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被卷入了一个快速转动的漩涡,周围人声嘈杂,我想大声呼救,但是无法发出声音。我在这个漩涡里跟着转圈,身不由己,眩晕到无法睁眼。我努力蜷成一团,手掌使劲蒙住耳朵,想以此和周遭喧嚣的环境隔离。忽然,嘈杂的声音像是被某个巨大的吸力奋力抽走了似的,原本的人声鼎沸瞬间被压缩成像是耳鸣时听到的尖锐的金属声。这种介于无声和振聋发聩这两个极端的声音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它像一把尖刀直扎我眉心。此时,一束刺眼的强光穿透我的眼皮炸亮我的整个大脑,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我醒了。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酒店房间里,穿着酒店的浴袍,刚尝试坐起来,天旋地转,后脑勺像是被重锤过似的胀痛。我把枕头竖起来斜靠在床头,环视了一圈房间。奇怪,昨天安排我和另一个同事一间双床房,而我现在这间是大床房,我旁边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
而我浴袍里面……我艹!
我的宿醉被吓醒一半,手机,我的手机呢?我扭头一看,就在我旁边的床头柜上,还充着电呢。我悬着的心放下一些,打开手机一看,有十几个丁毅勇的未接来电,微信里也有好多条未读信息,一大半都是他的。
完蛋了,怎么解释?我吓得虚汗直冒,瞄到床头竟还放了杯橙汁,正好口干舌燥的,管他谁的拿起来就咕咚咕咚灌下去。无论如何,先恢复精神再说。我把空杯子放好,刚准备打起精神下床洗漱,忽然听到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吓得我一下又跌回床上坐下了。
洗手间的推拉门“哗啦”一拉开,我大气不敢出。一定是叶子君!不然就是方珂!实在不行就是张总!天啊,酒后乱性这种狗血的剧情可不能出现在我身上啊,我心中默默祈祷。
“哟,醒了啊?”
我还从来没觉得Clemence特有的那种讽刺的语调像现在这么悦耳动听,她老人家一身清爽的运动服,穿得像个足球拉拉队员似的从洗手间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我昨天还特地找她来着。高兴,真高兴。我什么丑样没被她见过啊,在她面前喝多简直太无所谓了。
“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都吃去吃早饭准备跟朔去打球了。”切,会打么你?我说她怎么穿得这么青春。
“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你又给我新开了个房间?”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叶子君在酒吧聊天呢,对了,好像还看到Nick了似的,我努力回忆昨晚之后的事情,但只有零星半点的片段闪回。
“我艹,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直接断片儿了?我早上才来哒。”
“啊?那我怎么回房间的?”我房间里转了转,行李在衣柜里,衣服也挂好在衣架上。大概是叶子君吧,这下她也见了我的丑态,我们真算是扯平了。
“丁毅勇把你扛回来的啊。”Clemence轻飘飘地说。
“啊?!”我惊呆了!我还在想怎么解释昨晚没接他电话呢,这下可好了,直接事实胜于雄辩了。
“不然呢?你在那和滩烂泥似的,吐一地,谁扛得动你。”
“啊?!”我竟不是靠自己坚强的意志力走回房间再倒下的,太丢人了,我这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对了,那他人呢?
“他人呢?”我问。
“人家今天还要上班,急着赶回去,所以才把我给叫来替班哒·。你缓过来没?要没事儿了就收拾下吃饭去。”她白我一眼。
我早被吓得酒醒了,木木地点头进了浴室打开花洒冲澡。我想到那天叶子君喝多了的狼狈样,当时还想着引以为戒呢!我将头顶花洒的水调到最大,水柱哗哗地倾泄而下,我这时才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随便?会不会我喝多的丑态吓到他?会不会我们从此后就有了隔阂?
才在一起没几天,正是在彼此建立信任的时候,结果我就这么斯文扫地,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在水中连连叹气,事已至此,懊恼也于事无补,只能面对。
我拿块大浴巾擦干身体和头发,对着洗手间的大镜子照了照,宿醉后的自己既苍白又憔悴。我把头发吹干,往脸上拍了点爽肤水。和Clemence一样,换好带来的运动服,和她一起去餐厅吃早餐。
一进一楼自助餐厅,我都不好意思抬头看里面的人,总觉得每个人都知道我昨晚喝醉的丑态心里正对我指指点点呢。Clemence找了个位置后就去取餐了,我端了碗粥回来,发现张总和昨天一个包间吃饭的基金经理坐在我背后那桌边吃边聊得开心呢。我心想,当做没看见吧,反正人家也没空搭理我。
我低头喝粥,想尽量低调地不引起别人注意,然后余光就瞟到Clemence和秦朔有说有笑地一人端着一盘子吃的往这边走过来。张总他们自然也看到秦朔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秦朔随意地招呼了一下,就和何老妖一起春风得意地坐在我对面。
让我瞬间觉得穿越回上次在斯尔敦员工食堂被秦朔面试的恐怖经历。
我特么还能说啥?
