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阴历七月底,河西走廊的小县城窑东县,下辖的同民乡地湾村,四面环山,小巧玲珑。天空脉脉含情地注视下她沉寂着,似乎延续着数千年未完成的长长的梦。
一位留着短发的年轻妇女挺着大肚子,肚皮尖尖的,怕是快生的样子。
她手拿一根叉扬(北方常用农具,一根长长的木柄顶着两股微弯的铁尖儿),在搅动着晒在门口的杂草。
门墩子旁边一个三岁左右、长得乖巧机灵的男孩,好奇地盯着一处蚂蚁窝,肉呼呼的小手拿着一块小石子,似乎时刻准备着敲打露头的蚂蚁。
“生娃子,我们回去了,日头把你头皮晒出油了!”妇女直起身子、单手叉腰,擦擦汗,将叉扬立在门口,看着男孩聚精会神的样子,笑了笑,边走边吆喝。
“怕是要生了,时间也到了……”妇女自言自语。小孩子玩兴未尽,一脸不舍地跟着妇女身后走进了院子。
男孩叫于生。
傍晚五点多,于生端着一个厚实的蓝边儿碗坐在门口的土堆子上,碗里是爱吃的土豆和面条。于生打小聪明,虽然旁边有石头墩子,但他记着母亲“石头上坐久了屁股会长疙瘩”的警告,每次吃饭自觉地坐在土堆子上,边吃边瞅着远处的风景。
吃完饭,缸里没水了,于生的父亲拿上扁担挑起水桶,到不远处的井里担水。母亲慢悠悠跟上来,于生在前边连蹦带跳,欢快地叫喊着。
“你放心不下啥嘛,大门口等着就行,又不是看不见!”父亲有点不满地说道。
“饭后多动几步,胃里舒坦,生的时候也容易。”母亲有点埋怨地说,“你懂啥,你又不生!”
“那你脚底下稳着点——生娃子,你回来跟着你妈,守好了。”父亲还是有点不放心。
“嗯!”于生老远欢快地答应着,连奔带跳回到母亲身边,乖巧地牵起母亲的手。“听你说的,让三岁娃子守着我,怕是让人听见了笑死哩!”母亲笑着说。
到了井边,父亲拿起挂在井口公用的黑色橡胶桶,扯长绳子将桶一点点吊进井里开始打水。于生有点好奇,想走近去看看井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生娃子,离远点!想看得很吗?来,老子把你装进桶里吊下去让你看个够。”父亲边打水边吓唬着于生。
“到妈妈这里来——别吓着娃儿。”母亲一边叫着于生,一边对父亲嚷了一句。
“现在娃儿们多了,这井也要准备个石板盖儿,还是危险啊。”父亲边打水边自言自语。
回去的时候,父亲担着水走在母亲的身后,扁担一晃一晃“吱扭吱扭”作响。于生跑到前边,看见路边的石磨,爬了上去,站在石磨上蹦跳着向父母炫耀。
“小心掉下来!你是不是屁股胀着哩?”父亲远远地吼道。于生听见父亲的喊声,赶紧转身趴在石磨上,小心翼翼地溜了下来。
其实,于生打小就没看见过人们用石磨磨东西。只是每年到了春节,村上有老人专门裁剪上一小条红纸,写几个字贴上去,那表情就像给庙门口贴对联一样庄重。后来母亲告诉于生,纸条上面写的是“五谷丰登”,意思是盼着家家柜子里、麻袋里装满粮食,每天大家能吃得饱饱的。母亲还说,石磨有灵性,小娃娃不能脚踩上去乱跳,脚丫子会肿的。
从此,于世信以为真,不敢再爬上去玩耍了。长大了,于世才明白,石磨是用来磨豆子、玉米等,可能大人们怕小孩踩上去撒尿等,就编出话儿吓唬小孩。
过了六七天,晚十一点,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
父亲从床头条柜的最里边,翻出一个扉页印着***语录的蓝色小本,取出夹在中间的一支圆珠笔,在“于生,男,八二年二月二十”这一行泛着白的蓝色笔迹下边,又记了一句:
“于世,男,八五年八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