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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化直达龚滩的车是没有的,只能先坐车到山城。
虽说现如今的物价比两年前已经涨了不少,可车票却是例外——不增反减,在便民这一点上真正落到了实处。
方尘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了,不再看啥都新鲜。月薪五百,食宿补贴,也让他攒了一点银钱,平时花不着多少,出门在外自是不必节省。
赶路、换乘……前后倒腾了半天,总算回到了龚滩这个他熟悉的小镇。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他倍感亲切,街头的门面大多还是老店旧铺,没多少改换。
鱼肉摊位里找不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能随便切上二斤小排,再从酒家那儿提半斤老酒,就沿着熟悉的巷陌走向那个小院儿。
结果总不尽如人意,他并没能见到赵叔,干硬在圈外的猪粪早没了气味,大黄也不见踪影,只在那棵涩柿子树的老干上留下一截栓牛的旧麻绳……
这些东西,无不告诉方尘,赵叔早已离开。
时值正午,总不能白来一趟,好在院子并没有锁死,方尘推门进去,打几桶井水把留在这儿的锅碗洗洗干净,又把屋子简单拾掇一通,自己用灶台生火做了顿午饭,一如几年前和赵叔在这里生活时那样。
吃排骨时,他盯着那瓶老酒看了好一会儿,二十一岁的他,第一次有了想喝两杯的冲动,不过终究还是原封不动的把它留在了这间屋子里。
下午原路返回新化,对他来说小长假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柴勇凌晨才回来,喝得烂醉,看得出来他今天过得非常高兴,毕竟也算是衣锦还乡,跟方尘扑了个空的感觉肯定是多有不同。
第二天一早,柴勇宿醉未醒,方尘又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浮云观一趟。
虽然那里和龚滩一样已经人去楼空,可毕竟是改变了他命运的地方,待了一年半,总归有些感情。而且就在新化,离得也近,假期得空回去打扫一下总还没什么问题。
这次回来,眼前这般景象他是未曾仔细体悟过的,枫叶血一般的红,像一团熊熊的烈火,烧赤了青山,仿佛兆示着生活,吸引着远近旅人。
或许师父也是看中了这里的景色才把道观建起来的吧?方尘暗自揣测一番,直奔枫林深处。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浓密的枝叶交错纵横,拦住前路,相应的,游人也渐少。
走过一段再无人涉足的幽僻小路,方尘意外地看见了前方一个身穿锦缎刺绣八卦黄袍的中年道人,手持八角罗盘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方尘也不敢贸然靠近,这人神神叨叨,孤身在此,说不定还真就是哪里来的修真者,善恶难辨,小心为上。
隐匿身形,耐心观察了好一会儿,此人似是找准了位置,抬手结印,指尖很快汇集了不少肉眼可见的绿色光粒,随着十指穿花,划出一道道绿色轨迹。
这是在布阵?
方尘毕竟师从金丹,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此地之后就是浮云观,为阻止世俗凡人擅入,本就设有简单迷幻之阵,这道人来此不为破阵,却要布阵,所为何事?莫不是他要私占浮云观做自家道场?
这个念头一生,方尘再看此人,目光中已有些不善,此处是师父建立,就算此刻人去楼空,可毕竟留有师徒二人许多回忆,道人如此做为,他难免不快。
就算是红尘中,也没有主人不在家就私自闯入,强占房屋的道理吧?
道人做好布置,似乎很满意的的点了点头,甚至还发出了几声“桀桀”怪笑,让人不寒而栗,随后便入阵进观。
方尘见他消失不见了好一会儿才敢露头,走到方才道人驻足处,仔细找寻一番,这才见了阵眼。
有关阵法他知之甚少,虽然认不出这是做何用的,可就是不想让道人如愿。
解阵他是不会,可阵眼在前,破阵想必不难,火炼之术傍身,他直接将阵眼炼化了,难不成这阵法还能翻出花来?
