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几个人是往石马村的方向去后,半天儿忽然想明白他们身上那股子戾气就是常年扒坟刨地的阴邪劲儿。这股劲儿老刘身上也有。
如此看来,这些人应该都是职业惯犯。
古时候的盗字行以长江为界大概分为南北两派。北派精通风水,靠寻龙点穴的秘术能在外部精确重现地宫结构,走墓门取走宝物,盗墓手艺一般是家族传承,其中北京、河南和山西的盗墓贼最为著名。南派通常借助星象和人文传说大致定位墓葬,之后靠修炼出来的灵敏器官进行准确定位,最后借助短小精悍的身材打盗洞直接进入主墓室,传承靠的是师门,其中以湘西、江西等地最为著名。
后来随着历史上几次战乱,南北方人群大规模迁徙,南派北派互相影响,逐渐融合,各自取长补短,到明末清初派别就分得不是那么清了。掀过了民国这个盗墓小高潮之后,盗字行几乎销声匿迹,这时候,关外盗墓悄然兴起。
因为关外自古都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基本没有大型墓葬,他们所谓的盗墓不过是挖一些土财主的坟,方法简单粗暴,不讲规矩也无敬畏之心,所到之处墓葬面目全非,陪葬品不分好坏全部一扫光,碰着脾气不好的,连墓主都挫骨扬灰。盗墓的人基本上都是遭遇天灾人祸走投无路的农民,三五个纠集在一起形成团伙,更多的时候是带有土匪性质的抢掠。
所以迄今为止,盗字行可以模糊地分为保守派和关外派。半天儿他们依仗传统手艺居多,量斗时也有一些规矩跟着,基本上属于保守派,狗皮帽子那伙人则属于典型的关外派。
如今两伙人奔着石马村这个墓葬去,也算是两派盗墓贼的较量。不过半天儿心里始终无法想象到底是谁在石马村那里弄了个墓葬,还专门筑造观龙台观测天象堪舆风水。历史上会有一个达官贵人千里迢迢地把墓葬建在关外?
凌晨四点左右,张半天儿和刘栓子来到通往石马村的林子边上。栓子给半天儿指出发现他们的那个雪窝子。
北风几乎填平前几天留下的痕迹,半天儿回想当日,恍如隔世。
他们就在那雪窝子里停下来吃东西。栓子告诉半天儿,发现他们的时候,白灵已经浑身僵硬,棉袄却敞开着,半边搭在半天儿的身上,胳膊也紧紧地搂着他,一直到家,他们才能把他俩分开。
半天儿嘴里忽然一阵苦涩,难以下咽。
继续上路,半天儿循着马爬犁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前走,可是痕迹越来越淡,没多久就完全消失了。好在天空放亮,他辨别方向,继续前进。
路上半天儿走在前面,每过几十米就用菜刀砍下一块树皮做出标记。栓子跟在后面问他这是干啥。
半天儿解释说这林子太密,一定要沿途做出标记,时刻看着自己的标记走,要不然很容易迷路。
俩人由此拉开话匣子,栓子十分好奇为什么那群人得到宝贝之后并不急着逃走,而是前往比刘家村还要闭塞的石马村。
半天儿考虑到就算此时不说,等跟那伙人见面的时候也得让栓子知道,索性把石马村可能存在古墓以及那伙人是关外盗墓团伙的事儿如实说出。交流几句之后,他把自己是职业盗墓贼的事实也告诉了栓子。
他巴望着栓子会知难而退,万没想到这小子当即跪在地上就要拜师。他劝说好半天才把他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到眼前这安静异常的老林。
后来半天儿又询问石马村的事,栓子所知不多,只从老人那儿听来很久以前那个村人丁兴旺,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村,但不知为何几年间迅速衰落,村里的人死走逃亡,不知去向。
中午他们靠着一棵大树生火取暖,用茶缸烧了些雪水,就着吃下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饽饽。按照半天儿之前的印象,重新上路后再有个把小时就能走出林子,可直到太阳偏西,前方还似没有尽头。
林子里昏黑一片,栓子有点慌,半天儿的心不落地,但考虑到可能之前站在观龙台观察距离远误差大,他们决定再走一段看看。
一个小时转眼过去,黑夜降临,林子里好像碳涂的一般,北风吹起,冷得厉害。半天儿用松树枝做了两支火把点着,摸索着前进。没走出几步,前面一棵树的树干上一点亮光引起他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待看清时,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昏倒。
那块白色不是别的,正是他用菜刀砍出来的标记。可来时路上他始终看着身后的标记确保自己走直线,常理来讲不可能绕回来。半天儿不敢相信,一直来到树下把菜刀往那伤口上一比划才最终确定自己就是绕了圈子。
“咋地了师父?”栓子心照不宣地问。
“迷路了。”半天儿朝标记一指。
“你不是说刻这玩意儿不能迷路吗?”
