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的事是最有意思的。
深夜时分，四方安静。电影频道楼顶的霓虹灯在雾霾中虚实难辨，远看像是“申影频道”。不知是霓虹灯年久失修，还是雾霾隐没了它的完整。至少，这是无人问津的问题。
在白天，电影学院与电影频道之间的栅栏铁门也是无人问津的，而今晚，它被一个神秘人打开。那神秘人走到电影频道院内，打开了一辆金杯的门，在金杯中不停翻找，最终找到了一个隐形眼镜，并把隐形眼镜扔到了旁边一辆车的车轮下。
“扔什么呢？”老警察在暗中喊道。
金杯车旁灯光四起，那神秘人竟是电影学院的保安。他呆站在车旁，被灯光照傻。
“我问你刚才扔什么呢？”老警察走近保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没扔什么啊。”保安颤抖说道，“你，你是谁啊？”
“你记性真差，我是今天来学校调查的警察啊，下午开会的时候我还看见你了呢。”老警察捡起地上的隐形眼镜，“这是在金杯车上找到的吧？你应该知道这是证据吧？为什么要扔呢？”
“我。”保安想了想，支吾道，“我是听别人跟我说，这有车，有门。我就先找门，然后找到这车了，然后……”
“今天下午开完会，每个参与会议的人，都被我们警方监视了。你的行踪我们都拍下来了。”老警察一边走向金杯一边沉稳说道，“开会之后，没人找过你，通知你，联系你。你拿着车钥匙来这，是自己的意愿。可以说销毁证据这件事，你没有受任何人指示。钥匙，也没人给你，在下午开会前就一直在你那里。”老警察看一眼保安，继续说着，“你说是别人告诉你这有门，有车。可是，为什么你来这的路上鬼鬼祟祟，不想让人看见，而且径直走来，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寻找的过程？再说钥匙是怎么回事？你这谎可不好圆啊。告诉你的人呢？是谁？”
“你们别怀疑我，我前几天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保安脖颈僵硬，突兀吐露一句。
“哦？”老警察站定，“你说来听听，你先说你昨天天黑以后，都先后做了什么，有什么证明？”
“我昨天天黑的时候，就开始下电影，看电影。我，我先下了《危城》和《冰河追凶》，然后我看了一会《绝地逃亡》，又下了成龙的另一个电影《天将雄狮》。我们保安室的同事可以证明。”
“好。”老警察点点头，“既然你记得这么清楚，那麻烦你再倒着说一遍。”
保安闭眼苦恼，使劲回忆，不耐烦道，“我不记得了。但这说明什么？”
“那我再问你。”老警察说道，“这辆车的后备箱里是什么？”
“这我哪知道。”保安迅速回答，“我是头一回见这辆车，我都没碰过后备箱。”
“那么如果在后备箱里的抹布上检测到你的指纹，怎么办？”老警察盯看着保安，“而且你刚才说你前几天都有不在场证明，是想证明什么呢？我们来学校找车，只对校方说过昨天晚上有案件发生，前几天的事我们没提过啊。”
保安气息急促，观察四周，四周是剪影，也是一片光明。
“听好了。”老警察大声说道，“你跑不了，四周都是警察。这辆车我们找到了。你，和车钥匙，也被我们引来了。想证明你参与了那几起案子，我们有上百种方法。所以你还是别编故事了。”
保安低下头，看着被丢弃的隐形眼镜，“那玩意，难道……是假的？”
“说话严谨点。”老警察手里开始盘起手表，“隐形眼镜不是假货。但确实不是被害人留下的，那不过是个诱饵。我们警察比较懒，懒得去抓你，所以就把你请过来了。”
保安紧握双拳，十分懊恼，但他似乎不想再开口，好像认为自己还有生机。
“不要有侥幸心理。关于这个案子，你可能觉得警方只了解了皮毛，那么让我来告诉你，警方都了解了什么。”老警察盯着保安说道，“马数死，是灭口。但为什么灭口呢？因为你和他进行了交换犯罪。你替他除掉竞争对手，他来为你刺激穆凌佳的神经。穆老师的失忆，不是偶然。她昨天做过体检，医生说她的大脑最近受过药物刺激，这种药物的成分，我们在马数绑架穆老师所用的手帕上检测到了。所以绑架的真正目的，是在生理和心理上不断刺激本来生活压力就非常大的穆老师，直到让她失忆。不过马数被捕时，穆老师没有失忆，于是你就趁热打铁，在马数被捕当晚，在穆老师面前杀害穆明，给予更强的刺激。我猜你当时在屋内也放了很多刺激大脑的药物，所以要开窗放味，不留证据。