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夏天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体育课居然会选修游泳。此后的大半个学期里，夏天不得不在学校的泳池里跌打滚爬，每节课都喊着“自杀必胜”的口号闭着眼跳崖般地从池边高台上一头扎进水里（倘若迟疑，会被老师一脚踹下去），然后像浮尸一样从池底浮上来——然后沉下去——然后浮上来——然后沉下去——以至老师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抛进旁边儿童区。
泳池有六个泳道，这边三个是男生上课的区域，对面三个则是女生区。某一次夏天英雄就义般地跳下去，一沉一浮一沉一浮，等最后他的脚趾勾到池底，终于站稳的时候，夏天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水线这边。看着身边五颜六色的泳衣，夏天眼睛有点花。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像你这样学游泳应该很容易——”
夏天转过身去，见一个穿红色泳衣的女生扶着水线站在自己跟前。刚想道声谢，那女生接着说了句：
“——肥肉多，能漂。”
夏天登时把还在嘴里没咽下去的一口水给喷了出来。在夏天跟前，没人敢跟他提“胖”啊“重”啊之类的字眼，更何况是“肥”！若是在岸上，夏天早就把她暴打一顿——不过，慢着，这么可爱的女生，如此婀娜的身段……
“你在往哪里看？”女生说，一伸手就把夏天的脑袋按进水里。夏天呛了口水，咳嗽着从水里把脑袋伸出来。这女生手劲好大！
“这就是colorwolf的下场。”女生说，乐呵呵地看着他，“你怎么力气这么小？”
“……”
“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
“从没遇见过这么肥嘟嘟的夏天！”女生说，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自鸣得意，自顾自地笑起来。
夏天很想给她一拳，又怕她再把他按进水里；于是心想好男不跟女斗，把一口气硬生生地压下去。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萝卜。”
萝卜说完，一下子扎进水里，像一条红鲤鱼般游开，把夏天留在当地。夏天歪着脑袋想：“萝卜？……水萝卜吗？”
有一个谜语：什么动物用晕倒的美女点缀它走过的路。答案是老鼠。室友嘲笑夏天的身材，曰老鼠用晕倒的美女点缀它走过的路，夏天用晕倒的老鼠点缀他走过的路；而自从这个代号萝卜的神秘女子出现在夏天的生活中后，夏天发现还能往后添一句：萝卜用晕倒的夏天点缀她走过的路……
连续多节游泳课被萝卜冷嘲热讽。夏天恨得牙格格响，无奈水性不好，一不小心就被萝卜在水里踢上一脚，呛一大口水，又不能在泳池里教训她，只得忍辱负重。某天游泳课。夏天怀着绝望的心情练习蛙泳腿，两腿一蹬，身体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后退去。夏天用上了他所有的物理知识还是无法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假如到期末还是这样，那么考试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头朝前勇往直前，他只能头朝后看着后面老师狰狞的面孔拼命地扑腾。夏天想着那样的场景，原地打了个哆嗦。
“哎，我说你啊，”又是那讨厌的女生，“猪都会了！”
夏天不理她，转身努力想朝反方向游开——得，脚一蹬，向后一退，刚好停在女生身边。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过来问我（夏天：我没有！），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女生无视夏天一脸可怕的表情，说，“你这人好像不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夏天：那是迫不得已……），不像那帮人一样小气，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吧（夏天：我不要……）。你没有翻脚啦。翻脚！推水的是你的脚掌，不是你那两条腿。你腿上肉长得再多也推不了水啊（夏天：……）。还有，你手的动作也不对……”
