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据说原来是出生时就联名要被处死的,只是先圣主思及“怜悯众生”,便留我一命——众人高呼“圣主慈悲”;又思及“母债子偿”,变判我这晦气之人囚于晦气之地繁霜居——众人再次高呼“圣主英明”。
繁霜居,曾经帝王为心爱的圣后所建,象征万千宠爱的地方,后来成了囚禁她女儿的晦气之地。
水月镜中景象渐渐清晰成形,从我脚下蜿蜒出一条长廊。左手边是一排精致华丽的屋子,右手边是一廊红木护栏,廊外则又是一派空象,似有春光明媚又似幻象浮云。
一个似远又近,男女莫辨的声音响起:“请在云水梦廊的七扇门中重新审视自己的前半生,水月镜将以此作为依据,决定历练时空所在。”
我上前几步,侧身,推开第一间屋子的雕花镂空木门,繁霜居内景象赫然在目。
一个小女孩站在檐下,白裳轻扬,墨发未理,看着繁霜居里那棵一人高的白梅树出神。
那是幼时的我。
老嬷嬷从屋里出来,看她一眼,没说话,顾自扫起了院中落叶。
一会儿,有两个宫女,一胖一瘦,提了食盒放在门口,满是嫌弃的朝里面飘一眼,骂一声晦气。
胖宫女捶捶腿,倚着墙,说起闲话:“你说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想的?当今圣主对她百般恩宠,她居然和人私通!”
瘦宫女也跟着偷起懒来,“谁说不是呢?别人生孩子都要三年五载的,她居然入宫一年就生下这么个小孽种。要不是圣上仁慈,那个小孽种出生时就早该被处死了。”
“我看哪,是奸夫没抓到,圣上对她还有余情,要不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我听说啊,圣上可是赐了那女人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啊!”
“是吗?我怎么听说那女人趁乱逃出宫去了?”
“这可有好多说法呢,今儿个也不早了,明天我再给你好好讲讲。”
“好啊好啊,”胖宫女站直了来,伸个懒腰,“那小东西可真够晦气的,来路不明不说,她娘身边那个嬷嬷被罚来照顾她后,居然生病害了嗓子。不过这地方没什么人来,倒是给我俩偷懒行了个方便。”
……
这样的事差不多每天都一样,重复上演循环,一天、一月、一年……
我呢,仍就站在屋檐下,等什么呢?可能是等那万人之上的君王,来这时充满父爱与怜惜的目光,尽管他从未踏足过这块地;可能是等有一日圣旨忽下,说误会一场真相大白,我仍是尊贵的圣后嫡女;也可能是等那个女人出现,抱起我就逃出这个宫牢,说着“孩子你受委屈了”。
我也不知道我等什么,我只知道,日升月落,寒来暑往,我等到的唯有这满院的风呼呼而过。
眼前景象转成屋内,嬷嬷躺在地上抽搐着,那个我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好像明白要发生什么又不敢相信。
老人颤颤地向我伸出干巴枯黄的手,嘴一直张着念着什么,字却只是在喉咙里打着转,什么也听不清。我害怕地、慢慢的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贴近她。
“喔……呃……哦……”她极力地想表达什么。
我又凑近一些,把耳朵贴上去,终于听清了。
“……活……活……”
活下去。
她让我活下去。
她脸上褶皱横生,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有急切,有哀求,有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嗯。”我点头。
像是完成了一件使命般,她陡然松了口气,握着我的手减了力度,双眸渐渐失去焦距,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
于是宫人之间又多了一个话头:“瞧那晦气的,连那照顾她的老东西都被她克死了。”
终于,只有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却还要自己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