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朗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之所以扯上关系,缘于一场车祸。
那大概还是我七岁时发生的事情了,爸爸和一位朋友准备合伙做生意,去外地看货返回的途中发生了严重的车祸,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爸爸的那位周姓朋友也抢救无效离世。
爸爸参加了他在他城举办的葬礼,几天后回来时,手里牵着一个瘦瘦的男孩,便是周云朗。
他比我大一岁,但那个时候真的是瘦瘦小小,也不大说话,沉默地坐在客厅里接受着我和妈妈眼神的询问。
我开始当然不喜欢这个忽然闯入的外来者,尽管爸爸妈妈叮嘱过我好多次要把周云朗当成哥哥,好好与他相处,可我对这些充耳不闻,依旧喜欢干一些把他的鞋藏起来一只,看到爸爸买零食给他就哭闹诸如此类的事情。
他也不与我计较,把他的鞋子藏起来他就换另一双鞋子穿,一哭闹他就把自己的零食让给我,零食衣服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他成天喜欢的只是坐在自己房间桌子前看书。
八岁的周云朗第一次对我发火,是我从正在看书的他的手里夺走他那本书的时候他,七岁的我个头比他还高,把那本书拿在手里举得老高老高,还冲着他扮着鬼脸。
“还给我。”他的脸色有些严肃,站在那里看着我说道。
“不给不给。”我跑到椅子跟前站了上去,把手里的书举得更高。
他走过来去抢,瘦弱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摆动着,我见自己终于把平日里总是死水吹不起来半点波澜的周云朗给惹生气,心里反而油然升腾出骄傲的情绪,在半空中把手里的书挥得欢,还做出一副撕书的样子。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下手行动,已经看到生气的周云朗摇晃了一下椅子,我整个人立即重心不稳从上面跌了下来,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
椅子不高,当然是没什么大碍,但我这样一摔却异常生气,爬起来之后随手抓起桌子的墨水瓶便向周云朗的身上砸去。
我是毫无目标地丢过去的,完全没想到会砸上周云朗额头。
墨水瓶算得上是一个很坚硬的物件,在周云朗的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又跌落在地上,我的眼睛放落在地上的墨水瓶上,诧异地发现暗蓝色的墨水瓶上竟然有点点的斑驳血迹。
抬起头看向周云朗,他额头的一角竟被砸出了一个锋利的口子,殷红的血往外面冒着。
我顿时慌神,想着爸爸等会进来若是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不知道会怎样生气,这样一想,“哇”地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然而后来我并未因为这件事情受惩罚。
原因是周云朗隐瞒了真相,妈妈听到我的哭喊闻声赶来,见到周云朗这个样子慌忙带他去门口的医院包扎,我抹着眼泪在后面跟着,听到妈妈问他:“云朗,怎么回事?是不是和蓓蓓这死丫头打架弄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似乎出现了晚上爸爸回来揍我的情形。周云朗的声音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午后好似飘来的一缕风:“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了窗棂,不关蓓蓓的事情。”
跟在他后面的我,怔怔地愣了好一会。
十五岁之前,周云朗的额头上都有着那一块被我用墨水瓶砸出来的疤,十五岁之后才开始变得浅浅淡淡看不清楚,但说实话,这并未曾影响他长成一个好看的少年。
那之后我倒也能与他平静地相处,坦然地接受生活里多出来的这个人,后来竟也渐渐发现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倒也是一件异常幸福的事情。
例如周云朗的成绩非常好,晚上做作业我一遇到不会的题目便跑到他的房间门口噼里啪啦的敲开门,笑嘻嘻的让她帮我做,例如我在家里弄坏电视机摔坏花瓶,总能把另一半的责任推到周云朗的身上。
例如有一次我和一条街上的几个孩子约好一起爬山,本来是想喊周云朗一起的,可他不愿意去,我便自己和他们一起。
山路并不好走,那个年纪的我又东看西看,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心,不知怎么回事就和队伍走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雪上加霜的是在我探着头四处打探情况的时候脚下一滑,然后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想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崴到动弹不得。
山林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暗淡了下来,我原本悠闲的心也渐渐变得紧张起来,晚风在耳边吹拂着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恐怖。再后来天边升腾起了晚星和月亮,我平躺在有些扎人的草地上,随手掐了一根马尾草放在嘴里。
那天我看着头顶上的星空,不知怎么想起了周云朗,想起他之后的我变得异常平静,觉得他一定会找到我,把我带回家去。
他打着手电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熟睡,睁开眼看到他眼里焦急的神情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咧开嘴对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他没有说话,看了看我红肿的脚,沉默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背起了我。
我记得那一晚的夜空,天空那么璀璨,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