穆老师苏醒后，不知因为什么不想待在医院，恐怕也是出于对药味的反感。至于药是谁配的呢？N+1的主意是谁出的呢？答案很简单，周权。你可能会纳闷，N+1的事是怎么泄露的呢？很不巧，你们认识周权之前，这个设想他就跟我提过。我也就不做赘述了。众多死者里，只有云南商人是无辜的1。他找到你们的金杯，是通过网游联系。而看到你们车上的人，为什么要整理领子呢？车上的人到底是谁，让穆明、云南商人和马数的竞争对手都不觉陌生，不觉危险，并且要整理领子呢？答案很简单，名人，女明星。大家都认识的人，就是名人。而让男性注意着装的，通常是美女。我再大胆的猜测一下，你和金杯都出现在北京电影学院，中国的女明星又有一半毕业于此。车上的人，是毕业于表演系吧？我那位大学同学周权，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往，但他十分好色，能让他出主意的，应该是非常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吧？我说的对吗？”
“你说得太多了，我听不懂。”保安的双手已不自觉地放在了身前。
“那我换个方式再说一遍。”老警察的眼神依然有力地盯着保安，继续施压，“马数和你交换犯罪，为的是不留嫌疑。马想让竞争对手死，让你去执行，你用了N+1的方法，方法是周权出的。你，或指示你的人，出于某种目的，想让穆凌佳穆老师失忆，所以让马数一直在多方面刺激穆老师，只是马数没有成功，所以你也亲自上阵，用杀害穆明的方法来刺激穆老师，致使她失忆。而刺激穆老师的药物，是曾经的鬼才法医的周权配的。”
保安额头冒汗，双手紧紧抱于胸前，克制着不去擦汗，手指相互搓着，“你说得不对啊。照你这么说，马数被捕之后，我还替他杀他的竞争对手？他都被捕了，我再跟他交换，有什么意义？”
“因为你怕他把你供出来啊。”老警察飞速接上保安的问句，滴水不漏，“如果你遵守约定，他就不会破坏你的计划。不过你或指使你的人，对被捕的马数还是不放心，所以寄信毒死了他，杀人灭口。穆老师成功失忆，配药与献策的周权对你们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也被灭了口。我猜指使你的人，是车上的明星吧，你不用替她遮掩，这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这位女明星也许年轻漂亮，但心狠手辣。我想提醒你，被利用的人都被灭了口，你就不担心自己迟早也会没命？”
“你懂什么。她不仅仅是年轻漂亮。”保安闷头说着，“而且还非常善解人意。我在这个社会上，不管走到哪，都是底层。连我们学校工作人员聚会玩的时候，我都是个打杂的。就前一阵，我晚上不值班的时候，我们学校行政部门的人叫我去KTV，我还挺高兴的。结果到了那，一首歌都没让我唱，其实是让我给他们买酒端酒去了。我在北京，就没人关心我。”
“除了那个所谓的先生。”老警察见机插话。
“对，除了扑朔先生。她对我非常关心，因为她原来也是社会的底层。”保安越说越激动，突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顶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我就是死，也不会说出她是谁，你们就当这些全是我干的吧！”
“你别激动，没人让你死。”老警察举着双手，慢慢走近保安。“你待的那个圈子不代表整个社会，只要你做你适合的事，能体现你价值的事，你就不是底层，你可以换到更合适的环境……”
“你别过来！谁都别过来！”保安高喊，难以冷静。
“好。”老警察举手站定，轻叹口气，“我觉得你，做安保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是很强的，所以还是跟你直说吧。你的自杀没有意义。那个扑朔先生做事那么谨慎，为了后续的计划不被打扰，他也许早就计划除掉你呢。你不希望他被捕，可是他只要还出手，我们就有机会抓到他，没人做事天衣无缝。”
“呵呵呵，你错了。”保安稍稍镇定一点，“我的死活，绝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他的计划如果没有天衣无缝，怎么能被人称作扑朔先生呢？你们抓不住他。”
