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的房间很大。墙壁挂着工人们的行李。还有些用木板做的座位和床铺。墙角的最后面是一个瓷砖大壁炉，我从未见过这种建筑式样，有四个锅炉，用这个烘干衣服，那简直太方便了。
我刚进屋，隔壁房间就过来一个强壮的年轻男子，对我说：
“长官，你说得对。索拉没有死，她还活着。我赶快前来道谢。”
“她与你是亲戚？”
“索拉是我老婆。我是监工。她之所大着胆子过河，是因为我让她清早一定要到这儿。你快换一下衣服，我去拿我的节日盛装。”
他很快回来了，带着裤子、上衣、马甲和一双拖鞋。我跟着他走进一个小木棚更衣。哈勒夫在旁边帮忙。他把我的湿衣脱掉以后，痛苦地对我说：
“本尼西，现在，你的尊贵没有了，优美的形象也没有了。这套衣眼在伊斯坦布尔值六百皮阿斯特，由于水的浸泡，它的夺目光彩消失了。你看，你在水里时，裤腿撕开了一道口。我虽然时刻带着针线，但是我怀疑能找到熨斗来恢复西服的漂亮式样。”
“问一问！工人中有没有裁缝。”
他拿着我的衣服出去了。我听到外面的呼喊声：
“听着，你们中有裁缝吗？”
“有！”一个声音喊着。
“安拉赐福于你，我的朋友，你在青年时代就产生一个想法，把纺织工人的料子和线缝合在一起，使你的人民中的男子能够把手臂和大腿藏在里面。你也能把裤子缝合起来吗？”
“能，并且缝得很漂亮，比原样还漂亮。”
“那么，你就是一个针线大师。你也有熨斗？”
“有两个！”
“我就把我的朋友和司令的西服委托给你。你要把它烘干熨平，使这条缝看不出来。如果你能做到让别人看不出来，你就会得到一笔酬金。并且各国的人们将为你的技艺感到高兴，你的荣誉充满世界。”
我想笑但又不敢笑，因为矮子显得非常严肃，他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他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发现我正在检查石膏绷带。
“看看是不是进了水，”矮子说，“是不是泡软了？”
“没有，但是我想把它弄下来。包扎以来已经过了几天。我觉得可以拆开了。”
我们用刀子剥掉绷带，我一点也没有感到痛苦。当我的脚全部从石膏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我试着走一走，感觉不错，然后用较大的劲蹬蹬地，我的伤完全好了。
“你再不要穿这双石膏靴子了？”哈勒夫问，用手指着那对“脚部服装”。当然，由于水的浸泡，样子有些难看。
“不用穿了。”
“现在，你可以重新穿上你的高统皮靴，会是另外一副模样。我去把那双皮靴取来？就在我的马鞍上。”
现在脚在这双靴子里很合适。我整天坐在马鞍上，不需要用脚。
借来的这套西服还算合身，因为它的主人与我的身材差不多。他看了很高兴，请我到他的棚子里去，以便他的女人当面感谢我。
工人们坐在一起吃饭。午餐是稠玉米粥，不过是玉米在水里泡发一点而已。这些人每天都必须对此感到满意。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女士原本有很多感激的话要说，但是被我婉言谢绝了。她的丈夫坐在旁边，对她的被救感到很高兴，我感到他们都很爱彼此。
“很高兴，你是一个基督信徒。”男的对我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他。
“你的两个陪同在你更衣的时候告诉我的。我还听说，你不是君主的臣子，而是属于另一个民族。这个民族与法兰西打仗，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你是本地人？”我反问。
“不是。我叫约瑟夫。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穷困山区。平原地区的人都不喜欢修铁路。听说修铁路有饭吃，我那个地区的许多人都到这儿来了。我学的是建筑，所以在这儿担任监工，监督他们。”
“那么，你是受过高等教育？”
“没有。我是父亲的次子。我的哥哥尼科要买一所房子，我喜欢自己盖房子，所以我就自学，后来当了于斯屈布的建筑技师，当了学徒。我的父亲格奥尔格是牧民，离这儿有大约八个小时的路程。”
“在哪儿？”
“不是村子，那儿只有两栋房子，在特雷斯卡河中间的一个浅滩上。我们的邻居租了一栋别墅做官邸，所以我们这儿小居民区称之为特雷斯卡官邸。”
“很好！好极了！”我叫喊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要找的就是特雷斯卡官邸。”
“你想到那儿去？是找我的父亲还是找科纳克基·吉玛尔？”
“找吉玛尔。”
“怎么回事？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他问，觉得很奇怪。
“不。那个和你夫人乘小船过河的人想到那儿去。我必须跟着他。他在那儿找人，而我想和那些人讲几句话。”