“鬼知道这林子怎么回事!”说话的时候半天儿举着火把朝周围看,在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另外一棵树上看见同样的标记。他带着栓子走过去,发现这树上有交叉的两个标记。
“这又是咋回事?”栓子又问。
“我故意的,”半天儿道,“前两个小时我刻一刀,中间两个小时我刻十字形,现在咱俩正在我转换标记的交接点。”
“这说明啥?”栓子躲到半天儿身后。
“说明咱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那咋办?”
“没办法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天亮后再找路。”话音未落,远处林间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栓子的脸顿时吓得惨白。
“别紧张,狼不一定能找到咱们。”半天儿安慰着他,向四周观察,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
“你不知道,师父。我小时候经常跟我爸上山,我能听懂狼叫的什么意思。”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半天儿也紧张起来。
“那是头狼的信号,好像是说发现猎物,让狼群围捕。”
“大爷的!快走!”半天儿暗骂一声,朝狼叫的相反方向前进。
“这边儿对吗,师父?”栓子快步跟着,六神无主地问。
“找个安全的地方备战,注意捡柴火,别让火熄灭了。”
“师父,我害怕。”
“这小胆儿还想当盗墓贼!?”
栓子不再说话,寸步不离地跟在半天儿身后,好几次踩到半天儿的脚后跟,半天儿骂他没用。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前方地势变高,山坡上凸出两块大灰石头。
半天儿一指,道:“那边儿,靠着石头缝,现在搜集柴火,到那点一堆火。”
栓子不敢离开,半天儿照着他的屁股来一脚,他才跑出去,捡金子一般把雪里露出来的干树枝划拉到怀里。
狼嚎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而后忽然销声匿迹。俩人急三火四地把木柴堆在石头前,把火把插在里面,自己退到两块石头夹出的凹坑里。
火苗舔舐着布满冰碴的树皮,燃烧得十分缓慢。
与此同时,山坡下几个鬼魅般的黑影倏然朝上窜来。
半天儿把菜刀交给栓子,自己抽出匕首,用鞋带绑在一根较直的松木棍子上。栓子完全傻了,握着菜刀,不停哆嗦。
火苗烤干较细的树枝,更多的热量聚集在柴火堆底层,火逐渐烧旺。
这时,第一个黑影窜上高地,来到火堆前十米左右的地方。半天儿挺着匕首长矛,一边与其对峙,一边仔细观察。
这狼体格中等,毛发发灰,脖子上有一圈立毛,是典型的灰狼亚种,生性狡诈凶残。它用一双绿豆般的亮眼贪婪地盯着半天儿,嘴角裂开,露出锋利的牙齿,四肢蓄势待发。
观察这会儿,从不同的方向陆续又窜出六只狼,与第一只一起拉成一排气势汹汹地朝火堆走来。
栓子死死地扯着半天儿衣摆,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师父,咱跑吧!”
