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但她已经吻上来,我立刻推开她,但我没有控制好力度,结果把她推到了墙角,她后背撞到墙,疼地嗷嗷叫,我立马上前扶起她,结果却被她死死抱住,然后我们去了卧室。事后回想那或许是个陷阱,如果当时我掉头走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撇下她走呢?”
马旭杰说到这,再次低下了头。许久,他才调整好情绪继续往下说:
“不可否认,我曾经是对婷婷动过心,但我一直克制忍耐着,没有丝毫僭越。因为心理咨询师和患者之间不能发生情感纠葛,这是最起码的职业操守。但那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婷婷仿佛对所有男人都失去了信心,唯独我是她的希望。我有拒绝过她吗?有,我第一次推开了她;我有拒绝过第二次吗?没有,对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我绝对不会占她便宜,我会对她负责,我跟她说了,我也发誓了,但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马旭杰长叹一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
“我们上床之后,我就睡着了。但没睡多久,我就感觉口渴醒了过来,然后发现婷婷不在身边。我立刻下床,走出卧室去找,结果在客厅外的阳台上看到了她。她上吊了,用一根皮带绑在晾衣杆上。”马旭杰顿了顿,“我当时整个人懵了,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我打了自己三个巴掌才确定我不是做梦,这一切是真的。我立刻把婷婷抱下来,我给她做人工呼吸,做胸外心脏按压,我揉她的手心,按她的人中穴,甚至扇她巴掌,我做了所有科学的、不科学的、理智的、非理智的事,但她就是不睁开眼睛,她死了。她就在我睡觉的时候上吊自杀死了!”
马旭杰说到这,眼眶忽得湿润了。“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没有睡着,如果我一直醒着,如果我一直看着她,她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马旭杰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从椅子上瘫落,双膝跪地,喃喃着“对不起”三个字掩面抽泣。
哭声传染到王淑娇和程伯文,两个老人相拥而泣,程嘉豪一会儿安慰自己的父母,一会儿安慰马旭杰,但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加入了哭泣阵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悲伤中,唯独石羽像个局外人尴尬地杵在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悲伤发泄完之后,四人的心情逐渐平复。
“然后呢?”王淑娇边说边擤了一把鼻涕。
“然后我就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婷婷自杀的事实。那个时候的我脑子完全是懵的,我想过去自首,立刻报警,但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来警察会相信我说的话吗?我说婷婷是自杀,他们会相信吗?因为婷婷自杀前还跟我那个了,按照她的要求,我还用手掐过她脖子,所以上面除了有皮带的勒痕,还有我手掐过的痕迹。另外她的背上也有伤,那是我之前推她撞到墙导致的。这些外伤都有可能引起警察的误会;二来就算他们相信了我的话,但这就意味着婷婷有性虐癖有躁郁症的事会被所有人知道,因为我得解释那些伤痕,解释我出现在那的原因!但我想婷婷宁可死也不会想自己的这些隐私被公之于众!所以我决定隐瞒这个真相。”
马旭杰说到这,忽然瞥了一眼石羽,这一瞥令石羽更加尴尬。
“我不是一开始就想到嫁祸给夺目狂魔的,那是在我把婷婷抱回卧室的床上,清理完她的……身体之后才突然想到的。因为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夺目狂魔连环奸杀案的事,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我脑子里蹿出来。于是我立刻上网查了所有关于夺目狂魔的警讯和报道,了解他的杀人手法后,我把婷婷的自杀伪装成了夺目狂魔的他杀。我是用厨房的水果刀挖的她的眼睛,又在厨房拿了一次性保鲜袋装眼睛。等到我洗了手,再去清理屋子里我留下的指纹时,我才发现她在茶几上留了一封遗书。因为客厅很乱,全是她乱扔的东西,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有留意到它。”
马旭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摊开放在茶几上。王淑娇立刻拿过去,和程伯文一起看,石羽瞄到遗书上写的字不多,所以两个老人很快就看完了,接着又是一阵抽泣不止。
“等到所有一切都弄好之后,我还是很紧张,我怕我做得不够好。那种心情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总之,就是很忐忑,很不安,我一直在浑身发抖。只要一想到我裤袋里装着两个眼球,我就有种头晕的感觉。但我强忍住了,为了能使整个嫁祸做到尽善尽美,我又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事,然后我发现一个问题。我发现夺目狂魔杀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生,但婷婷已经二十六岁了,我很怕警察会因为这个年龄的事把婷婷从连环奸杀案里排除。虽然事后想来那完全是我钻牛角尖,可是在那个当下我非常在意那一点。
“但我都已经把眼睛都挖出来了,我再去自首就更加说不清了!最后我想到了一个方法——暗示——想或许可以留下一些线索来暗示她也是夺目狂魔杀的。这是我作为心理咨询师经常使用的一个方法,我决定试一试。所以我拿着婷婷的手指在床头板上画了一个血眼睛的图案,来暗示警方杀害婷婷的凶手是夺目狂魔。我不知道这一暗示最后有没有起作用,但从结果上看,警方把婷婷的案子一并归到夺目狂魔的连环奸杀案中去了。”
“起作用了。”石羽应道,“而且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是吗。”马旭杰嘴角微微颤抖,石羽觉得他可能是想笑,但迫于当前的情势,他忍住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马旭杰从痛苦的回忆中抽身,喘了一口气,“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寝食难安,我每天在后悔和说服自己不要后悔中徘徊,我甚至好几次动身去派出所,准备自首,但我还是忍住了。直到七天后,警察对外宣布抓到了凶手,而且凶手承认了所有罪行,其中就包括八月一号婷婷的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我躲过了警察的追捕,而是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婷婷的声誉保住了。”