在此之前，老警察并不知道扑朔先生是否还有后续计划，只是有些预感。刚刚的话语，除了劝导，其实还有试探。保安的回答，证实了老警察的猜测。老警察试探成功，心中有些得意，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手中的手表开始盘了起来。
咔嚓！一个手机快门的声音从旁边传出，一个电影频道的工作人员竟躲在旁边用手机拍照。那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接受无数责备的眼神，就露出了夸张惊愕的表情。
众警察的注意再转回到保安身上时，老警察的脖颈上已多了一把染红的匕首。保安趁人不备，偷袭了老警察。老警察没有挣扎几秒，手表就从手上落下，摔在地上，听着让人心碎。
年轻警察在不远处看着，竟看傻了。他感觉老警察倒下时，一切都那样自然，但感觉又不是自然，不是他熟悉的自然。生活不是电影，没有升格，没有特写，没有延时，没有音乐，没有各种渲染，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但那不是自然，是映入眼帘的现实。他还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没有准备，束手无策，像最后一个起跑的人一样跑了过去。他没有愤怒，没有激动，没有力量，没有哭泣，似乎没有被震惊。他像一个走丢的7岁孩子一样站在那里。说到底，他没有经历过这些。他只感觉常用的右臂是软的，尤其是大臂，像抬不起来，不知要做什么。但为了从众，也张口喊了几句。是否语无伦次，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后来上了车，车窗好像开过，因为有风吹过，然后他就到家了。他的灵魂没了。
风确实吹过，而且是大风。年轻警察的家里暖气十足，没有寒冷，只是能听到些窗外呼啸的风声。家里是静的，人是少的，上百平米的复式别墅里只有三人活动，家里没有被大风填满，一点都不充实。年轻警察走进浴室，清理了浴缸，烧了两个小时的热水，随后灌满了浴缸。当他躺入浴缸时，大量的热水溢出了浴缸。听着热水拍打地面的声音，他感觉好像充实了很多。但泡澡没有给他灵魂，只是给了他困意。他的头还没有擦干，就上床睡觉了。
次日，浓重的雾霾被一晚的大风赶出了天际。而扑朔先生的踪迹却始终迷离。杀害老警察的保安在被押送的途中咬舌自尽，让警方十分苦恼。
分局连夜召开了会议，从规模小的，到规模大的，各方面的领导纷至沓来，蓝衣警察跑来跑去，为与会领导做着案情介绍。清晨的会议本应有年轻警察，但他请了病假，还向领导递交了辞呈，领导非常生气，只批了他一周的休息。娜娜也在分局，只是因为人手不够，帮着行政人员拿着各种文件追着领导们签字。时近中午，电影学院的领导被召来开会，除了学校高层领导，许老师也参与了会议。从天黑到天亮，分局没有说笑的声音。庸者自碌碌。
与会领导们的早餐午餐都有专人供送。娜娜看着送餐人员出出入入，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分局不是第一次来，但食堂却从没去过。娜娜独自找着，却总是找不到任何线索。她累了，也懒得问了，于是找到长廊中的一长椅坐下，静静叹息。她想起过去遇到这种情况，她从不担心，因为只要跟着老警察，跟着无比智慧的师父，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分局的领导们都在为年轻警察的崩溃而感到惋惜，却没人关心过另一位与老警察关系密切的年轻人。娜娜总给人坚强的新疆女孩的印象，但她也会难过，她想到师父不能再动起来、说起来，不能再杨起下巴、盘着手表走在她的前面，不能再给她讲述比电影还要精彩的奇案，不能再拍拍她的肩膀对她的辛苦表示安慰，不能再摸摸她的脑袋对她的进步表示鼓励。她双手握拳，捂着抿起的双唇，脸颊鼓起，不想哭出声，但眼睛已默默的湿润。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消极的样子，于是低下头，却意外的让眼泪甩在自己的帆布鞋上。她今天没有穿警服，但也没有关系，她是凌晨被突然叫出来的，出门仓促。来了之后，领导也没仔细打量过她的着装，毕竟是来帮着处理一些琐碎的行政问题的，什么姿态都无所谓。是的，无所谓是最好的，可是别墅中已颓废了一人，她不想也萎靡不振，她擦擦脸颊，默默抬起头，想要坚强，却又难以控制暴露她脆弱哀伤的眉头，她觉得似乎眉头不展，就不应站起。
