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述开始杀人了,他有太多的压抑需要宣泄。一年多了,笼罩在内待省上空那股黑云终于散去,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尝尝恐惧滋味。
让全长安的人知道,得罪了刘公公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于是,李晔宠信的太监(这算清理门户),炼丹的,修道的,念经的,看病的(自然也包括上面那二位医生)全部用木棍打死。到了晚上的时候,用十多辆车拉着尸体出城。
这种活动一直持续了数天。
长安人被吓坏了,十多辆车,这得杀多少人啊,刘公公果然是心狠手辣的人。
其实,刘公公不是一个狠到丧心病狂的人。
每天他只挑一些小人物,杀上十来个,然后每车装一具尸体。这种包装法常见于黄金搭档之类的商品,外包装很大,里面没多少货。
刘季述很软弱。在他给李晔拉清单,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干时,就已经把自己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
如果他是真正废昏立明,那需要解释吗?正义的事情是不需要解释的。一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
当然,刘季述干得是逆天的大恶。可是,大恶事更不需要解释了。
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贪赃枉法,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们基本上他们是不解释的。
一解释就说明你恶的不够彻底。
刘季述很心虚,他实在不敢真的坏事做尽,赶尽杀绝。
据说有一天,他突然想起有个司天监跟李晔很熟,司天监,管天文历法的,大官,正三品。刘季述一直在杀小人物,难得老奴聊发阉雄志要拿大鱼开刀,可那位司天监听到消息后,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司天监有同行布鲁诺视死如归的勇气,对着刘季述当头就骂:你把皇上关了都不够,还想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吗?
刘季述一听,连忙表示误会了,误会了,兄弟实在没这个意思。最后,好说歹说将人家送了出去,再也不敢杀了。
刘季述可能是杀人狂里难得一见的唐僧。但他不杀司天监倒罢了,有一个,他实在应该狠下心来干掉。
那个人是崔胤。
崔胤才是阉帮最大的敌人,李晔不过是他推到前面的挡箭牌罢了。
但刘季述没有杀,除了看朱温的面子外,也觉得此人实在没必要杀。
这个读书人是个软蛋,当日宫门前,已经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这些日子,崔胤已经表过态。
崔胤在跟刘季述聊天时,颇有君子剑风范,其形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其言诚恳坦率,发自肺腑。
咱们同气连枝,亲为兄弟。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以前侍奉皇上也好,现在侍奉太子也好,都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
南衙北司应该和解,共创未来!
刘季述差点老泪纵横,他难得听到有人跟他讲如此大义凛然的话。
好了,和了,和了,不打了。
可没过多久,刘季述又起了杀崔胤的心,他接到了一封来自汴州的信。
汴州
在把李晔关起的第二天,就有一伙人出长安向东直往汴州,这是由刘季述的侄儿刘希贞和汴州驻京办主任程岩组成的游说团。
而在这时,汴州的高级干部李振还在半路晃荡,根本没想到太监们这么快就动手了。
来到汴州,游说团一出手,就将朱温给打动了。
作为一名东南亚证件公司的优秀员工,刘季述用以假乱真的本领制作了一道禅让的诏书。
帝位要让给朱温做!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贵重的礼物吗?这世间又有那个男儿能抵得住这等诱惑?
可朱温有过做皇帝这样气吞万里如虎的雄心壮志吗?
不得而知,但现在,这一封假冒伪造的诏书像金莲的支窗棍打动了西门大官人一样,撩起了朱温内心深处的秘密。
是啊,我可以做皇帝!
王侯王将,宁有种乎!
与此同时,崔胤的信也到了。
崔胤忍辱负重,在宫门之变中活了下来后,马上就给自己的老大写了信。
在信里,崔胤描述了事件的经过,着重刻画了李晔暗无天日的幽禁生活。最后,他请求朱温出兵长安,拨乱反正!
