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光头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早已对事情的经过了然于胸的模样。
罗宋从女儿那得知了当天跟何谷一起发传单还有另外一个人,而在调取到的当天的周边的监控里,也拍到了除了何谷、韩天龙、赵云成之外的第四人。这第四个人何苗认识,她说那个人叫徐广斌,是他哥哥的小学同学。经过进一步调查,徐广斌跟韩天龙、赵云成,目前都就读于市某技校。
此刻徐广斌垂着头坐在桌子对面。罗宋仔细打量他的反应。没说话,但也没露出茫然的表情。这就足够了。
“不说话是吧?”光头继续演戏,“不说话也没关系。反正韩天龙跟赵云成都已经招了。哦对了,你不想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
徐广斌抬眼看了看光头,又马上垂下。
“我猜你是主动要求自己扛的吧?”
徐广斌终于抬起头来,张大了嘴巴。
“也难怪啊。出事儿的时候他们俩都满十八周岁了,只有你还不满十八周岁。哟,”光头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资料,“今天你生日啊?生日快乐啊。不过考虑到犯事儿的时候不满十八周岁,量刑应该会轻一点。你可真够哥们儿。”光头说着冲徐广斌竖了竖大拇指。
徐广斌瞪大了眼,满脸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如果你没什么其他要说的,那这个案子就按你主犯,韩天龙、赵云成从犯结案了。宋哥,我们走吧。”
光头演技见长。罗宋在心里笑了笑,配合地站起身。
“我不是主犯!”徐广斌终于开口,喊着说,“赵云成才是主犯!”
“这…”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你们说法不一致啊,可是他们两个人,你一个人,二比一,你吃亏啊。所以,你最好说详细点。”
“我能抽根烟吗?”徐广斌说。
“电视上学的吧?招供之前先来根烟?”光头调侃。
罗宋掏出烟,点燃后递给他。
徐广斌猛抽几口,审讯室里弥漫起烟雾。徐广斌会把事情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出来,罗宋心里清楚,所以不必着急。他也点上一根烟,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提出去碰瓷的,是赵云成,何谷死了后说要抛尸的,也是赵云成!都是他,都是他害了我!”徐广斌恶狠狠地说。脸上凶狠的表情让他看上去远不止十八岁。
碰瓷?罗宋皱起眉。
“从头说。”罗宋弹了弹烟灰。
“两个多月前,我跟韩天龙跟赵云成逛街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发传单的何谷。他们俩不认识何谷,我就跟他们说:看,我们学校的傻子。”说到这徐广斌抬头瞥了一眼,“其实我那时候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指给他们看看。可能是那天太无聊了吧,韩天龙就怂恿我们去逗他。他从何谷身边走过,何谷递给他一张传单,他又走回来,何谷又递给他一张传单,等他第三次从何谷面前走过的时候,何谷就没再给了。韩天龙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啊。何谷没理他。但他不依不饶,还去抢何谷手里的传单,抢的过程中,韩天龙不小心把何谷的手指弄折了。”
“不小心?”光头皱着眉问。可能是因为光头声音里透出来了点怒气,徐广斌小心翼翼地看了光头一眼,又看了看罗宋,然后低下头。
“我也不知道韩天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何谷捧着手蹲下了,看上去很痛苦。我有些慌了,拉着他们要走,可是他们俩没有要走的意思。后来赵云成把何谷扶起来,把他带到一个小巷子里,后来我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他很聪明,脑子一直转的很快。赵云成问他:我们要不要带你去医院?何谷疼得头上都冒汗了,一个劲儿的点头。赵云成说:可是我们没钱啊。要不这样,一会儿我们上街上,找辆走的慢的车,你倒在他车头前。我们来帮你要钱。我才知道他是打算碰瓷。何谷不同意,拼命地摇头。可赵云成跟韩天龙不管不顾地把他架起来,来到街上,站在路边,找准目标后,赵云成一下子把何谷推出去了。那时候我要吓死了,还好车速慢,没有撞上。然后赵云成就跑上前去,装作十分关心何谷的样子,然后开始跟司机交涉。赵云成挑的是辆好车,一辆宝马,何谷的手又真的骨折了,最后他要来了一万块,他给了何谷一千五百块,说让他去看医生,然后就没再管他了。”
一些拼图严丝合缝地拼上了。
何谷手指的陈旧性骨折。两个月前给妹妹买的IPAD。
“你分了多少钱?”光头问。
“两…两千…”徐广斌吞了吞口水。
“剩下的他们两个怎么分的?”
“不知道…”
“继续说!”光头敲敲桌子。
“那之后的两个月我们都没见到何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次的钱很快就花光了,赵云成用那些钱再加上生活费,换了个最新款的IPHONE。他缺钱了,就又想到了那次的甜头,我们在他的怂恿下又去碰了几次瓷,可要么是人家只给几百块,要么就是司机选了报警。他就觉得,得真弄出点伤来才行,可我们都下不了手。上星期,我们应聘了一个发传单的活,等到了干活地点,发现何谷也在…要是那次没碰到何谷就好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儿了…”
说到这徐广斌低下了头,脸上开始浮现出那么一丁点懊悔的神情。
“照你这么说,那何谷的死都怪他自己咯?”