“没事吧？咳咳。”一个老人的话声与咳嗽声响在娜娜的耳畔。许老师走到了她的身旁，并递出了一块巧克力。
娜娜看了看面前的老人。
“不记得我了？”许老师微微弯下腰，看着娜娜，“中午开会的时候，你好像也在啊，我是许老师。”
“当然记得您。”娜娜迅速站起，没有接过巧克力，“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您没事吧？您是不是感冒了？”
“是感冒了，这突然降温还真不适应。”许老师把巧克力塞到娜娜手里，“吃吧，吃完了精神。”
“嗯。”娜娜不自觉的发出了幼女般回应的声音，“谢谢您。”
“能带我出去吗？我有点找不到路了。”许老师慈祥微笑。
“好的。”娜娜精神起来，似乎变成了可以依靠的人。她伴着老人前行。
“有个电影叫《头脑特工队》，你看过吗？”许老师起了新的话题，“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它的主题很独到，讲的是悲伤的情感、负面的情感对人也是很必要的。”
“嗯，是的。”娜娜随声附和，不以为然。
“你觉得这不重要吗？”许老师看看娜娜，“当你产生负面情感时，你会更加感性，也会更容易表露自己的内心。当你倾听了自己由衷的心声时，也许你就不会迷茫，反而会找到一些出口。”
“您的意思是？”娜娜眼神亮起，她听出了话里有话，也终于亲自领略了分局领导所提到过的许老师的不凡。
“你们领导对你还是很关心的。”许老师悠然走着，“我听到他们在楼道中提起了你，说你是诸队的徒弟，有空的话需要来关心你。不过我看他们太忙了，所以就替他们来了。你不介意的话，跟我表达一些负面情感吧。我是外人，你可能会见外，不过外人也好，至少你说的事，我不会传达给你们同事，毕竟我都不认识他们，哈哈。”
“这……”娜娜有些警惕，有些犹豫。
“你师父都信任过我，你也信我一会？”许老师洞穿了娜娜的想法。
娜娜想到没有不妥，便恢复了以往的爽朗，“好吧。负面情感的话。我对韩羽的表现失望，他一直那么自信，那么有才，被人重视，他的崩溃，还被领导开会重点讨论。可他关键时刻竟然经不起打击，还提出辞职。师父走了，他再离开，我在局里又要重新建立人脉关系。我觉得适应他人是很累很麻烦的，虽然是必要的，但我还是不喜欢。况且师父和韩羽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工作伙伴了，我真的不想再适应别人了。我对我的未来真是十分堪忧。”
“所以呢？”许老师对娜娜吐露的心声似乎没有感到意外，“警察的职业本来就是这样，可能经常要去适应新的同事，你会因此而选择辞职吗？像韩羽那样？”
“那倒不会，我感觉我没那么消极。”娜娜虽然警惕，但依然如实回答，她想知道许老师想说什么，也想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这就对了，你和韩羽是不一样的。”许老师顿了顿，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单一刺激产生情感，情感的累计产生情绪。韩羽和你的区别在于，他现在是负面情绪，而你是负面情感。明白吗？如果你想帮助他，就要去了解清楚，看他受了哪些刺激，然后帮他振作起来。这样你也有了个可以相互慰藉的伙伴，你们年轻人之间更适合吐露心声。”
娜娜明白了许老师的心意，哑然点头，没有及时回应。
“谢谢你啊。”许老师对娜娜说道。他们已走到了分局的出口。许老师看着娜娜的泪痕逐渐隐去，欣慰道，“接下来我就能自己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忘了吃巧克力啊。”
“应该是我谢谢您。”娜娜露出了当日的第一次笑容，“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精神起来的。”