半天儿道:“它们吓唬咱们呢!就想让咱从这安全地方跑出去,沉住气!拿出来你要报仇那股虎劲儿。”
栓子可能想说什么,但咬着舌头变成一声惨叫。
狼忽地停下。半天儿趁机抽出一支火棍,拿在另外一支手里。
其实半天儿也没见过野生的狼,他对狼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小时候学的《狼》的课文,此刻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巴望着前几天大难不死的后福快点来报。
停下片刻,狼又开始前进,整齐得好像一支训练有素部队。随着他们靠近,周围留下的空场越来越小。
栓子又道:“师父,再不跑就跑不出去了。”
半天儿体内何尝没有一股强烈的想跑的冲动,可理智告诉他跑只能死,唯有依仗着火焰才能守住一线生机。
火越烧越旺,粗树枝也燃烧起来,劈啪作响,溅出无数火星。狼前进的脚步放慢,到距离火堆只有三米左右的时候,中间的狼轻哼一声,它们停下,蹲坐在原地。
半天儿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七只狼要是一股脑儿全扑过来就算再有十堆火也阻止不了它们杀掉两个人,可自然法则就是这么设计的,野兽怕火,就像人怕鬼神。可是他也知道,木头总有烧完的时候。
狼不慌不忙,端坐如雕像,任由山上下来的北风吹得长毛摇曳。中间那只狼毛发最厚,体格也最大,别的狼左顾右盼的时候,它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半天儿。半天儿意识到那是头狼,拿出最凶狠的眼神回敬它,心里却乱如麻。
时间点滴流逝,火焰冲天起,带来光明、热度和希望。过了这个短暂的高潮,柴火堆中间烧空,火势又开始变小。半天儿伸出长矛把烧剩的木柴往中间扒拉,火重新烧旺,但火势大不如前。目测最多再有二十分钟,这堆火就得变成一堆灰烬。
半天儿拼命思考对策,无意间向上撩一眼,看见石头顶耷拉着一大棵长满松针的大松树枝。他往后挪了挪,半蹲下来,道:“栓子,踩我肩膀,把那树枝拽下来。”
栓子答应一声扶着石头踩上半天儿肩膀,抓住树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扯,可树枝被积雪冻住,顽固地僵持着。他咬牙道:“师父你挺住啊,我再使把劲儿。”
话音未落,边上的狼突然从火堆旁边窜进来,扑向摞成摞的俩人。半天儿眼疾手快,抡起火把照着狼头就是一下。狼被打个措手不及,低吼一声,灰溜溜地归队。但这一下让俩人失去重心,栓子惊叫一声摔下来,滚向火堆。
半天儿赶紧拉住他。与此同时,一大块残雪从头顶滚落正好落在火堆里,火势瞬间缩小。
狼忽地启动,像是蓄势已久的箭一样一股脑儿扑向俩人。
千钧一发之际,松树枝翻滚坠落,树头砸在俩人身上,树干砸向头狼,头狼立刻闪到一旁,其余的狼不明情况,跟着散开。
半天儿乘机踢走雪块,把松针按在火上。随着一股浓烟,火焰再次窜起。
狼重新聚回来,失去最佳的进攻时机后他们又停在原来的位置,耐心对峙。半天儿也回到石头缝里,把面前的细树枝折断,一根根丢进火里。
丢着丢着,他忽然注意到前面的狼少了一只。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向周围寻望,后勃颈忽然传来一阵冰凉,他抬头看,见头顶雪花飘落,一只狼正站在石头顶上,用后爪蹬一个悬在石头边的更大的雪块。
他甩头看向头狼,看到头狼目光中狰狞的笑意,暗道一声不好,作势去保护篝火,可雪块赶在他之前落入火堆,如一颗炮弹一样压灭火焰。
一片漆黑中,头狼低吼一声,六只狼同时迈着矫健的步伐朝俩人走来,头狼踩在树干上,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
半天儿大喝一声“抄家伙”,拿起长矛直捅向最前面一只狼的眼睛。那狼向后一躲,匕首割破它的脸。另外几只突然一跃,把半天儿扑倒,其中一只咬住他的胳膊,疯狂撕扯。
栓子举着菜刀砍向那只狼,可不等菜刀落下,他的胳膊也被咬住,他抡起拳头转而去攻击那只狼,又一只狼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把他按倒,锋利的牙齿咬向他的脖子。他被逼红了眼睛,抬腿一膝盖顶在那狼的肚子上,把狼顶得一缩脖,接着又是一脚,竟直接把那狼蹬到五米开外。
前面那只见状更加凶猛地扯着他的袖子,拼命把他拉向开阔的地方。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狼的前爪,大喊一声“我操你妈”,之后突然一扯,竟把那狼扯得一个趔趄,松开了嘴。他用腾出来的手抓住狼的另一只爪子,抡圆了膀子朝石头上猛地一摔。
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狼吐出一声狗似的叫声,瘫在地上。
半天儿没有栓子的神力,刚刚他利用石头缝护住脖子和脑袋,用匕首划开了一只狼的肚子,这会儿两只胳膊都被狼咬着,正被拖着向山坡下滑动,慌乱中匕首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见栓子站着,大喊救命。
栓子好像没听见一样,竟攥着拳头直接朝头狼走去。头狼引着他慢慢从树干上退下,裂开的大嘴里流出贪婪的黏涎。
突然,刚刚推雪的狼从石头上面跃下,前爪搭住栓子的后肩,就着惯性把他按倒。一人一狼向山坡下滑,正好停在头狼跟前。栓子再想动,头狼已含住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半天儿也脱离了石头掩护的区域,最后一只狼扑到他胸前,咬向它的喉咙。
半天儿俩眼一闭,心说我鬼门关迈过那么多次,最后竟然栽在畜生的手里。可是,等了半晌却没感觉到脖子的疼痛。
他睁开眼,见狼不知为何都在朝山上张望。片刻后,头狼低吼一声,群狼放下到手的猎物,钻进林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天儿莫名其妙地坐起来爬向栓子。
栓子俩眼翻白,像死人一样“哽哽”着,半天儿见他脖子没有致命伤,回手给他一嘴巴。栓子猛吸一口气,原地坐起,双手摸向脖子,嘴渐渐裂开,“我没事儿,师父,我没事儿!”
