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双排对立座,前后不足两米,香水味若即若离地浮游在风间源的鼻端。
只要能暂时摆脱鹿久,花什么代价他都乐意。
机器旋转,摩天轮稳定地升高,四周艳丽的风景映入两人的眼中。
“真漂亮啊。”浅野秋小声感慨。“小时候最憧憬的事就是可以在天上飞翔,就像鸽子一样。那时只有过生日爸爸妈妈才带我到游乐场,玩上一整天,最后再拍照。”
“怎么?”风间源觉得浅野秋不像家境不好的女孩,去一趟游乐园花不了多少钱。
“爸爸妈妈都很忙啦,而我一个人又笨手笨脚的,连旋转木马都……”说到这,她突然不说了,脸上浮现出愧疚地神色。
“抱歉啊。”她小声地说,不自觉又想到滑雪那件事上去了。
风间源诧异,原来她还是在惦记失忆的那一码事,都过去那么久,连自己有时都忘掉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人却一直放在心上。
这么一说,反倒是风间源自己不那么在意了,先前莆田馆长说自己可能来自风间家族,自己虽然表现得很激动,可实际上觉得也就那样。
他已经看开了,失忆也好,家族不来找他也好,这些都无所谓,反倒是可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对以往有过强的执着不算是好事,未来的路可还很长呢。
“别在意,已经发生的事没法改变。”风间源伸手想安慰她,却不成想碰洒了座位上的饮料。
鲜红色的草莓汁从杯口流淌,风间源快速扶起,不过左腿裤子仍被沾湿了少许。
风间源注意到浅野秋从随身挎包的夹层中摸出一块手绢,帮忙擦拭,这块手帕很眼熟。
“想不到你也会有笨手笨脚的时候啊。”浅野秋边擦边笑,所幸沾湿部分很小,等到落地估计就会干了。
在摩天轮落地停止后,风间源才发现鹿久已经离去,服部美玖与夏树正坐在长椅上说笑。
还好。
风间源舒了口气,可心里面感觉怪怪的。那家伙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问东问西。你以为他在故意拿你开心,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真挚的神色。
鹿久不声不响的离去给风间源增添了莫名的愧疚感,像是有小朋友找你玩,你不欢迎他又不好意思直说,只能靠冷落让他离去。
“该死,我在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他的朋友。”风间源这么告诉自己。
浅野秋走了过来,见无缘无故少了个人,于是问:“怎么少了个人?鹿丸呢?”
“鹿久,是鹿久。”夏树好心提醒。
“哦…不好意思,那他人呢。”夏树面露犹豫,看向了美玖。
美玖倒是不注意,撇撇嘴说:“他呀,一直在问奇怪的问题,问得我心烦,就让他离开了。”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打发了个小孩子似的。
“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风间的朋友。”浅野秋说,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由山景子说过,浅野秋平时都会尽量温柔待人,可一旦生气起来比谁都恐怖。她用眼睛瞪你时,你会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
由山景子还给这起了个外号,叫“美杜莎的凝视”,跟某个过时游戏中某个角色一样的技能。
服部美玖招架不住,连忙狡辩:“谁说他是风间朋友?我刚才都注意到了,那个叫鹿久的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可那也不礼貌呀。”浅野秋责备道。
风间源在一边旁观,心中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算了,我看夏树的肚子都要抗议了,去哪里吃点东西吧。”风间源赶紧帮美玖打着圆场,不然她现在疯狂打眼色时不理她,等下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再说,她也帮到自己了。
“对啊,我都要饿死了,快去吃午餐吧,我请客。”美玖赔笑着,暗中摆了个OK的手势。
“真是的。”浅野秋无奈地叹气。
……
鹿久回到车上,明明左手还拿着果汁,右手却把雪糕塞在嘴里。车里还有一个人,圆滚滚的身躯坐在驾驶位上显得很费力。
正午天气炎热,车内的空气让人呼吸都觉得烦躁,圆滚滚不耐烦地说:“你真是慢啊,早知道我去就好了。”
鹿久放下雪糕,转而又灌了口柠檬汁,只看得身边人直咽唾沫才停止。
“久利啊,明明都是个成年人了还这么急躁。大姐头吩咐的事当然要认真完成咯。”鹿久慢条斯理地说。
“认真归认真,你倒是快点啊,车里这么热。”久利抱怨着,“再说有必要那么做嘛。”
“谁知道呢,‘指挥官’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们只要按照她说的一步一步来就好了。”鹿久无所谓地耸肩。
“可我们能成功吗?”