经过萝卜一节课的讲解，夏天终于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两腿一蹬，身体终于不会坚定不移地后退了——而是原地不动。
原先后退也就后退了，起码考试的时候可以倒着游；而现在……夏天一想可怕的蛙泳老师，总有再跳一次水的冲动。而萝卜呢，好像对她这个前进不了后退不得的教学成果很是满意，对还扑腾在水池里的夏天说：“喂，我教了你这么多，你该怎么报答我？”
“你想怎么样？”
萝卜一笑，说：“跟我去个地方就成。”
上了陆地，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逼急了，那就找一个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把这小丫头先X后杀，正好可以吐一口泳池里的恶气……
夏天想是这么想，却还是乖乖地跟在女生后面。
“这是要去哪儿啊？”
“脱协。”
“拖鞋？”
“脱协，是脱光协会的简称。学校里一个非法社团。”
脱光？非法？夏天心想，我虽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良民，但仍然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共和国公民（这逻辑……），而且还是一个比白雪公主更纯洁的少男，脱光这种事情再怎么说也有点……
萝卜看一眼夏天的表情，哼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脱光，是脱离光棍的简称。脱协就是一伙无聊的光棍聚在一起玩而已。”
夏天迅速地在脑子里把这些复杂的简称整理了一遍：脱协是脱光协会的简称；脱光是脱离光棍的简称；因此脱协是脱离光棍协会的简称……
“只是呆一会儿就走。”萝卜语气平平地说，“你什么都别说，站在一边就可以了，懂吗？”
夏天觉得这整一武侠，男主角被一神秘女子带往神秘地点目睹神秘事件……
神秘女子，萝卜；神秘地点，campus餐厅；神秘事件——
Campus是学校里比较奢侈的餐厅之一，菜品一般，装潢倒是不错，所以来这里吃饭的少，聚会的多。夏天跟着萝卜迈进campus，忽然发现萝卜牵住了自己的手。夏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萝卜就拉着自己朝某个聚着人的角落走去。
那群人显然都与萝卜认识。一见萝卜进来，便忙不迭地冲她招手。
“小梦！太好了，本来以为你不会来呢……快来这边！”一个削瘦的男生冲萝卜招手，一面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空座位。他的另一边坐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
“不用。”萝卜说，忽然扬起夏天的手，说了句很让他晕的话，“这是我BF。我脱光了。”夏天呆住。萝卜自顾自说着，脸上带着挑衅似的胜利笑容，“今天我来，是想告诉大家我脱离脱协了。”
萝卜说完，抛下呆愣的众人，拉着夏天转身走出campus。
离开餐厅后，萝卜就松开夏天的手。夏天满脑袋的问号，只管连珠炮似地发问，一回头才发现女生在哭。
“哎，你……”夏天彻底乱了手脚，“你，你怎么哭啦？”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还跟着我干嘛？”
夏天费了吃奶的劲才忍住没痛扁她。
“你不是说我是你BF吗？当然要尽点职责啊。”
女生拿两只桃子看他，一副“就凭你”的表情。
“得，既然你看不上我，那我还是走好了……”说着转身（假装）要走。
“哎，你——”女生一把拽住他，“我有一个要求：陪我说话，请我吃饭，送我礼物，否则我就把你的手机号写在墙上写上‘办证’，你看着办！”
夏天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虽然你长得胖是胖了些……但是，眼下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只好拿你将就——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可别对我认真哟！”萝卜说，然后摆出一脸决绝的姿态，“我要忘掉过去，走向明天——”
“你不会是从事非法勾当，如今从良吧？”夏天揶揄她。
“——开始我的新生活。”完全被无视了啊。
夏天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就因为这个从水池里冒出来的女生。
