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丫的!
我气得直哆嗦,脑海里瞬间盘旋过无数次将这杯热拿铁泼向秦朔那张伪善的脸的场景,心里一阵阵痛快。我以前在斯尔敦的员餐不也泼过Oliver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必须给秦朔这孙子点儿颜色瞧瞧,让他欺负Clemence。但手边的咖啡就是端不起来,这是科望,虽然从我现在坐的位置到秦朔办公室也不过二十米的距离,但这段距离包含着难以跨越的障碍,以及由名、利和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阶层划分所共同造就的壁垒。在这种距离之中,即便冲动如我,也不敢随意造次。
妈的,好窝囊。我瞪着公告又看了一会儿,心里又一阵难过,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意思极了。什么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都是狗屁。秦朔和Nick从本质上来说有什么区别?全特么厚颜无耻重利薄情。我再也无法忍受了,站起来和张总说有点不舒服请假回家,她看脸色知道这假是不得不批,挺识趣地让我回家好好休息,我拎起包就走了,那杯虚情假意的咖啡被我带进洗手间倒马桶里,冲得干干净净。
看着咖啡盘旋着消失,我满腔愤怒和委屈都忽然上涌,堵在胸口憋得我呼吸困难。我抱着包坐在马桶盖上,头埋在两臂之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此时我意识到,我不仅因为Clemence而伤心,同时也对自己在这个公司的未来感到担忧,连她都走了,那我呢?难道没骨气地接着在这继续待下去吗?
我拖着两条腿总算走回了家,家里安静得让人沮丧,我觉得气力全无,连拖鞋也懒得换,径直走向沙发,一头扎了下去。趴了好一阵,才又攒了些元气翻了个身。我仰面躺着,环视室内。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时间,早熟知了沙发的柔软度,地板冰冷的触感,从阳台洒进客厅的光线在什么时间是怎样的角度,四散在屋子各处我们每个月都要重换一批的盆栽。在Clemence这个强迫症的要求下,我也习惯了将所有的遥控都在茶几上排整齐,靠枕用完后都要拍松软,窗帘拉开后都要用绑带系好。我早将这儿当成自己在北京的家,是我每次下班第一时间想要回来的地方。
而如今,再看看这一切,都陌生而遥远了起来。
我还记得Clemence那时告诉我以后在这里安居时我兴奋得直尖叫,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幸运,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美梦。
可今天,梦醒了。
正感慨着,电话响了,丁毅勇打来的。
“我到北京了,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一会去科望接你。”他声音里带着舟车劳顿的沙哑。
“不用了,我在家。”我的声音大概和我本人的情况一样,毫无生气。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
“嗯。”
“我一小时内能到家,你等我。”
他按门铃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在等待的这短时间里,我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个不算短的梦。这是我从小的习惯,遇上什么大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闷头大睡。在刚刚的梦里,我回到了中学时代,已经到了放学回家的时间,同学们一个个收拾好书包离开,就只有我被留堂修改数学试卷上做错的题,用橡皮擦使劲擦错误答案的时候,把试卷擦穿了一个洞,急得我直想哭。Clemence是我的同班同学,站在教室外用石头敲玻璃,呵了口气把答案写在玻璃上,可还没等我看清楚,答案就消失了,她也消失了。
门铃响个不停,像极了那时的下课铃声,以前怎么没发觉呢?
我头懵懵地去给他开门。
他穿着正装,行李箱还提在手里,看来是下车后直接上来找我还没回家。“是哪里不舒服?你脸色不好。”他一只手摸着我额头,另一只手摸着自己额头。
“哎呀,我额头比你烫多了,看来是我不舒服,快给我端杯水来。”他把箱子放门口,拖鞋进门,发现我还没换鞋,于是帮我把拖鞋拿出来,我顺从地换上,给他到冰箱拿了支冰矿泉水。
他一进门,整个屋子似乎活过来了一点,我仿佛能听见不远处的学校似乎在办个什么典礼,大喇叭轰鸣。
“你是在为笑笑难过,对吧?”他坐在沙发上,把我拉到他身边一起坐着。
我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把头枕在他腿上:“她昨天离开了北京,说是不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
“我在公司看到秦朔,可是什么也做不了,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又有点想哭了。
“傻瓜,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笑笑是个成年人,原本就不需要你去做什么。”他的手指把我压着的头发捋顺,让我觉得平静了许多。
“我从没想过他们会这样分手,太突然了。对于男人来说,事业真的要比爱情重要那么多吗?Nick也好,秦朔也好,都那么残忍。”
“对于秦总来说,更多的是责任吧,他在爱情和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说。
“难道对爱情来说,他就没有责任吗?”我坐了起来。
“当然也有,但相对来说,科望更需要他吧。几十年的大公司,多少人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一个企业家背负着太多责任,这种责任使得他在做一些选择的时候,要比许多人受限制得多。”
快十二点了,Clemence如果真的飞瑞士,应该也落地了吧。我想象她在人潮中推着行李车出机场的样子。科望比Clemence更需要秦朔吗?我不确定。科望只是需要一个能力卓越的领导人而已,而Clemence却是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人,为他放弃了职业规划,为了和他在一起尽量显得般配一点甚至放弃了部分自我。我回忆起那次她在电视上看秦朔访谈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难过。Clemence爱的、依赖的、憧憬的都是这个具体的人,这个一提到名字就能让她内心柔软的人。科望比Clemence更需要秦朔?我不觉得。
但我的想法无关紧要,事已至此,辩论这些显得幼稚且无聊。
“秦总最终肯定不会亏待笑笑的。”丁毅勇想以此安慰我。
我诧异地看着他,什么叫秦朔不会亏待她,无非就是给笔分手费呗,Clemence会要才怪。
“你跟我来。”我拉他走进Clemence房间里的更衣室。“这半年秦朔给她买的鞋子、衣服、包还有车钥匙都在这里了,一样都没带走。秦朔想给分手费弥补他内心的愧疚那是他自己的事,Clemence才不会要,她是没他前妻有钱,但也不缺那点可笑的遣散费。”我此时大概像只毛刺倒立的刺猬,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对不起,我说那句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心里好过一些而已。”他看我剑拔弩张的样子,楞了一下之后忙道歉。
其实他有什么错,是我自己找不到出气筒而已。我泄了气,轻轻关上她衣帽间的门。
“你没错,是我神经过敏。”我看了看他,带他出房间,关上房门。
我忽然想到多少次在Clemence做面膜时故意吓她,在她每次追出来要打我时我总是尖叫着逃出她房间把门甩得巨响。紧接着就能听她在房里大骂:“颠婆!”
“妖怪!”我每次也会隔着门回敬她。
毫无预警地,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丁毅勇发现我在哭,把我轻轻地搂进怀里。此时我再也不想控制情绪,把头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