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罗宋送女儿上学,女儿上初中以来,这才是第二次。但即便是这次,他也是带着别的目的,他觉得对不起女儿。
在车上的时候,他咳嗽得很凶,女儿歪头看了他好几次,都没有说话。看着女儿进了学校后,他调头去了亭东大厦。他在林玲莉上车的地方停下,看了看手表,八点零五分,他发动车,沿着当晚的路线又走了一遍。
一路上,他尽量放慢车速,控制在六十公里限速范围内,还留意着沿途的摄像头,推测着事情可能发生在什么地方。到达临湖花园的时候是八点三十七,走了三十二分钟。二十分钟,足够发生点什么了。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找火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他想起女儿下车的时候有些古怪的表情,明白过来了。女儿把他火机给没收了。他笑了笑,把烟塞回烟盒。
罗宋跟光头去了趟市局交通监控中心,通过对路线沿途交通监控的调查,他们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九点五十五分到十点十八分之间,柳文远的车进入了监控盲区,那是一些待搬迁工厂所在的区域,几个路口要么原本就没有摄像头,要么已经损坏,因为道路马上要重新铺设所以没有维修。要通过这段盲区最多只需要五分钟,但柳文远的车却走了二十三分钟。
“宋哥,这段路上发生过什么这点没什么疑问。可是,林玲莉到家的时候不是还活着吗?”光头问。
“其实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林玲莉回到了小区,我们是因为林玲莉完成了付款这个动作,想当然地以为那会儿她还活着。”
“可如果那会儿已经死了又怎么能付款呢?”
“你用过网约车吗?”
“用啊,虽然用的次数也不多。”
“下车的时候怎么付的款?”
“支付宝啊。”
“付款需要怎么操作?”
“输入密码啊。”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免密支付的功能?”
“好像是有,不过没用过…”说到这光头瞪大了眼,“宋哥你是说林玲莉开通了免密支付??对啊,如果这么说的话,的确就不能证明林玲莉到家的时候还活着了!”
“所以我们要去查一查,林玲莉是不是开通了免密支付,当晚是不是通过这个功能付的款。”
“不过,”光头狐疑地看了罗宋一眼,“宋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就不能知道了?”罗宋心虚了起来。
“你连微信都不用,还能用网约车?我才不信!”
“你小子在针对我跟齐队的时候,比你办案的时候观察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啊。”他拍了拍光头的后脑勺,“是蕊蕊告诉我的。”
“是蕊蕊发现的??”
光头似乎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罗宋点头。
“嘿,这丫头够可以的啊。”
罗宋尽量掩盖心里的得意,不让它在脸上显现出来。
“是个做警察的好苗子,长大了可以来咱们刑警队。”
光头自顾自地说。听到这句话,罗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一丝阴翳爬上他的脸。对女儿的自豪感是一回事儿,但让女儿走他走的这条路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心里十分抵触。是因为他觉得女人不适合做这行吗?应该不是。队里也有女刑警,他对她们并没有偏见。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女儿。潜意识里,他要保护她,不能让她遭遇哪怕一丁点的危险。而警察这个行业,总是要比其他大部分行业多几分危险。女儿想要做警察吗?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她聊聊。
经过跟网约车平台确认的确认,林玲莉的确开通了免密支付。再加上那二十三分钟的盲区,林玲莉的遇害,极有可能是在这二十三分钟里。他们驱车前往监控盲区那段路。
这是条偏僻的小路,双向单车道,行道树高大,树木之间还种有浓密的常绿冬青树,半人多高。道路两边原本有几家工厂,因为规划大都已经拆迁,四处可见断壁残垣,是现如今城市里四处可见的景象。
罗宋抬头前后左右看了看,不只没有交通监控,也没有安防监控。
“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对光头说。
两个人在这条不算长的路上往返走了几次,试图寻找任何能把这条路跟当晚发生的事情能关联上的痕迹。
搜寻无果。而在他们搜寻的将近半小时时间里,只有两辆车从这条路上经过。
“宋哥,不行先把那小子拘了再说,五分钟的路走了二十三分钟,光这一点嫌疑就够大了!”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亏我还为了他顶撞齐队!”