“但一个月后,他来了。”马旭杰再次看向石羽,眼睛充满血丝与怨恨,“他告诉我杀死婷婷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而原因就是婷婷的眼睛迟迟没有被找到。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会是个隐患,但我不知道夺目狂魔把其它女孩的眼睛藏哪了,我没办法把这个也嫁祸到他头上。”马旭杰说到这,沉沉地低下了头,“后来几天,他晚上一直打我电话,问东问西,搞得我心神不宁。”石羽听到这,想解释点什么,但忍住了,“最后,就在昨天晚上,我实在承受不住了,我觉得我如果不说出来就要崩溃了,所以我去找了嘉豪,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并归还了眼睛。”
程嘉豪点点头,接过话茬:“然后他跟我说想去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但这怎么可能?这种事越描越黑,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就算说清楚了,那婷婷的声誉怎么办?就像之前他说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婷婷有抑郁症有性虐癖,婷婷泉下有知会开心吗?她已经死了,还被人议论过一轮了,我不想她被人议论第二次!婷婷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我不想再让我爸妈承受第二次的打击,我想保住她的名声,也保住我们程家的名声……所以我拿着婷婷的眼睛去派出所演了早上的那场戏。”听到这,王淑娇和程伯文第三次落下眼泪,“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说与不说有差别吗?除了让我爸妈再痛苦一次,什么都不会改变。如果那个夺目狂魔是个好人,阿杰嫁祸了一个好人,那是有罪,是不对,但他本身就是个变态杀人犯啊!他不会因为婷婷不是他杀的就可以减轻刑罚,他照样要判无期徒刑!所以说出来根本毫无意义!”
“但他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都是他的一面之词。”石羽挠挠头,轻声嘀咕道。
“怎么没有证据,遗书不是证据吗?”程嘉豪拿起遗书在空中摇晃。
“上面的字迹是程嘉婷的吗?”
“当然是!我妹妹的字迹我还认不出吗?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阿杰在撒谎吗?”
程嘉豪咄咄逼人的口气,令石羽心有不适。“他也不是没有对我撒过谎……”
“什么?”
“嘉豪,你别这样。”马旭杰拦住程嘉豪,“让他说,事实上他现在的反应就是我想象中去报警后警察的反应,这也进一步说明我当时的做法虽然有点过激,但确实是所有方法中最正确的也是最保险的。不过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你当时不是说程嘉婷告诉你她被姜怀庆性骚扰是在她辞职之后下午五点左右吗?但其实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是在晚上八点半她电话你哭诉的时候说的。你还说你不知道胡志明和女模特的事,但其实你知道。”
“你脑子进水了吗?”程嘉豪截住马旭杰代他回答,“他要是实话实说八点半、说知道胡志明的事,不就穿帮了吗?这还不是被你逼的?”
“嘉豪话说的有点重,但意思是这个意思。”马旭杰补充一句。
石羽皱了皱眉头,马旭杰继续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反正我全部交代清楚了,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不是,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在晾衣杆上绑皮带上吊有点……稀奇,晾衣杆能承重吗?”
“可以的。”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石羽面前所有人。
“因为她之前这么自杀过,还好王阿姨他们及时赶到,救下了她。”马旭杰解释道,“另外她还曾买过一本《一百种自杀死法》,里面有更稀奇古怪的自杀方式,当时把王阿姨吓得不轻。”
“这种书也能出版?”话一问出口,石羽立刻道歉,在这么严肃的谈话气氛里,他刚刚那句话有些轻浮,还有点离题,显得很没有礼貌。
“还有其它问题吗?”马旭杰又问了一声。
“你别老问我呀,王阿姨,程伯伯,你们呢?我其实是个外人,主要还是看你们啊。”
王淑娇和程伯文面面相觑,摇摇头,然后一致看向儿子。“嘉豪,你说呢?”
“我相信阿杰,他一直都很照顾婷婷,照顾我们家所有人。如果他要杀婷婷,他早就可以动手了,干嘛等到今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相信他的为人。”
“有道理。”王淑娇和程伯文跟着点头。
“爸、妈,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要理他。”程嘉豪指了指石羽,“但你们就是不相信。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说开了,也不会再有误会。总之,婷婷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节外生枝了。所以,你给我听着,”程嘉豪凝视石羽,警告道,“今天在我们家说的所有话,你都不能泄漏出去!你听清楚了吗?”
现在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这一家人都相信了马旭杰的自白,石羽再多说也无意义了,即使这一切都有待佐证。但哪来的证据呢?那封遗书真的有用吗?他们都说程嘉婷以前自杀过,那会不会是之前自杀的时候留下来的遗书呢?马旭杰是她的心理咨询师,很有可能就握有这样的遗书好几封,他随便拿一封出来谁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写的。除此之外,也没有证人,世界上唯一能作证的人就是程嘉婷自己,但她已经死了。所以这是一宗死无对证的案子。现在死者的家属让他停止调查,他作为一个外人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好吧,我会保密的。”石羽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