“本来就是他自己选的啊!”徐广斌抬起头喊道。
自己选的?罗宋疑惑。光头也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赵云成问何谷还想不想像上次那样再赚点钱,说这次保证能赚更多。我本来以为何谷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可是何谷犹豫了一会儿,竟然同意了!我知道他傻,可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傻!赵云成说这次要找辆更好的车,要好好选,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是个酒吧,晚上豪车云集。晚上七点多,赵云成还请何谷吃了一顿必胜客,何谷吃的很开心。然后我们去了赵云成家里一个闲置的店面,那是赵云成家以前开包子店的地方,准备拆迁,就闲置下来了。赵云成找来一根擀面杖,让何谷自己打…何谷鼓了半天劲,才终于下了手…”
“是左手手臂吗?”光头问。
徐广斌点点头。
又一块拼图拼上了。为了碰瓷打断了何谷的胳膊。只是,打断胳膊的,真的是何谷自己吗?
“可是打完之后,何谷就不对劲了,脸憋得通红,看着像是喘不过气来,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疼的,还嘲笑他。等他摔倒在地上,我们才明白过来不只是因为疼。我们都吓坏了,不敢动他…过了好一会儿,韩天龙才走过去看,然后他说…”说到这徐广斌顿了顿,“说没气儿了…”
徐广斌停止了讲述。罗宋跟光头也都没有开口。沉默伴随着弥漫的烟雾充斥着整个房间。
打破沉默的,是徐广斌抽泣的声音。他低着头,肩膀抖动着。悔恨吗?还是因为害怕可能要承担的后果?
“那之后呢?”罗宋问。
徐广斌用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停止哭泣。他抹了把眼泪,抽抽鼻子。
“那之后我已经被吓傻了,接下来的事儿都是听赵云成安排。他跟我们说,要把何谷找个地方扔了。一开始说扔河里,后来他又改主意了,说是想到了个好办法,那会儿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赵云成让我背着…”说到这徐文斌身子抖了抖,“背着何谷,带我们去了不远处一条偏僻的路上,我们藏在树后面,等车经过。那条路没什么人走,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辆车,车经过的时候,赵云成就把何谷一下子推出去了…然后,我们就跑了…再后面的事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之后我都没跟赵云成还有韩天龙联系过!他们怎么是说我主使的呢?”徐广斌又哭了起来,“一开始弄伤何谷的是韩天龙,碰瓷是赵云成的主意,何谷是自己同意去碰瓷,也是自己打的自己,抛尸是赵云成指使的!”
“嗬,把自己摘得可真干净。”光头冷笑。“后面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徐广斌摇摇头。
“那就老老实实呆着吧。今天你生日对吧?我们一会儿看看要不要送你一副银手镯。”光头说。
徐广斌一脸疑惑,随后反应过来。
“不关我的事儿啊!要抓也是抓赵云成啊!”他大喊。
罗宋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不带情感地看了徐广斌一眼。然后离开了那间烟雾弥漫的房间。
“宋哥,你觉得那小子说的是实话吗?”出来后光头问。
“基本上跟我们发现的情况相符,他应该没有撒谎。除了一点。”
“哪一点?”
“打断何谷胳膊的,真的是他自己吗?”
“可这个该怎么证明呢?”
“既然我们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让韩天龙跟赵云成开口就不成问题了。你演得不是挺好的么,再演两场?”
“明白了!”光头胸有成竹,“你就瞧好吧!”
光头分别在韩天龙跟赵云成面前,把他们碰瓷以及何谷死亡的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把唆使何谷碰瓷以及打断何谷胳膊的罪名安在了他们身上。在碰瓷这件事儿上,他们都辩解自己不是那个唆使何谷的人,韩天龙说是赵云成,赵云成说是徐广斌。但在打断何谷胳膊这件事儿上,他们倒是说法一致,都说没有打何谷,甚至没有强迫他,是他自己打的。
所以如果徐广斌所述属实,那他们最终也不过需要为碰瓷以及抛尸两件事负责。他们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想到这罗宋摇了摇头,他能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剩下的,是检察院跟法院的工作了。
案子告破,罗宋心里不再有被某事儿所烦扰的感觉。黑雾已经散去,红灯不再闪烁。但这并不代表着心情舒畅,相反,他心情沉重。这是这个职业天生具有的矛盾,成功所带来的并非总是喜悦。他第一时间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女儿,电话那头女儿没多说什么,罗宋不知道女儿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女儿跟他一样,不会因为案子的告破而心情舒畅。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这才是让他真正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