“你原本不就是为了顶撞齐队吗?再警告你一次,齐队来我们刑警队不到一年,之所以对你再三忍让,不排除有因为就职时间不长而有所顾虑这个因素。但如果你还想继续在刑警队干下去,而不是被下放到派出所,你最好收敛些。”罗宋没有给光头开口的机会,继续说,“对于柳文远,我们现在并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都是推测,光凭这些还不足以把他给拘了。不过,可以先传唤,这样至少有十二个小时时间,避免他进一步销毁证据。”
“你们要传唤这个网约车司机?”吴局问。
“对。之前我们推测林玲莉的遇害时间是在她回到小区之后,如此一来,这个网约车司机就没有作案时间了。但现在我们可以间接证明林玲莉的死亡极有可能是在这之前,也就是从公司到家的路途中。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既然林玲莉付了款,就说明那时她还活着,但事后发现,付款并无法证明林玲莉还活着。”
“那这个网约车司机行凶的证据呢?”
“没有直接证据,所以还只能传唤。从林玲莉公司到家,按照当晚他们走的路线,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但那晚却走了五十分钟,其中有一段只需要五分钟的路,走了二十三分钟。另外,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最后一个跟林玲莉接触过的人,就是这个司机。”
吴局点点头。他做过多年刑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何谷呢?”
在何谷身上所调查到的信息几乎为零。从女儿那了解到何谷两个月前曾有过一笔收入后,他再次跟何谷的家人进行了询问,从何谷妹妹那了解的情况,并不比从女儿口里听来的多,何谷父亲更是一无所知。在询问的时候,他甚至因此而感到过愤怒,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怎么互相之间这么不了解呢?但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了解其实也是如此之后,愤怒加剧,但那愤怒的矛头却朝向了自己。人因为自己而愤怒,比因他人而愤怒要痛苦得多。
想到这,罗宋摇摇头。
如果受害者只有林玲莉一个人,事情要好解释的多,如果像女儿说的那样,破案就像拼图的话,何谷这块拼图不知道该往哪里拼。
“我推测啊,”光头开口,“柳文远在送林玲莉回家的路途中,见色起意,在那条路上图谋不轨并杀死了林玲莉,被路过的何谷目击,所以柳文远把何谷也杀了,藏在后备箱,然后抛尸。”
这勉强能解释的通。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发生在那条偏僻的小路,何谷又为何会在夜里十点钟经过那里呢?
“罗宋,你有多大把握?”吴局直视着罗宋的眼睛问。
“根据我上一次跟那个司机的交谈,从直觉上来说,我觉得他有嫌疑。”
吴局点点头,说:
“我相信你的直觉,那就传唤吧。”
再一次面对警察,柳文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紧张,罗宋甚至觉得他比上一次还要坦然。
“从亭东大厦到临湖花园的路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吗?”罗宋问。
“没有啊。上次不已经回答过了吗?没有什么异常。”
“那你怎么解释,最多只要半个小时的路程,你走了五十分钟?”
柳文远皱了皱眉。
“哦。那天车熄了次火,我鼓捣了好一会儿,发动机有点问题。”
“嗬,你还会修车呢。”光头揶揄道。
柳文远微微一笑,没有理会。
“在什么地方?”罗宋问。
“临河路那边。”
正是那段盲区。
“之前询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说?”
“你问那姑娘有什么异常,车出了故障跟那姑娘又没什么关系。”
“那姑娘下车的时候,是怎么付的款?”
罗宋注意到柳文远眼皮抖了一抖。
“手机付的款。”
“自己输的密码吗?”
“这我哪能知道?反正支付成功了。”
“那天她付款没输密码,自动支付的。”
“可能吧。”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罗宋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地盯着柳文远的眼睛。
柳文远把头转向一边。
“意味着什么?”
“林玲莉到家的时候,已经死了。”
“你是说我拉了一具尸体?她可是自己走上车的。难不成是僵尸?”
“少贫嘴!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们早就知道了。你杀了林玲莉跟何谷,我们可是有证据的!”光头喝道。
罗宋没来得及阻止光头。他不该说这句话的。罗宋注意到柳文远似乎放松了下来。
“你们要有证据就不会在这跟我废话了。我多说两句:哪怕林玲莉真的没有输密码,是自动支付的,也不代表那会儿林玲莉死了。退一步讲,哪怕林玲莉已经死了,也不代表人是我杀的。”
罗宋真要对柳文远刮目相看了,从一开始他就对柳文远的思维缜密印象深刻。这两句话直中要害,让他哑口无言。
这是个硬茬,要让他开口,还得要更多证据。
如果柳文远是在这二十三分钟内杀害林玲莉,甚至何谷,那抛尸应该是在他完成接下来的两单生意,也就是在凌晨一点半之后。在他抛尸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隐藏尸体的地方,只有可能是后备箱。他把柳文远的车交给物证,让他们重点查后备箱。然后再次去找了那两个乘了柳文远车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