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的意见很明确，所以，这几桩案子基本算是破了。”孙一水有些无奈，有些不服，却挑不出上头的毛病。县局和专案组就系列凶杀案进行了反复论证、推演，在目前的证据下，推断曹景凯是杀害宋炎、黄氏兄弟的执行犯，他是不是杀害了宋修德根本不用推断，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宋修仁已死，没有证据证明曹景凯受其指示。即便是宋修仁安排曹景凯杀害了宋炎，因其已死，对他个人涉嫌的罪行侦查也只得终止，不侦查、不起诉、不审判。
金四九坐在办公桌上，耷拉着两条腿，听着孙一水一通牢骚。孙一水一大早就跑到他办公室，发牢骚只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昨天他俩约好今天要去见宋修礼。这是金四九的主意。
金四九端起桌子上一次性纸杯递给孙一水，这待遇，就连郭旆来的时候都没有。这纸杯是金四九从市里带来的。这边销货点里只有油盐酱醋，没进过这种货，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买。
陈鹤群推门进来，端着茶缸子，跟孙一水打了个招呼，目光绕过金四九，往他身后的桌子上撒摸[165]。金四九很识趣地把挡在身后的茶叶盒子递给他，陈鹤群接过来，打开盖子，转身向门外看了看，放回茶叶盒子，自语说，“好像谁叫我哩，没人。”
陈鹤群出去了。金四九晃了一下茶叶盒，动静不一样了，“我一个月喝三斤茶叶你信不信？”
孙一水说，“不怕喝死你？你在这里就是个临时帮忙的，不是主力，能费这么大脑筋？说白了你就是个参谋，有没有你都过年[166]。我还没累死，咋就累着你了？”
金四九抬起耷拉的左腿往外踢了踢，“陈所拿那么大茶缸子，每次来都得倒够五天的量，两天来一趟。他的茶叶比我还多。”
孙一水哈哈笑了，有这样的一个搭档挺好，不闷，胡建就不会，“我说这家伙刚才咋这么奇怪，还假装外头有人叫他，合着是背过身好偷茶叶？”
陈鹤群回去转了个遭又端着茶缸子进来了，里面已加了水，“我不是偷，金教授的茶叶有保质期对不对？不喝才叫浪费。我不能光顾我，我爹说他也喜欢喝，我三舅上次来我家，也说这茶叶好，所以我得多弄点。”陈鹤群嘿嘿着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孬好[167]是个所长，不能丧了威信不是？”他往金四九膝盖上拍了拍，“不让你吃亏，走的时候给你一车咸萝卜、芥菜、撇拉疙瘩[168]，还有洋姜[169]也给你准备好了，你带回去给市里的朋友，稀罕货，多场面？他们有钱也买不到。”
“投桃报李，算你有良心。”
陈鹤群坐到门口的联邦椅上，这是金四九从仓库里搜罗[170]出来的，配了一条腿，虽然有点配扇儿，好赖算个座物，只是有点晃悠。陈鹤群品着茶，先听听他俩说的啥才好发言。
孙一水低着头，左手插着裤袋，右手捏着装着纸杯的塑料托，在地上来回走。
陈鹤群忍不住，“孙队，你别晃了，要是黔驴技穷你就吱声，还有我哩。”
孙一水站住，皱着眉，用嫌弃的口气说，“那你说说这是个啥东西。”说着抽出裤袋里的左手，把抓着的一张叠得很随便的纸递给他。
陈鹤群展开，是宋炎和宋修德尸体上的符号。他嘿嘿笑了笑，“这个得问金教授啊。”
孙一水转累了，在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屋里的摆头风扇嗡嗡地叫，吹出来的风感觉都是热的。
金四九看了一眼墙上的康巴斯[171]挂表，“时间差不多了，先去看看宋修礼，其余的事路上说。好不好？”现在宋修德死了，宋修仁的小舅子死了，他很好奇宋修礼现在在干什么。
陈鹤群说，“那我也去，副所长能去，正所长就能去，多一个人没坏处。”
孙一水把自己那辆比亚迪放在了派出所，三人乘坐金四九的越野车，陈鹤群开车。在路上陈鹤群想起来那天晚上跟金四九骑着自行车去八风镇的事，金四九的屁股被后椅架趸伤了，好几天走路都得卡拉[172]着腿一晃一晃的。那自行车还在所里那墙根儿扔着，金四九不骑没人动。
金四九在副驾驶，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后座的孙一水。
“啥？”孙一水还以为是跟案子有关的什么重要物证，却是一本《周易》，“算卦啊？靠算卦破案不得笑死？迷信主义思想要不得！”
“是不是迷信以后有工夫了再讨论，你不是想知道那爷俩尸体上的符号吗，就在这本书里了。”
孙一水就知道金四九不会平白无故给他看一本这样莫名其妙的书，他呼喇呼喇翻了一遍，六十四卦的卦名都认不全，“难道是……其中的一个卦？”
“是两个卦。”金四九伸手把书拿回来，折了其中两页的角又递回去，“就是这两个符号。”
孙一水翻开，一个卦叫“否”，一个叫“泰”。
金四九第一天见到宋炎尸体的时候曾想过尸体上的符号就是卦，但不确定，易经和黄土漫天的乡村谋杀案，这两者有点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能联系在一起？直到宋修德死后，那串阿拉伯数字让他确定，这父子俩身上的符号就是卦，只是分别用了两种不同的卦画记录方式而已。
周易有六十四卦，每一卦有六个爻，分阴分阳，两个短横“--”为阴爻，一个长横“—”为阳爻。但是体现不出少阴还是老阴，少阳还是老阳。在手写卦画的时代，为了占卜时记录方便和准确，古人发明了“□、□、□”和“□、”分别代表少阴和少阳，用×和O代表老阴和老阳。至于数字和阴阳的关系，在大衍蓍草占卜时期就已经有了，6是老阴，7是少阳，8是少阴，9是老阳。爻老则变，老阴要变少阳，老阳变少阴，反应在卦画上，就是“--”变“—”，“—”变“--”。宋炎和宋修德身上的符号就是一个六爻皆变的卦，是一个“否”卦变为“泰”卦。
陈鹤群说，“金教授，就没有其他可能？比如填选票，同意就是圈，不同意就是叉，六个候选人选前三否后三，也跟宋炎身上的符号照应啊。”
金四九说，“那宋修德身上的符号也可能是个什么编号呢。单独看他俩任何一个人身上的符号，都有无限种可能，就像一条无限延展的直线一样。但是有两条直线就好办了，两条线一旦有了交点，可能性就唯一了，这个交点就是易经中的两个卦，他们的交集只有一个元素，所以，不可能有其他可能性了。”
宋炎和宋修德身上的卦，是一个六爻皆变的“天地否”变“地天泰”。
“难道是个算命的端公子或者湿婆子？或者这个案子跟什么会道门有关？”孙一水挠着头，头皮子哗啦哗啦掉，“别管什么门，反正案子现在都已经破了。管他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