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宛如昨日。
沙鸥拿着电话,沉浸于学军拉练的回忆中,点点滴滴的曾经,永远新鲜,近在眼前。
母亲关注长途电话费,每次与父亲通电话,真是煞费苦心,掐着时间打,绝对不超过一分钟。长话短说,到点掐断。万一超过一分钟,则继续聊到两分钟。为不浪费两分钟的收费,让沙鸥兄弟接听,都说上两句话。
已经接通的长途电话,沙鸥拿在手中,一直没有说话。母亲急切地问沙鸥:“那个叫王潇潇的,怎么不接电话?”
沙鸥平静了一下心情,说:“电话打到校门口值班室,门卫要到女生宿舍去找。”
“如果一时找不到呢?”
“那就等于白打了。”
“赶紧催一催,长途电话,这一等,分分钟都是钱啊。”
“快了,电话里好像听到高跟鞋走路的咚咚声。”
“王潇潇考到省城银行学校,现在变得看不起你了。”
“同学情,变不了,也忘不了。”
沙鸥这边回答母亲的疑问,那边王潇潇接上长途电话。他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握紧大拳头,在自己厚实的胸前轻敲。
母亲在一旁认真地听,沙鸥开头问问“热吗?”、“学习累吗?”、“大热天要注意些什么。”之类,然后还说到“大城市,那里机遇多,以后容易发达。”、“暑期参加什么社会实践活动。”等等这些。母亲听起来,感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母亲忍不住轻声唠叨,别打这么长时间的电话,男人煲电话粥,是没有前途的。这样的粥喝多了,对耳朵损伤很大,听力也会下降。其实母亲可能很痛惜,又无可奈何,打这么久的长途,得花多少钱。沙鸥就当没看见没听见,非要等王潇潇先挂电话之后,沙鸥才挂电话。
“到底怎么说。”母亲忍不住问。
“也对,也不对。”沙鸥理清思路,答。
“等于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对弟弟身心都造成了很大伤害,要求厂商赔偿是对的。但方式方法不正当,做得不对。”
“还不对呢?不还手,白白给打死。”
“应该当场拨打消费者协会电话投诉。消费者协会依法处理,冰棒外包装上显示有,生产厂家、地址、电话。一般情况下,经营者会主动找受害者协商。除非不想继续做生意。”
“工厂大白天关门,肯定有鬼,政府出面,拿一个照妖镜,一个都跑不了。”
“王潇潇还问了社会实践团队里的律师,首先到医院确诊,检查医疗费应由厂商支付,如果确诊有身体上的伤害,应该由厂商出钱治疗,心理伤害的赔偿应由双方协商解决。根据国家法律规定,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数倍赔偿消费者商品。”
母亲与沙鸥认真商讨。回家一直沉默不语的弟弟,早在沙鸥睡觉的时候,就悄悄离开房间,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都还以为弟弟一直在客厅写作业。中途,沙鸥问到过弟弟,喊了几声,没有应答。母亲找不到人,也没有深究。其实,这期间,弟弟已经乘着夜色,潜伏到吴仁德居住的别墅,在别墅前的空场地倒上汽油,一根火柴点燃,火焰迅速漫延,红色的火龙在地面成一个“死”字形燃烧起来。
弟弟脸色苍白,满身灰尘,跌跌撞撞地闯进门,直奔房间,跑到沙鸥的床边坐下,低头不语,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沙鸥看着弟弟有些异常的举动,拍拍弟弟身上的灰尘后,紧握住弟弟冰凉哆嗦的双手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吴仁德家的院子出场上,火烧了一个‘死’字。”
“你拿走了床底下一桶汽油?”
“是的。”
“火烧起来了吗?”
“救火车都来了。”
“谁叫你去烧的?”
“我自己去的,要报仇。”
“爸爸妈妈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报仇。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沙鸥思索了一会,用手擦去弟弟额头上的黑色烟斑说,“洗个脸,换一套衣,去写作业。”
沙鸥立即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安慰下唉声叹气的母亲,出门看一看。
傍晚,14号台风已经从东部沿海登陆。滨江市天空中雷电轰鸣,狂风夹着大雨席卷大地。街道上,昏暗的路灯,摇摇晃晃。沙鸥摸到吴仁德家,看到院子围墙三米开外,警察拉起警戒线,身穿制服人员进进出出,勘察火灾事故现场。
沙鸥心情沉重,返回家中。
弟弟在客厅写作业,光线很暗,写在纸上的字总是模糊变粗,他揉一揉眼睛,以为是刚才火烧“死”字时,受到惊吓,吓破了胆,把写出的字看模糊了。
继续写,还是与刚才一样。弟弟放下笔,仔细一看,原来纸是潮湿的。再用手擦一擦,发现有水珠,一滴滴又落在作业本上,越来越快。他抬起头来,对天花板喊:“大桌上漏了。”
沙鸥与母亲一起,在主卧室接漏。洗澡大盆、脸盆、水桶都高高低低地摆放着,在不同方位,接屋顶漏水。小漏在滴,大漏在淌,哗啦啦,弄得整个房间乒乓作响,下雨便有交响乐。此时,沙鸥在擦地上的水,没听见弟弟的叫喊声。
弟弟跑过来,一大脚步,踢翻了接水的脸盆。泼出去的水,立刻在地面四溢,成水牢似的,无处下脚。他横眉冷对一大滩水,愁容密布,哀叹:“这个破家。”
沙鸥拉住弟弟,擦去弟弟额头上的水珠。然后,拿一大块旧布去吸地上的水,再将水挤到脸盆里,端到门外水池倒掉。他对弟弟笑道:“我来擦,擦擦地干净,平时还懒得动手。”
弟弟撅着嘴,靠近沙鸥的耳边大声叫:“大桌子上也在漏。”
沙鸥回头看看,大桌面上水珠四溅。又看看天花板,漏水已经把天花板上糊的一层白纸,潮湿得有几大块的水渍。
沙鸥看着愁眉苦脸的弟弟,指指天花板,引导性地问:“你看,天花板上,潮湿的痕迹,像不像一幅世界地图。”
“真是提醒了。这一块大的,像中国,顶上再湿一个鸡头出来,就更像了。”弟弟仰头,脸色即刻阴转晴,泛出兴奋的红晕,四处察看,手指天花板说,“那一个贼长的就是小日本。”
沙鸥又把目光拉回到地面,对着刚才泼洒的水渍,问:“这块像哪个国家呢?”
弟弟毫不犹豫地答:“澳大利亚。”
沙鸥用毛巾擦去水渍左边的一大块,剩下的水渍呈上大下尖的形状。继续问:“这个呢?”
这次弟弟稍微想了一下,答:“这个像印度。”
沙鸥用毛巾擦干所有的水渍后,问:“现在呢?”
“现在?。”
“现在是宇宙。”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无即是有,有即是无。这是道家创始人老子说的。”
沙鸥握紧拳头,与弟弟的拳头对峙了一会,顶在一起,左右摇晃。滴滴水珠从两人头发滚落到眼眉、鼻翼,滴在两只拳头上,灯光下辉映着,晶莹剔透。
母亲顾不上接漏,一直在接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当警察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母亲布满皱纹的脸,瘪下去一圈,像隔天的菜叶子。浑浊的眼睛,目光呆滞,愣在沙鸥脸上。一声半天云里响炸雷:“我们家出大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