——会在自己好容易跑完五圈累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出现在跟前，说上一句：“减什么肥呀！太阳体重那么大都不减肥！”然后递上一瓶水。
——会在自己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泳池里挣扎完五十米气喘吁吁的时候出现，说上一句：“你真是一头特立独游的猪！”然后不断地纠正他的动作。
——会在自己永远学不会蛙泳而泄气，想要退课彻底放弃的时候鼓励他说：“只要能向前进，游得难看又有什么关系！”然后拉着他一起向前游。
——会在自己借牛津英汉词典的时候神情恍惚地回答：“牛筋啊？牛筋很好吃啊……”然后真的拉着夏天去吃牛筋。
——会在自己送她一顶小红帽的时候戴上帽子反复对着镜子端详：“哎，我是一棵有火柴头的萝卜！是不是很可爱呀？”
——会因为自己的名字而苦恼：“你看，萝卜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哦。‘萝卜’放到哪里都不好听的。比如‘我送你一个夏天’，多浪漫；‘在心里住一个夏天’，多有诗意；如果换成萝卜——‘我送你一个萝卜’，或者‘在心里住一个萝卜’……”
——会讲无聊的冷笑话：“兔子去钓鱼，钓了好久没钓到。当它再次放下鱼钩，一条鱼蹦上来say：‘你如果再拿萝卜当鱼饵，我就扁死你！’”
萝卜呵。
在campus中餐厅吃饭。萝卜点了盘咖哩鸡块饭，夏天点的是红烩鸡块饭。萝卜看看自己的盘子，又看看夏天的盘子，忽然若有所思地说：“我第一次吃的是一盘咖鸡（咖哩鸡块饭），我后来吃了一次红鸡（红烩鸡块饭）。我一直相信我爱的是咖鸡，然后便真的爱上了咖鸡……结果，最后才发现，我爱的是咖鸡……不幸的是，我已经和扬州炒饭结婚了……”
夏天巨汗……
上自习也不得安生了。明明在安安静静地做习题的，身边忽然多了个叽叽喳喳的丫头。
“我刚修完头发回来哦。”萝卜说，拼命想引起夏天注意，夏天不理她，“学校那个可恶的理发师，把我剪得满头是血……”
夏天一惊，忙抬头看她。
“当然是把他自己的手剪了。”
“……”
“否则我才不会跟他有完呢。”萝卜说，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短了。谁帮我剪这么短的？真过份！”——夏天对她完全无语了。然后用力摇摇夏天，一脸虔诚地，“你能不能想象我长发袅袅的样子啦，长到腰上了啊！”一面用手示意自己的水蛇腰。
夏天很老实地看她：“……不能。”
“这个很好想象的咧……哦，你太不注重培养你的想象力了。”
夏天一脸茫然。
“我以前看还珠格格的时候，就经常把里面的人想象成光头的样子……”
夏天：“……”
“还有哦，你有没有试过把眉毛想象成眼睛？”
夏天：“……”（很痛苦地维持做习题的姿势）
“你试试看呢，这个很难想象咧～”同时煞有介事地尝试着。
“那眼睛到哪里去了呢？”夏天忍不住问。
“眼睛变成一条缝了呀！你有没有想象出来啦？……哦，刚刚有一瞬间我成功了。好恐怖的说……”
“……我说，很快就期中考试了，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急什么？反正我复习起来跟预习似的，还不如完全不看，准备裸考好了——”看一眼夏天的表情，忙补充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哎，我觉得你整一文盲哎，天天要我给你上名词解释——裸考就是什么都没准备就参加考试，懂吗？”
夏天似懂非懂地点头。萝卜一面翻开她文学史的课本，一面若有所思似的，半梦半醒地哼着《上海滩》：“裸奔，裸泳，满泪头痛就是未办到……”
始终不愿意提“拖鞋”的事。只不过，走在路上经常为了避开某个人而特意绕道；有时，明明有人跟萝卜打招呼，萝卜却当作没有听见，拉着夏天飞奔而过。而每每夏天问起，萝卜总是一脸蛮横：“我有向你解释的义务吗？”
即使这样，夏天还是隐隐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会有些害怕知道谜底。
天上掉下来棵大萝卜。捧在手心里就好了，何必知道是哪朵云上掉下来的呢？
但是，那朵云真的飘过来了。
是在力学课后，夏天被一个高而瘦的男生截住。夏天很快认出他来。那晚在campus餐厅叫萝卜小梦的男生，无数次被萝卜避开的男生。几乎能猜出他是谁。
“你好，我叫苏哲。”男生说，绽开会让任何女生心动的明媚笑容，伸手向夏天。
“夏天。”夏天简单地说。需要微微仰头看他的脸。对一个男生，像一场羞辱。