“呵呵,秦总好。”我挤出个笑,横了眼何老妖,何老妖也很不示弱地瞪我一眼。
“听笑笑说,你昨晚喝多了呀?”秦朔还挺特么亲切的。
“呵呵。”何笑笑能不能别那么大嘴巴。
“她那不是喝多了,是喝断片儿了。”何老妖阴险地补充,秦朔给了我个刮目相看的神情。
“呵呵。”我此时的确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已经暗暗决定回家就把她的那些高跟鞋鞋跟都掰折了。
我很快就喝完自己的白粥,还不得不眼巴巴等着面前这两个人都吃完了才闪人。此时我已经懒得去想昨晚其他见到我喝多了的目击者,只想赶紧联系丁毅勇,看他是不是真生气了。
我回到房间,给他发了个消息,说我醒了,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觉得很抱歉。
过了五分钟,他没回。
我等得心焦,但此时要是再打电话给他,就怕更招人烦。或许他在开会吧?为了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我给叶子君打了个电话,毕竟昨天人家还给我引荐朋友来着,这倒好,出了个大洋相。
“没有什么不舒服就好,昨天我真是吓坏了,还好你男朋友来了。”她说。
“真是不好意思,可能酒喝混了,一下就挂了,嘿嘿。”真是丢人啊,虽然是在电话这头她看不见,但我还和个孙子似的在那抓耳挠腮点头哈腰的。
“你还记得昨天你干嘛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她这么一问,我还真想起来点画面,我靠!那不可能是真的。
“不……不太记得了。”逃避很可耻,但很有用。这话我是从哪听的?
但很明显她不想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我开始真是一点儿都没觉得你喝多了,一个不留神,你忽然就朝另外那桌冲过去,二话没说就朝那桌一男的脸上泼了一大杯酒。”
“啊?!”但我记忆中马上被植入当时从桌上拿那杯扎啤时还觉得挺费劲,两只手一起端的。
“我都傻了!那桌的人也傻了!”她声音里的震惊透过听筒传染给了我,我特么现在也傻了,我还能说啥,只得听她接着说。
“还好你男朋友来的及时,给人赔礼道歉,又帮那桌买了单,这事儿才过去的。你赶紧犒劳犒劳你男朋友,真是表现太好了。”叶子君说。
我要鼓起勇气问问我到底泼的是谁好之后道歉么?考虑了一秒钟,我决定缩头乌龟一次,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我连声抱歉之后又连声道谢,这才挂了电话。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破胆。
我看了看手机,他还没给我回消息。是真的生气了么?
我泼的到底是谁啊?我努力回忆那张脸,我记得当时好像是看到了Nick在那和个女的卿卿我我地,所以才想过去确认一下。当时可万万没想过要泼他酒啊……何况喝多了,是不是他也不一定。
张总还说让我和方珂多学习,跟这些人搞好关系,这我倒好,上来就是这一出。我内心把自己骂了一百遍,并暗下决心再也不这么自不量力地傻喝了。何必呢?何苦呢?为毛呢?意义在哪呢?我想起昨天方珂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完之后又强打精神接着去喝的样子,她既然是老江湖,像酒局应酬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又何苦这么卖命?
我躺在床上,一阵倦意袭来,后脑勺还是沉沉甸甸的。我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放在枕头边,又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觉得脖子下什么硌得慌,睁眼一看,丁毅勇的大脸对着我,他正闭眼打呼呢。
我让自己再靠近他一点,近到可以闻到他须后水的味道。我轻轻用手抚摸他高耸的眉骨,再是他的睫毛,鼻梁,嘴唇……他睫毛跳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醒了?”
我点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我觉得奇怪,一骨碌坐了起来。
“这房间是我开的呀!你昨天呀……啧啧啧。”他来劲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喝多了非要和我说英文的人,硬拉我聊到半夜,害我没睡好,现在只好接着补觉。”他一手把我圈住,又栽到枕头上。
好吧,这我相信,这是上大学的时候就落下的毛病,一喝多就想飙英文,和大傻子似的。我想到叶子君说的,昨晚他一定没睡好,今天还一大早折腾了个来回。
“对不起,害你跑来跑去。”我把头埋在他胸口,和人道歉从来不是我的强项,越亲密的人越说不出口。
“没事,当练口语了。”他大手搓了搓我的头发。
那些让我尴尬到想失忆的片段,他只字不提。我知道,他从市区折腾过来补觉,也只是为了看我是不是好点了而已。他了解我,见过我的不堪之后依然一如既往地对待我。我觉得好安心,好感动。
他闭着眼睛,像是又睡着了。我用手指在他胸口上轻轻划出“ILOVEU”这几个单词。
“嗯,你昨晚和我说过了。”他声音懒懒地。
“哦……”失落。
“I love you too。”他低头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