鹿久听到这话很不高兴,“听好了,我们可不是坏蛋。相反,我们代表正义的一方,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你懂吗。”
“所以说啊,”久利苦恼地拍了拍发光的脑门,快速打开引擎,“你就是永远长不大,永远用小孩子的眼睛看待世界。”
……
午饭是在一家中华料理店中解决的,出门时,满脸肉疼神色的美玖走在最前列,紧跟身后的是浅野秋。
风间源和夏树并列走在一起,今天玩了大半天,这个女孩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甚至还轻声哼起了歌。
这个年纪的女孩就应该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行走,家庭也好,学业也好,这都不能阻挡鲜活生命在阳光下绽放。
“能和我说说坂原先生吗,别介意,我只是想单纯的了解一下。”风间源觉得这种时候提问似乎有点傻,不过他还是问了。
果然,夏树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觉浮现警惕。
风间源读懂了她的眼神——就算是换一个人说教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表面上对父亲表现得很痛恨,一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样子。但其实在听说他遇到麻烦,最担心的人也是你吧。”风间源尝试着撬开她的心房,“亲人之间就是这样,拌嘴、吵架、甚至离家出走,这都没什么,因为你一直都深知亲人之间的羁绊不会被这样斩断。”
“同样,我也知道人类冲动起来会失去理智,你在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也里肯定失去理智,脑子里想的都是父亲的不好。可仔细想想,坂原先生在你的心中也并没有那么不堪吧。”风间源轻声问道,“可能在你的记忆里也有他不好的一面,但我想你们在一起的欢声笑语绝对要得多。”
夏树低下头不说话,眼睛盯着大理石一块一块的向后移动,记忆也跟着这个节奏不断浮现。
浅野秋和美玖走在一起,看向对方时皆从眼神中发现惊讶的神色,然后又非常默契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从游乐场到家,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四个人都莫名地笼罩在奇异的氛围之中。
风间源走一路讲一路,连浅野秋都惊讶他是一个那么会讲道理的人,这让她这个国文老师都自愧不如。
这天晚上夏树睡得很早,想必她也想了很多……
很多时候子女间的代沟都是从子女方面单独感受到的,因为时代在发展,每个人的思考方式都会变化。
你在父母面前炫耀偶像天团新发布的专辑,殊不知他们年轻时也会为了披头士乐队而疯狂;你笑父亲是老古董,其实他年轻时也是个爱幻想的小男孩……
浅野秋端着咖啡,小嘴不时轻轻啜吸一口,两条白皙的小短腿在沙发上摆动。
“失眠的人不应该喝咖啡才对,热牛奶才是更好的选择。”风间源放下书叹了口气,“还有,你能不能淑女点。”
“我在家就是这样,要你管!再者,你要是绅士的话就不会当面指出这个问题了。”浅野秋轻哼了一声,不过喝咖啡的啜吸声小了很多。
“所以我不是绅士,你也不是淑女,大家扯平了。”
“没想到你教育人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嘛,连我都被你说的心动了。”浅野秋说。
“夏树是个执拗的女孩,可不是傻子,她在偶尔也会想些东西。当然,大多数情况她都是个死小孩。”风间源扬了扬手中的书,“书上说面对这种小孩只要放养段时间,等她自己想通就好了。”
“你的这种说法让人很难信服,尤其你拿着的还是本漫画书!”浅野秋瞪眼。在她家最富有的东西就是书籍,光是书架就有好几个,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图书,浅野秋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
“等等!你看的是哪一本?”浅野秋瞪大眼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快还我!”浅野秋大嚷着,第一次鼓起勇气向面前的男孩扑去,她没办法不鼓起勇气,在那本书上有她做的各种各样笔记,或者说是日记。文学少女就是这样,被什么触动或者想起什么,就会不由自主地把它记录下来。
“别急。”风间源靠在沙发上,把手抬高,任由这只小花猫怎么扑腾就是够不到。
两人身体紧密接触,换做普通人或许会觉得不好意思,可二人却丝毫没有‘男女授说不亲’的觉悟。浅野秋现在最急切地一件事就是抢回那本被她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书,然后把它藏在床底的箱子里,一辈子锁在那里。
而风间源呢,他想做的就是安安静静把这本书看完,不管笔记是谁写的,只要能让他看下去就好。
抢了一会儿,浅野秋已经汗湿甜腻,空气中漂浮若有若无的香气,既然抢不到她索性放弃了,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混蛋。”她小声骂道。
“明明是你说书架上的书随便看的。”风间源把书递到她面前。
浅野秋连忙抢了过来抱在怀中,气哼哼地看着他:“你那个时候那么恐怖,谁敢拒绝呀。”
“很恐怖吗?”风间源微微一动,觉得自己并非很难相处的人,最起码还能安慰迷途少女,帮忙落魄大叔呢。
