推辞,却发觉肩膀连半分酸软都没有,看来这袈裟僧是算计好了的。
既然如此,再推脱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唐朔明白之后,便笑了笑,从腰间拔出长剑来,在空中比划了半圈,似乎在掂量掂量剑身的轻重:“那晚辈就在先生面前献丑了。”话罢,他点起轻功,两息间便冲到了守门那四个辽卒的包围圈里头。
见了此景,唐汐禁不住惊叫了一声:“这笨蛋想干嘛?这不是送死吗?”但就在她说话时,唐朔的剑已在其中一辽卒颈上抹了一道,那人踉跄了几步,丢下长枪,捂着脖子在做最后的挣扎,但血还在“突突”地喷出,纵是此时华佗再世也救不动他了。其余三人似乎才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挺枪便要来刺唐朔。
“此子,果然非同一般,倒是不知他师傅又是哪位......”袈裟僧盯着唐朔背影喃喃道,唐汐第一次瞧见杀人之景,又看见那辽卒垂死前的挣扎,洒得遍地是血,又闻到了空中的血腥味,便干呕起来,袈裟僧的话全然没能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