“我知道。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吗？”苏哲很客气地说。
“不用。简单点吧。”夏天口气冷淡得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好吧。我找你是为了小梦——罗梦婷。”苏哲说。
尽管知道苏哲怎么称呼萝卜，夏天听到这两个称呼——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分外不舒服。忽然想起萝卜说自己的名字时候的事——
“罗梦婷嘛。很俗气的名字啦。哎，没办法，我爸妈都是体育老师……罗梦婷罗梦婷罗梦婷，多叫几遍，语速快些，是不是像‘萝卜丁’啊？于是大家都管我叫‘萝卜丁’了，简称‘萝卜’……不过，有一个人不这么叫我……”
是面前这个人吧。
“我是她的男友。”苏哲说。
“前——”
“不。以前是，现在也是。”苏哲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小梦。她脾气有些犟，同时又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面上看非常顽固，大大咧咧，但其实内心柔软得很……”
“我知道。”夏天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显得自己很没气度啊。
苏哲微微笑了。像看透他的心思似的。“很可爱的女生吧？可是，夏天——我还是要乞求你把她还给我……”
“凭什么？”夏天脱口而出。为什么自己反应会如此激烈？不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姑娘吗？
“凭她爱的是我。”苏哲说，夏天觉得有些恶心。“说还，也许并不恰当。其实只是我们两人间的一些误会矛盾而已，是因为我跟另一个女孩……详细的我不方便说。总之小梦误会了我们，便说了几句伤人的话。脱协——我们身边的朋友数落了她几句，把小梦惹恼了，所以她才……”苏哲耸耸肩，“虽然觉得很抱歉，但是，你只是小梦用来报负我的工具。”
苏哲说完沉默了一阵子，像是要给夏天时间认清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小梦很多地方麻烦了你，所以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我们”。你凭什么认为她与你可以构成“我们”？
夏天并不言语。苏哲看着他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她对你并不认真，早些结束是不是对彼此都好？”
“你怎么知道她对我并不认真？”
“那么，能告诉我她是怎么跟你表白的吗？”
表白……是啊。甚至把这样重要的环节也跳过了。直接跳到了一群陌生人的面前。直接跳到了，“这是我的BF”。
我是你的BF。但是你是我的GF吗？
“我想，你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我会在小梦宿舍门口，等你们一起给我一个答案。”
苏哲说完，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平静而诚恳的语气。自始至终有礼貌的微笑。
胜利者的微笑。
很认真地抓住萝卜的肩膀：“如果我不在了，有没有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啦！你要是不在了，世界上岂不是少一个傻瓜吗？”
夏天很使劲地摆摆头。哎，不行，得换个问法。
“你喜欢我吗？”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脸红。
萝卜摆开夏天的手，摸他的额头：“你发烧啦？”
“我问，你让我当你的……当你的BF，那你喜欢我吗？”
“很喜欢呀，胖嘟嘟的咧。”萝卜嘻笑着说。
如果不是后面的那个理由……
“那么——那么苏哲呢？你以前那个瘦瘦高高的男朋友，你还喜欢他吗？”
萝卜忽然收敛了笑容：“那个讨厌鬼来找你过？”
“你喜欢他吗？不喜欢的，是吧？”
只要一个点头就足够了。只要一个点头。
可是萝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板着脸说了句：“你别理他。”
夏天不再追问。只轻轻地说：“陪我走走好吗？”
校园的寂夜弥漫着甜味。他们走在湖边。这里的声音是无息或停。这样安静。静仿佛做了船，荡在湖面上，叫人想起些寂寞异常的往事。湖岸小径上，盛夏枝叶织就的斑驳暗淡的光纹在不停摇曳。女生觉得夏天的手冰凉。