“不恐怖——才怪呢!”浅野秋故意拉长声音,刚要借机好好训斥一番,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坂原先生打来的电话,事实上最近每天他都会打电话给浅野秋,询问夏树的情况。他不是不关心,只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又或者在逃避什么。
风间源坐在一旁,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只能听见浅野秋‘啊,嗯,喔’的应答声。
这段对话只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浅野秋放下电话,神情也放松下来,“坂原先生说他很挂念夏树,问能不能约个时间见面。他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我们劝说夏树回家去。”
“如果她愿意的话自然是好事,亲人之间有矛盾只要说开就好了。”风间源表示不反对。
“希望如此吧。”浅野秋伸了伸懒腰,抱着那本书走上楼梯,“晚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风间源早早地起来,吃过早餐就往道馆赶去。今天是休息日,道馆里的人肯定很多,之前请假的时候香织就叮嘱过他,一定要早点过去。
浅野秋和夏树还在睡觉,谁叫今天是礼拜天呢?就算是老师也会有一觉睡到中午的时候。
清新的晨风吹拂在风间源的脸上,赶到伊势道馆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喝!呀!’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见道馆中有这么多人,从小孩子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很难想象平时只有稀零学员的地方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
的确,剑道在日本仍是最受欢迎的运动之一,虽说剑道起源中国,但是在日本的普及率却是非常高的。
“风间!快过来,这边!”香织的声音从最里面传来。
风间源应着,急忙到更衣室去,换好甲胄竹剑从里面走出来。
伊势道馆奉行的是少数专业训练,换句说法,大多数人都是本着锻炼身体的目的来此,这种的一个指导教师可以训练好多人。而有些人想要单独老师指点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要多交一大笔钱。
当然,需要老师单独细心教导的也不一定是为了专心学习,比如松下先生,只是为了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换个思维。
当初招聘时,是按照助教这一职位,风间源起初不明白,后来才知道是莆田馆长为了减少部分开支。
进了隔间,香织招呼他过来。
背对着风间源的是个瘦小的男子,看背影很面熟,等他转过身时,风间源心中暗喜。
柳井三雄转过身,发现进来的不是莆田馆长,而是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子,脸上顿时冷了三分。
“不好意思,我父亲他要招待别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香织说着,暗中向风间源使了个眼色。
后者也心领神会地赔着笑,不过说起来风间源笑得很僵硬,僵硬的笑容搭配清秀面孔透露出一股怪异。
香织道了歉后就告退,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柳井三雄面上带着不悦:“小子,你的水平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只要让我不满意,你就要立马滚蛋。”
“没问题。”风间源轻轻颔首,心中不由觉得这个男人好笑,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还敢轻视自己。
柳井三雄提刀站起,在身前摆好架势。
看柳井三雄的样子的确是练过一段时间,应该是莆田馆长专门给他做过指导,起手很标准,动作也很利落。
只是,充其量也就这个样子,估摸着应该有五段左右的样子,都可以参加小型比赛了。
风间源跟他过招根本不用认真,只是一直招架,偶尔也会不痛不痒的反击,当然,都是在他能抵抗的范围之内。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这里解决你啊。”风间源在心里小声感慨,明明实力不强,为人也很差劲,却能够凭借股狠劲站在所有人之上。财团老板,黑道首领,光是这两个身份就能让他小小地享受到权与力的美味。
有的人就是这样,总想着站在别人头顶上,耀武扬威地胁迫这个、威胁那个。
风间源讨厌被人指手画脚,同样也不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
而柳井三雄就恰恰符合这个特征。
不止有一次的在心里迸发出解决掉这个人的想法,如果真的那么做了,真吾先生会很高兴吧。可话又说回来,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被警察以蓄意杀人罪而逮捕,得不偿失啊。
柳井三雄挥汗如雨,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每一次竹剑交接都会让他倍感压力,可心中那股执拗却让他不想在男孩面前示弱。
幸好他不知道对面男孩想些什么,不然估计早就吓得冷汗连连了。
“停!休息一下!”
柳井三雄最终还是服了软,气喘吁吁地大叫着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