半天儿不敢掉以轻心,朝刚才狼看着的方向张望,可林子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栓子也爬起来,“狼呢,师父?”
“跑了。”
“你又用法术了?”
“我用你大爷的法术!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吓跑了。”
“那完了。”栓子脸再次变得苍白。
“怎么了?”
“这地方叫黑瞎子林,能把狼群吓跑的只有黑瞎子了。”
“姥姥儿!哎?熊冬天不应该在洞里睡觉吗?”
“应该睡觉,但谁把它们吵醒,它们就跟谁玩命。”
说话间,风从山上吹来,风中夹杂着树枝断裂的脆响和一股腥臭的气息,石头下被栓子摔瘫的狼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嚎。“快走!”半天儿道了一声,慌不择路地朝山下跑去。
俩人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可眼下谁也不敢落后,全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朝前跑,踩碎松枝的声音紧紧跟着它们。
翻过一座小山包,钻进一条沟。他们顺着沟继续跑,后边的脆响变成沉重的脚步声,可身后漆黑,他们依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追赶。
体力透支,半天儿踩进一个雪坑子摔了个狗吃屎,再爬起来时,脚下就像灌了铅,怎么都跑不动了。
走投无路之际,左侧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一座黑幢幢的木屋。他咬住最后一口气,拉着栓子朝木屋跑去。
木屋搭在四根大黑松中间,朝山下的一侧有门,门没锁,他们推门而入,用门后的大木头杆子把门别住。与此同时,脚步声和喘息声来到门外。
半天儿按住栓子,屏住呼吸透过柴门的缝隙向外看,见一只硕大的黑熊正在门外徘徊。
栓子也往这边凑,半天儿把他按住,低声道:“别出声,黑瞎子眼神儿不好,看不见一会儿就走了。”
栓子点点头。半天儿松开他,瘫坐在地上。
黑熊在门口停留一会儿,迈着沉重的步伐围着房子走了一圈,最后回到门前,用爪子挠了几下门,没什么动静后,朝山下走。
俩人长舒一口气,向屋内摸索,黑暗中不知是谁碰倒一堆木柴,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脚步急促地狂奔回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拍在柴门上,拍得木头呻吟。半天儿道:“躲不住了,上亮子!”
栓子划着一根火柴,俩人用刚才那堆木头和松针升起一堆火,各自备一根火把,又把剩下的木头全部踢向门口,把门挡住。
黑瞎子继续拍门,力量一次比一次大,木屋都跟摇晃。
半天儿擎着火把打量四周,看到这是一个崭新的木屋,屋里有柴火和灶台,一个木头架子上还放着盐瓶子,架子旁边挂着一只袍子腿,屋里靠墙挂着一张吊床,床边放着火盆,四周墙上挂满了各种野兽的皮毛。
他断定这是一个猎人冬猎的小屋,起身寻找武器。
不等他走两步,柴门“咔”的一声断裂,裂缝里伸进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爪子。那爪子抓挠一阵,粗暴地缩回去后,木门顿时向外倾斜。
半天儿知道再有两下这门肯定倒了,决定逃跑。他招呼栓子来到唯一的一扇窗户前,撕开窗上蒙着的塑料布。
正准备跳出去,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