夏天仰望着夜空，确认将要消失在黑暗里的自己的所在。他挽着女生的胳膊，缓缓地走在夏天的星座底下。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夜晚正在变成绿色。所有人放低了声音。以前经历的任何爱恋，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风景抹得无影无踪。
绿光下的温柔夏夜。低如像一个祈祷。
让我在时间的幕布上剪下这一分钟好吗。这一分钟。
送女生往回走。快到宿舍时，夏天忽然止住脚步。
“今天我有些累了，送你到这儿好吗？”
“哎？平时不都到宿舍门口吗？”萝卜说，看夏天脸色不好，终于没有任性，“那好，我自己回去。你自己回去，可别走丢啦！”
夏天只淡淡地笑了笑。对重又回头的萝卜笑着招招手，退进墙边的阴影里。
可以看到，宿舍门口有人在等她。捧着一大捧花。是玫瑰吧。这样大的一束玫瑰，不知要花多少钱哪。
他面对着她。她在听他说话。然后他把一大捧花送进她怀里。
夏天静立着，像沉默的盛夏。
她把花扔在地上，然后扑进他怀里。
一切都像一场梦。梦里鸽哨划过。天边飞翔过一群白鸽。
它们扑扇着翅膀，在上空留下几片叫作回忆的羽毛，便匆匆飞走了。
游泳课上最后一次碰到萝卜。
“我跟他和好了。”萝卜说，“那晚的事你看到啦？……嗯，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送我六十六朵玫瑰呀——所以我才抱他！……你，你没事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认真的吗？”
之后的游泳课，一直没见到她。
“罗梦婷吗？她游泳这么好，早就考完试了，来上课干嘛？”
在自己的信箱里发现一封短笺，上面用秀丽的字体写着：
谢谢一年的四个季节，都被你变成夏天。
落款画着一棵有着三片叶子的大萝卜。
然后，是自己的游泳考试。
很辛苦。第一节课始终没有过关。
第二节课，在试游半途而废后，老师终于无奈：“你游吧。能游多慢就游多慢，游完两百就算过关。”
夏天沉在透明的池水里。像那段两个人度过的透明时间。夏天闭上眼，侧耳聆听，恍若置身于绿色的海底。整个世界好像闪耀着明亮的绿光。水流清透舒缓，好像无论多么痛苦的事，在这里面都会像掠过肌肤而去的鱼群。
其实本来就没有恋爱吧。只是装给另一个他看而已。既然从来都没有恋，也无所谓失恋了吧。
与夏天不是遇见。与夏天只是擦肩。
夏天记起她低垂下长长的眼睫毛，懒洋洋地搓着眼睛时的模样。夏天记起她在耳边轻柔的话语。
只要能向前进，游得难看又有什么关系？
共同拥有那段纯粹出自偶然孕育的、处在时间夹缝里的空间，夏天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足够了。不是么？正因为它已经结束，所以才有价值。剩下的，只是向前进了。
夏天用力地蹬了一下腿。身体忽然变得格外轻盈。好像前进的方向，亮起许诺的星星。
夏天游得很慢。可是游得再慢的人也能到达终点。
一向疾言厉色的老师，终于对夏天绽开笑脸：“游完了？”
游完了。
夏天上岸，抖落一身晶灿灿的水珠，像把些晶灿灿的过往，抖落进碧蓝的池子里。
然后离开。
走出更衣室的时候，以为自己眼睛一花。
一个女生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萝……卜？”
“才几天不见，连我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啊？”
“可是——”
“知道我不在，你游泳肯定得不及格。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吉星高照过关了啊？”
夏天被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说不出话。
“那、那你……你跟他……”
“哎，你以为我会为了几朵小玫瑰卖身吗？我跟他的决裂是彻底的！跟他的妥协是暂时的……”
“可是——”
“怎么，你对我回来有什么不满意吗？”
“那倒不……可是、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
“因为你比较笨，耍你比较好玩嘛！”萝卜乐呵呵地说，“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跟扬州炒饭结婚哦……”
作于200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