两人在分局门口分道。许老师没再隐没在雾霾里，他的踪迹清晰可见。娜娜则吃着巧克力径直回到了年轻警察的别墅。别墅里，穆凌佳在做午饭，娜娜没去打扰。娜娜走上三楼，推开了年轻警察卧室的门。卧室极为安静，年轻警察戴着耳机，躺在床上，表情肌像是没有力量支撑五官，脸上萎靡不振。娜娜摘掉了年轻警察的耳机，耳机里竟然是让人听了亢奋的摇滚。听者没有亢奋，或许是借此发泄。
年轻警察见状叹气，知道将有一番谈话，便主动坐起，只是表情已然萎靡。
“我今天也见到许老师了。”娜娜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温暖明媚的阳光照入。
年轻警察看着阳光，略睁开眼。
娜娜明白许老师让她带路，是要恢复她的自信，于是效仿起来。她走到年轻警察身边坐下，“许老师今天也去分局开会了，他听说你去过FBI，觉得特别厉害，就问我关于你在美国的事。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正好你也闲着，能给我讲讲吗？你在FBI的事，我也特感兴趣呢。”
年轻警察长呼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行吧。那我给你讲个有关FBI面试的故事吧。”
“好啊。”娜娜借机凑得更近。
“FBI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年轻警察有气无力讲道，“面试官让面试者们走进一个很黑的屋子，让他们什么都不管，径直往前走。等面试者都走过去以后，面试官打开灯。原来刚才面试者们走在一个独木桥上，桥下是鳄鱼。面试官让面试者们走回来。面试者们就都很害怕，不停盯着下面的鳄鱼。然后有一个人因为太注意脚下，就摔下去了。但其实鳄鱼上面还有一层网，是一般人都看不到的网。所以那个人没事。这个面试，其实就是考验心理素质的。”年轻警察看着娜娜，眼神像是埋怨，“这个面试，我，就没通过。因为我就是那个掉下去的人。”
娜娜抚着年轻警察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人又不是完美的。至少你可以从中有所收获啊。”
“是啊。我当然不想做一个心理素质差的人。”年轻警察噘了噘嘴，又呼出一口气，“我不想去开会，不是因为我心理素质差。其实是因为我内疚。”
“内疚什么？”娜娜有些意外。
“你师父的死，我有责任。”年轻警察低下了头，“因为我当时看到了那个保安的脖颈粗涨，那是极为冲动的特征，是杀人的前兆。但我没说，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是我懒，可能是我觉得不会出事，我甚至觉得，是不是你师父总是不批准我离职，所以我潜意识希望他出事，希望他……”
“哈哈哈哈。”娜娜重重拍了下年轻警察的脑袋，“胡思乱想。我告诉你，你当时不可能想那么多的，内疚才会让人多想。师父以前就说过，建议你以后多健健身，健身能强化人的意志。得精神病的人大多都是像你这么瘦的人。我看你要再憋在这小黑屋里抑郁，迟早也得疯了。”娜娜借机捏捏年轻警察的胳膊。
年轻警察突然看到门口有人的影子，机警问道，“谁？”
“我啊。”九爷挑着眉毛，于门口现身。
“九爷，您怎么进来的？”年轻警察茫然问道。
“打扰你们了？哈哈，别忘了，我可是飞贼啊。”九爷调皮道，“我刚才听你们说到了许老师，其实今天我也跟他聊了聊。你们想不想听听？”
九爷说罢，转身下楼。年轻警察和娜娜对视了一眼，也下了楼，想要一探究竟。
穆凌佳已坐在楼下，在客厅的餐桌上摆好了午饭，还有少许纸笔。下楼者们一一落座桌边，没有顾及午饭。
“今天许老师跟我讲了个套层的概念。”九爷难得严肃起来，讲课般说道，“所谓套层，顾名思义，一层套一层，是个形容艺术结构的专业术语。戏中戏，梦中梦，都是套层。《盗梦空间》就是套层。能理解吧？”
听讲者们一同点头。
“好。”九爷继续讲道，“许老师说这个案子，也是套层。我也比较认同。其实套层如果画出来，会比较像数学中集合的图解。”九爷在纸上画了两个并列的圆圈，一个圆圈内写了个‘绑’字，另一个圆圈内写的是‘N+1’。然后他在两个圈外又套着画了一个大圈，大圈里写了‘交换’二字，解释道，“你们看，绑架案，是独立的一层。N+1也是独立的一层。而交换犯罪，就是他们俩外头的这一层。”