“听起来似乎你对他们怀有敌意，长官。”
“是的。今天有五个人骑马到那儿去。这些人打算干一些坏事。我们想去制止他们。他们肯定是乘渡船过河来的。”
“啊！是不是有一个叫做马纳赫·巴尔沙，那人当过于斯屈布的税务官？”
“就是他。”
“我见过他。他们来的时候，我站在岸边。他们和船工吵起来了。他们打了船工一鞭子，没有给钱。马纳赫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为什么？”
“因为马纳赫恨我。他拿了基督信徒们的人头税，要我总是交纳十至二十倍。我不想给他，其他人也是一样。于是，我们聚集在一起，打了他一顿。他骗了基督徒一大笔钱。”
“他受到什么惩罚？”
“没有，长官。他逃跑了。有人说，他把税务所的全部税款拿走了。大家再也不允许他在于斯屈布出现了。你就是要找这个人？他一直与我们的科纳克基是好朋友。说不定现在就住在他家里。”
“你能不能把到特雷斯卡官邸的路给我说一下？”
“要想走直路，必须熟悉这个地区。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介绍一个可靠的人，他很熟悉这个地区。把你带到我父亲那儿去。他会给我父亲讲述你的救命之恩的，你肯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我表示同意，并且问：
“你父亲的住宅离官邸远吗？”
“很近。”
“这样，官邸的居民会看见我们到达。”
“你的意思是不让他们看见。好吧，那就要我的妹夫伊斯拉克给你们引路，可以不让他们看见你们。此外，你们到达的时候，是晚上。我的妹夫在工地干临时工。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现在，我请你们做我的客人。现在是中午。我们一定要吃饭。我给你们尝尝在这个穆罕默德信徒的国家很难吃到的东西。”
他打开一个用干草覆盖的箱子，拿出一块猪肉火腿和好几根黑色熏肠。
“啊，安拉，安拉！你真的以为，我们吃这种动物的后部和烟熏的血和肉吗？”哈勒夫大声说，“先知是不允许的，我们不能这样做！”
“不会有人逼你吃的，哈勒夫，”我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地享受这美味佳肴了。”
“可是，里面有绦虫呀！”
“我们不怕它们。”
“本来，我连在旁边看都是不允许的。但是，奥斯克和奥马尔都不在，我不需要担心奥马尔的指责，如果出于对你的信赖，本尼西，我坐在这儿。当你把火腿送进嘴里的时候，我把眼睛闭上，或者看着旁边。”
约瑟夫招待我们：火腿、香肠、面包、芥末和盐，从腰带里掏出小刀。我仿效这个光荣的榜样。他把一大块火腿切开，我也这样做。宴席开始。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吃过鲁美利亚那种美味火腿。
哈勒夫坐在我旁边。我不能看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着我。但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矮子。他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我切了一块又切第二块。
过了一会儿，他问“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没有更好吃的了。”
“安拉！为什么先知禁止吃火腿？是不是由于里面有线虫，他才下了禁令？”
“里面根本没有那玩意儿。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的意思是，可以试试？”
“随你的便！”
我听到他的口水在流。这事使得约瑟夫很高兴。但是，他没有让别人察觉，而是继续痛痛快快地吃。同时，他极力做出一副越吃越爱吃的样子。哈勒夫站起来，走到门口。我知道，他是想看奥斯克和奥马尔。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表现出满意的神情。看来，他没有看见那两个人。他们站在路基上看机车，机车正拖来一列铺轨机。他们没有时间照顾我们。
小哈勒夫重新坐下，并且说：
“本尼西，你不认为，先知偶尔也会做点不合理的小事？”
“我不知道。不过，天使长加布里尔给他诵读了全本古兰经。”
“难道天使自己也出错？”
“不至于，亲爱的哈勒夫。”
“要么，就是先知没有正确理解天使的意思？”
“我的看法不同。”
我深深吸了口气。我的第二块火腿不见了。我仿效主人去拿香肠。哈勒夫可能以为我们会把东西吃光，在此之前，他已经消除了疑虑。
“说实话，本尼西，确实是好吃。我从你们的脸色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比你在我脸上看到的要好吃得多。”
“那就至少让我闻闻。”
