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公寓是旧船厂附近一处十分宽敞的大院，院子周围是三栋三层楼，院里有停车场、有花园、有健身器械、有门球场，甚至还有两个篮球场。现在阳光正好，许多老人都在院子里谈笑运动，在运动场周围也站着几位身穿齐整工作服的年轻护工，随时照应这些黄昏老人。
司机停好了车，孙强回头笑着，用自夸的口吻说：“就这了，环境还不错，是吧？我给找的。”
“确实很好。”陈璐点头回应道。
下了车，孙强就带着陈璐和左丘煜一块进了大门左侧的那栋楼。门口接待室里坐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显然认识孙强，一见人进来就立刻热情地打招呼说：“强总来看孙奶奶啦，麻烦登下记。”
孙强似乎很喜欢“强总”这个称呼，得意地眉毛一扬，自己走过去签上了名，留了电话号，又回头招呼陈璐和左丘煜过来登记。
他在一旁介绍说：“这管理特正规，以前是政府开的福利机构，后来承包给个人了，弄得比之前更像样了，本来小伟是想把老太太安置在家里，请个护工去照顾，我觉得那样太影响他们生活了，本来那两口子关系就不咋样，再来个痴呆老人，那日子更没法过了，所以就给找了这地方。”
登记完毕，孙强像向导一样到了三楼。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子洒进来，照亮了长长的走廊，不时传出的呼噜声，给人一种舒适和惬意感。
但这种感受很快就在三人路过第一个房间时消失了。房间里住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他歪着身子，光着下身，艰难地把*挪到床外。床边的两名护工带着口罩手套，一个端着便盆，一个揉着老人的肚子，在协助他进行排便。这看似周到的照顾，却因为老人深深将头埋进被子里的动作而被彻底冲淡了——人老了，身体不方便了，就只能放弃耻辱感和尊严了。
其他几个房间里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孙强说：“在这一层的基本都是身体不利索的，吃饭、大小便，都得这么伺候。像我大娘，脑子彻底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还算好的，有一些脑袋清醒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让人帮着他们拉屎、撒尿。但也没招，他们自己做不了，就只能别人帮着弄。”
说话间，孙强来到了走廊中段的房门口。和其他房间一样，为了方便护工及时发现屋内的情况，门都是敞开的，直接就能看见床上躺着的老太太。她很胖，身上穿了件男式的白布衫，盖着被子，似乎正在睡觉。孙强走进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轻轻说了声：“大娘，我来看你了。”
老太太身体动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孙强，但没搭理，倒是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左丘煜。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了，直直地望着左丘煜，原本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也许是回忆起了年轻时的某段刻骨铭心的恋爱。但这光芒转瞬即逝，她的目光又变得暗淡了，接着便倒头躺了下去，谁都不理了。
“哎，也就这样了，前年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现在话都不会说了，估计熬不了几年了。”孙强摇头叹息道。
陈璐也点头叹息了一声，然后来到老人跟前，试着打了声招呼。
老太太闭着眼睛，身体均匀地起伏着，就像正在安睡似的。陈璐没有再说什么，在病床边站了一会，就和左丘煜一起退到了房门外。
孙强也随后出来了，他摇了摇头，叹气说：“我大娘人特别好，小时候我爸妈在外面工作，没时间管家里的事，我就一直住在我哥家里，我大娘待我就像亲儿子一样。可惜啊，我哥有钱了，她却没机会享福了，只能在这地方孤独终老。哎……”说着，孙强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负责看护孙奶奶的护工是固定的吗？”陈璐问。
“我知道有两个人，你们还想去见见护工？”孙强纳闷地眨巴了两下眼。
“对，我们想跟护工了解一些情况。”陈璐点头说。
“哦。那行，我带你们过去。”孙强答应一声，又挠了挠头，倒也没细问，转头继续充当向导。
护工有独立的两间休息室，分别在走廊的两端，三个人先去了走廊最里侧的休息室。那里的门也敞开着，一个大概50岁左右的大姐正在屋里叠着床单。她穿着整洁的工作服，盘着头，戴着口罩，手脚麻利地忙着，看起来十分勤快、专业。
孙强轻轻敲了几下门，冲这位大姐很客气地问了声：“诶呦，嘉波忙着呢，用不用我帮帮忙？”
那位大姐抬起头，看了眼孙强，摇了摇头，又继续忙着她手头的工作。
孙强也只是客气一下，并没有真过去帮个忙，只是站在门口冲陈璐和左丘煜介绍说：“她叫沈嘉波，平常她照看楼层的时间比较多，你们要有啥问的，问她就行了。”说完，孙强就站在门口等着，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左丘煜不动声色地来到陈璐身边，用肩膀轻轻挡住了陈璐，示意她不要急着提问。接着，他便面朝着孙强，一言不发，只是淡淡地微笑。
孙强喝了不少酒，但还不至于糊涂，他很快就明白了左丘煜的意思，于是笑着抬手以示抱歉，接着又冲休息室中的沈嘉波叮嘱说：“他们是经查那边来的，有啥知道就告诉他们，我去看看我大娘，你们在这唠着。”这次，孙强没有停在门口了，笑着冲左丘煜点头示意之后，便走向了孙老太太的房间。
等孙强走远一些，左丘煜这才迈步走进休息室，冲沈嘉波点了点头，用低沉短促的声音说：“你好，请问是你负责照顾孙伟母亲的日常起居吗？”
沈嘉波抬起头看了看左丘煜，放下被单，又摘下了口罩，露出胖呼呼的、好像苹果一样油亮的脸。但那张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但却让人能够清晰直观地从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麻木与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