想到也就做到,催动火云掌,双掌燃起纯黄明火,指法舞动,其繁复远胜方才道人所为。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方尘福至心灵的感受到一股能量突然在周围逸散,想必是阵法已破。这才满意收手,继续谨慎向前,往山上观中走去。
不过他并不知道,此刻的浮云观中远比他想象的要热闹的多。
道场庭院里已有四位修士,从站位来看,隐隐分成三伙:一对爷孙,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位不过双十年华的姑娘。
那爷孙姓钱,长者年逾古稀,修为足有练气八层,是场中之最。其人常年混迹在湘西各个散修集会当中,大半辈子辈子经历与见识让他小有名气。至于他这孙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一身修为也有练气四层,可见资质不俗。
那姑娘修为也不高,只在练气六层。一身衣着并不常见,偏向湘赣一带的苗族服饰却又不全中,上装是苗绣花鸟鱼枝的圆领大襟短衣,面料却不是普通的家织布,而是青蓝二色的灯芯绒,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外套织锦式墨绿长袜。全身上下少见银饰,只有一件尚算平实的银压领。
这般装束也难掩她曼妙身姿,至于面相,不知用什么花草枝涂的五颜六色,鬼画符似的,看不真切,不知是哪一脉的传统。
此刻,钱姓爷孙与这姑娘却有些许争执。前者已经所获不菲,道观大殿中用以打坐清修的蒲团,几柱长香,还有药田中一捆青竹,却犹不知足,还要争这姑娘从丹房中刮出的草木灰。
这姑娘从进观后,只分得了一株青竹,好不容易搜刮些草木灰都不能自取,如何能甘愿?
那钱老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人仙炼丹用的都是灵药,草木灰也是难得的宝贝,培植灵株再好不过,还可以滋养土地,钱老头背后几株青竹,有了这些草木灰,成活率起码翻上一番。
而那中年男子只做冷眼旁观,此人身着素灰色道袍,面容冷峻,虽失了右臂,且修为只在练气七层,可看背上负的那柄桃木剑便知并不好惹。他已得了两个蒲团之一,以及唯一一根已有百年之龄的苍绿色青竹,收获颇丰,何必多管闲事?
正这时,在山下布阵的黄袍道人也回来了,见眼前之景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曾多问,只是笑盈盈地道:“诸位道友看起来收获不菲啊,,不知可还满意?”
“道友客气了,自然是满意的!”,钱老头也是笑着回应。
“按照先前约定,观中宝贝尽归各位所有,而这道观以后却是贫道的道场,各位可要做个见证啊!”
“自然!自然!老朽先恭贺道友了!”,钱老头惯会做人。
那独臂男子也是微笑点头,毕竟此行的结果的确令他满意。
只有那苗族姑娘,满心不忿,此刻唯有怏怏。
黄袍道人也不在意,轻瞟一眼她的玲珑曲线,暗自思量着在炮制她之前,还得额外照顾照顾,也不枉她来这世上走一遭。
不过只是一眼,面上也未露出什么异样,仍是和气道:“诸位想必还有要事,贫道也要布置道场,也就不多留各位了,还请勿怪!”
“道友这是什么话,不过我等却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了。感谢道友今日招待,我等先行告辞!待道友落观庆典之时,再来道贺!”,钱老头把场面话做足,毕竟湘西散修圈子就这么大,这新来的道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交好总没坏处。
“是极是极!我等先行告辞!”,那独臂男子也应和道。
苗族姑娘只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去,草木灰还在自家手上,晚走一步,估计那老头又要纠缠不休,还是早走为上!
待到三人尽去,黄袍道人这才露出些许冷笑,拿出那块八角罗盘,喃喃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说起来,他发现此地已有大半个月了,观察几日才敢确定此地应当是前辈大能废弃的道观,已经人去楼空,刚好可以利用。
于是悉心布置一周,在浮云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大小阵法无数,方才放出风声,最终引来此三人入瓮。
在三人搜罗“宝贝”时,他已经补全入口,大阵再无疏漏,只待猎物心神交悴,疲于奔命时,他便可以一一收割了。
本来叛了黄庭,修炼尸术,他就已经为正道所不容。现在又偷了这八角罗盘,连黄庭也待不下去了,只能背离江南,远走湘西,初到此地,需要一定实力才能站稳脚跟。
这八角罗盘需要人魂滋养,而他自己也需要炼尸材料,有这三人,他便有了基础!
方尘上山路上居然一连碰上数人,幸好还算步步小心,才没被发现。
可走了一段,方尘就发现不对,这条路他走的并不多,但他知道回道观的路,并不该这样长才是。尤其是在第二次碰上之前那几个人后,他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着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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