“您画这个，这有什么用啊？”年轻警察终于打起精神。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层呢？”九爷没有直接回答，“因为维度不一样。交换犯罪，如果不是穆老师的提示，咱们是绝想不到的。因为它在咱们思考的维度之外。咱们在圈里，想不到圈外的事。而这个维度要怎么解释呢？维度，是犯罪的目的。这些案子的犯罪目的不在一个方向上，不在一个维度上，案子之间不是以延续的方式相联系的。也就是说，之后要发生的案子，并不是在这些案子的犯罪目的上延续发展出的新案子。除此之外，大案与小案之间有上下层级的联系，所以说是套层的关系。能明白吗？这很重要。”
听讲的三个年轻人极其专注，异口同声回答道，“明白。”
“好。”九爷拍拍年轻警察，“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要画这个。咱们要想破案，就不能像现在警方的策略一样，死盯着圈内的事，因为这些案子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我们已经能看到它们维度的尽头了。”九爷在刚才画的几个圈外又套着画了一个更大的圈，“诸福临死前，试探了那个保安，让我们知道那个扑朔先生接下来还有作案计划，而且那个保安坚信扑朔先生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们抓不住他。依我推测，扑朔先生的计划，可能是新的一层，在我们的认知之外。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关注已知的这几个圈外面的事情。”
“那圈外大了，咱们总不能什么都盯着吧？”年轻警察说话终于有力。
“问得好。”九爷在纸上，画了条贯穿所有集合的直线，“套层，也有贯穿。拿《盗梦空间》举例，贯穿的除了犯人，还有什么？”
“那个做梦的继承人？”年轻警察机敏反应。
“对。受害者。”九爷将笔撂下，“穆老师接下来要去那艘名为海上城堡号的游轮。周权一直认为，最佳的作案地点，就在海上，因为尸体和凶器可以很方便就扔到海里。还有那个叫杨飞的人，也很可疑，我一直觉得他接触你们的理由很牵强，而且他好像听命于很多明星。我抛出这几点，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想破案，就跟着穆老师和那个导演杨飞上船去。不管穆老师是受害者，还是一枚棋子，我们都要上去，她的失忆并不简单。那个杨飞，我们可以先假设他参与了犯罪。反正我去过那个海上城堡，我和那的船长关系还不错，我是可以想办法登上那艘游轮的。”九爷拍了拍年轻警察和娜娜，“你们俩，想不想去？”
“海上城堡号我调查过，在海南，远远超出了我们管辖的范围了。”年轻警察皱眉道。
“而且今天分局来了很多大领导，据说有特别大的领导，他们似乎组成了什么特别行动小组了。这事，我们俩估计不会再参与了。”娜娜也有些郁闷。她和年轻警察坐得很近。
“犯人设计这个案子，费了多大劲，你们就不能拿出点干劲？”九爷把年轻警察的手机递了过去，“只要你们想去，我来帮你们疏通领导。韩羽，你们领导虽然很忙，但一定会接你的电话，帮我和你们领导约一下吧，说我有情报提供。”
年轻警察知道领导还在生气，有些犹豫。娜娜抢过电话，打给了蓝衣警察，蓝衣警察说领导还在开会，要约只能约在晚上下班以后。九爷没有意见，于是邀约成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登船也是一小步。
到了约见时间，分局领导却堵在路上，寸步难行。于是领导以电话的形式与九爷进行了沟通。
“感谢您为我们提供了很有参考价值的思路。”领导在电话中高声说道，“不过警方的部署以及相关人员的调整希望您不要再费心了。我们自有安排。”
“对于这个案子，我和这两个年轻人最熟悉，也更方便接触具有嫌疑的导演杨飞。”九爷语气并不示弱，“况且我们的亲友已经死了，我们登船你们是拦不住的，我其实只是想和你们通知一声，免得船上见到会起误会。如果容我多一句嘴，我想说我对警方有些失望，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们合作，一明一暗岂不更好？加大对海上城堡的监控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损失？”