实在是太好笑了。我切下一小块火腿，用刀尖挑着送到哈勒夫面前，没有看他。监工也很聪明，也不看他。
“啊！哎哟！这不会是来自天堂的香味吧！”矮子叫喊着，“这么香，这么可口！可惜，先知是不让吃的！你快把刀子拿回去，本尼西。”
哈勒夫把刀子退还给我，那一小块肉却不见了踪影。
“哎，那一小块火腿呢？”我惊讶地问。
“在刀子上面！”
“不见了。”
“掉下去了。”矮子说。
“这太可惜。可是，哈勒夫，你在嚼什么！”
他做了个鬼脸，并回答说：
“因为这一块正好掉到嘴里，如果不嚼难道是直接吞下去？”
“不是。味道怎么样？”
“好到我只好再次请求的程度。”
“说吧！”
“允许我把门挂上？”
“你认为，有人袭击我们？”
“不。奥斯克也是基督徒，能理解我。奥马尔却不像我这样精通先知的法律。如果他现在进来，他可能要试试。这是我要制止的。奥马尔的灵魂不应受到这样的指责：让一种肉的味道弄脏自己，这种肉是灌进了肠子并被烟熏过的。”
他站起来，挂上门，重新坐下，拿起刀子，从火腿上切下一大块。这一块很快消失在他稀稀拉拉的小胡须下面。他还用双手惬意地摸摸肚皮，并且说：
“你看，本尼西，我对你寄予多大的信任。”
“我只是看见你饿。”
“这就是我信任的结果。我的本尼西绝对不会害我的。但我希望你一定要保密，你的观点对我而言，与圣哈里发的法律同样重要。”
“我当然不会到处宣传，说你也喜欢吃好东西。”
“好。我就再吃一块香肠，因为火腿太好吃了。约瑟夫会允许的，因为款待客人的东西，安拉回赠一百倍。”
监工给了一个鼓励的手势，哈勒夫就尽最大的力量证明，他今天先放下先知的戒律。吃完以后，他在裤子上擦了擦刀子，把刀放进腰带说：
“现在，我们吃完饭了，我可以把门重新打开了，用不着担心了，因为我的朋友奥马尔的灵魂不会忍受痛苦了。”
他站起来，把门打开。这时，一个小伙子正好想进来。
“伊斯拉德，”监工朝他喊了一声，“你今天不用工作了。我给你假。本尼西要去特雷斯卡官邸，你给他带直路。”
年轻人懂得这是个机会，衷心感谢我救了他姐姐的命，并且为能够有所回报而感到高兴。
“你有马吗？”我问他，“我们骑马，速度很快，你不能步行。”
“我到对面租一匹。”他说，“你想什么时候动身，长官？”
“越快越好。”
“你等一会儿，你的衣服也还没有完全干。我现在就去租马。”
他走了。
“有了他，你就有了一个好向导，”约瑟夫说，“他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
“我很高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
“好啊。”
“我首先想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叫做卡拉尼尔万客栈。”
“卡拉尼尔万客栈？唉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们追踪的那五个人想到那儿去。”
“可惜，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倒是有个地方叫做卡拉诺尔曼客栈，是在魏察附近的沙尔山上。”
“这个我知道。但是那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卡拉尼尔万客栈应该是栋单一的房子，其房主是波斯人。”
“这儿很少波斯人。”
“当然，仅有一个。”
“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他留着浓密的络腮黑胡须，因此，我们总是称他卡拉·阿德希姆，即黑波斯。”
“啊！也许这个人就是要找的人。他肯定有浓密的黑胡须，因为他叫卡拉·尼尔万。你说的那个人是哪儿来的？”
“不很清楚。他的家应该是在上面的亚利察或者鲁马一带。我记得，他有一次讲到一只熊。那只熊是他在沙勒施山上遇到的。那座山是在刚才提到的地方。沙尔山里也有熊吗？”
“很少见。但听我父亲说，以前很常见。可是现在，几年才有人从远处看到那么一只。”
“你知道这个波斯人是干什么的吗？”
“马贩子，并且生意做得很大。他很富。我好几次看见他带着十几个奴隶和一大群马到我们的邻居科纳克基家来，还住在他家里。”
“这是极有意思的，因为我可以从中得出各种结论。这个马贩子是个波斯人，叫做卡拉·阿介姆。他住在科纳克基家里。马纳赫和其他四个人也要住在他家里。这个卡拉很可能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如果我能帮到你们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你的连襟知道详细情况？”
“这方面的情况，他不知道。伊斯拉德也和我一样，好久没有回家。但是如果你今天看到我父亲和我哥哥尼科，你可以问他们，他们两个也许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