电话的那边静了，几秒后似乎听到了停车的声音，还能隐约听到另一人的声音，一个年迈者的声音，“你们都下车，把电话给我。”
“喂？还在吗？”九爷问道。
“您好，我是专案组的负责人，刚才让您久等了。”年迈者语气十分客气。
“领导您好。”九爷听出了这才是真正的领导。
“不用叫我领导，叫我老张就好了。”年迈者依然客气，“九爷，咱们长话短说吧。为什么不能与你合作呢？因为你也有嫌疑。你和周权、诸福最熟，让周权献策配药，再将其杀害都很容易。而你现在极力想将警方的注意力调到海南，我是否能视为调虎离山呢？”
“您想得真全面啊，我都没怀疑过自己。哈哈。”九爷笑道。
“哈哈。”年迈者语气不变，变得越加神秘，“我这是礼尚往来，你为我们提供了思路，我也提供一种思路罢了。除了你，许老师我们也会怀疑。不过礼尚往来就到此结束吧，我简洁地表个态。你说的事情，我们警方一定重视。韩羽和娜娜可以登船，毕竟那是元旦，是节假，年轻人想去哪玩都可以。你也可以去调查，那是你的私人恩怨。但如果你在船上安装了监听监视设施，或做了其他不合法的事情，我们警方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明白吗？”
“天这么冷，还是让您的人都上车吧。”九爷暗自微笑，“我感谢他们让我和您单独沟通，您讲理。”
月明星稀，夜色难得，年轻警察却仍躺在床上听着摇滚。他在下午没有颓废，为破案做了很多功课，但到了让人感性的夜晚，又缩回了卧室，开始踌躇。娜娜见状，没有发火，而是摘了他的耳机，在他耳边念起了手机上的一段文字。
“有人问我是如何写作的，如何写出那些不可能写出的智慧的推理小说的。我想实话实说，我逼了自己。就像现在的网络写手一样，他们每天能写出上千字，一年能写上百万字。而他们大多又都不是文学专业出身，他们也没什么，他们只是逼了自己。所以当你看到有人在赞叹网络写手有多么能写时，你可以这么理解，那些没有逼自己的人在赞叹那些逼了自己的人，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赞叹什么。所以无他，要想成功，你需要逼自己。”娜娜清晰念完大段文字，看着年轻警察说，“这是你师父在微博上流下的最后一段文字，现在正在网上疯传呢。”
年轻警察似被凉水激了面部，瞬间有了精神。娜娜收起手机，把年轻警察硬生生带到了楼下。楼下大风，寒风刺骨，娜娜却摘下了她和年轻警察的帽子与口罩。
“越是感性的时候，就越要是挺住。”娜娜迎风说道。
年轻警察懒得拿回抵御寒冷的帽子，陪娜娜在风中瑟瑟站着。
“我师父也死了，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娜娜抬头看着明月，“但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家里不富裕，冬天就是忍着。其实忍着是难受的，因为是被动的。但如果你主动去面对它，就会好受很多。这是我小时候的心得。后来每当我难过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寒风里，试着让自己坚强起来。我今天在分局找食堂，没有找到，就想到师父不在了，不能再带着我了。”娜娜吸口凉气，“我今天的心情其实也不太好，你愿意陪陪我吗？”
年轻警察深沉嗯了一声，娜娜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肩膀高度无比合适，就好像是天作之合。
九爷没有见到领导，很晚才回到年轻警察所住的小区。小区内有散步遛狗的居民，他们大多驻足于年轻警察的别墅附近，聆听着年轻警察弹奏的钢琴乐声。钢琴乐声是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的第三乐章，这一乐章节奏奇快，难度极高，高潮部分听起来像天花乱坠，又可以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居民们驻足欣赏，沉醉于难得听到的灵动曼妙，而缓步而来的九爷，则听到了一个年轻人横溢的才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