一个是送到手上的江山,一个是费力不讨好的军事役。
猪都会选择,朱温选择了前者。
他甚至一时兴起,把崔胤的信装好,叫人送到长安给刘季述。还在后面,附言道:小心点崔胤。
为大业,舍兄弟,这正是朱温的行事风范。
长安
在接到朱温的信后,刘季述同志那颗温柔易碎的心被崔胤伤透了。
崔胤啊,崔胤。想我刘公公手底尸堆如山,灵车如水,难道真不敢杀你吗,你竟然当面与我结盟,背后就拆我的台。
那就动手吧,除掉文官集团的帮主,阉帮真的就是庙堂无敌了。
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愤怒把刘季述引向了另一条路。他做了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决定,这个决定显得很孩子气:找崔胤对质!
也许是崔四入的名头太响,朱温已经保了崔胤数次,这一次朱温真的不管他了吗?
带着疑问,刘公公直接冲到中书省的办公室。
崔相,你看这是什么,刘季述啪的一声把信摔到崔四入的面前。
只需一眼,崔胤就知道了,那是自己给写朱温的密信。
自己被朱温卖了!
据崔胤事后讲,这是自己人生当中最危险的时刻,如果稍有迟疑,外面说不定就有刘季述的大兵冲进来抓人。
于是,他选择了大笑。笑得刘季述莫名其妙,心里嘀咕。
只在那不到五秒的大笑中,崔四入找到了应对。
他拿起那些书信,指着印章,又指指那些字。
刘中尉,你看,这明显是假冒我的笔迹,这图章也是假的,这是有人在挑拨我们跟汴州的关系呢。
我崔胤岂是那种三头二面的人!
如果您不相信,请把我的家人全部抓起来!
那一刻,刘季述迷糊了,说起搞假证假书假章什么的,他是行家里手,正因为他擅长并常做这些,不由得以已推人,想这些信说不定真是别人伪造的。
望着崔胤,刘季述找不到一丝破绽,这个人一脸愤怒,似乎比他还要气愤这造假的人。
刘季述长出了一口气,他接受了这个解释,也许,他更期待这个解释,自己这些天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他实在不想杀人了,更不想杀眼前这位出身相门世家的人。
刘季述心软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任何的迟疑,任何的软弱都会成为敌人的攻击点。
一个狠毒的人开始软弱,那离悲剧也不太远了。有话为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屠刀,上西天当佛了。
刘季述是天纵阉才,识文断字,杀人越货,废君立幼,领导阉帮,样样精通。可他毕竟走的是野路子,比起崔胤这种出身官宦世家,数辈浸淫于官场纵横,从小耳濡目染官场斗争的人,他还是要差上一截。
这一次对话,高下立判。
刘季述接受这个解释,最后,甚至跟崔胤指天为誓,结为同盟,共定天下。然后,刘公公满意地离开了崔宅。
可他,又犯了一个错误,把崔胤给朱温的信留下了。
既然是伪造信,那玩意就没意义了,留着干吗?
崔四入有大用!
汴州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当您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朱温刚刚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在长安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决定谢绝送到怀中的帝位。
他诚恳地向刘季述同志道歉。同样,这种歉意也送给崔胤。
让朱温改变主意的是文官集团两大分支的领袖。
第一个展开说服工作的是气宗领袖崔掌门。
从刘季述离开的当晚,崔胤就收好自己的信,然后包好,又另写了一封信一起连夜送去了汴州。
“刘季述要与我结盟,不杀我。不信你看,那封信现在又回到我手上。”
“但我已经诚心归于大哥,所以重新将这些东西送上。”
据说朱温同志打开信的那一刻,气得脸都白了。
“该死的刘季述,竟然让我成为两面人!”
当然,朱温毕竟是讲实惠的,刘季述的帝位大礼实在太诱人。
此时,文帮的剑宗领袖李振及时添了第二把火。
李振回来了,当听到长安宫门之变后,急忙赶回到汴州,当然,他马上就知道了,朱温已经被那份超级厚礼打动,准备支持刘季述。
李振大惊,因为他知道所谓的让位不过是个骗局。
因为帝位不是刘季述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大太监,手里不过一两千兵。没有外面的人支持,他根本就控制不住局面,自然也掌握不了皇权的归属。
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农夫的儿子与父亲相依为命,有一天,一个人找到父亲说:我给你的儿子找个对象吧。
父亲说:不行。
那人说:如果我给你儿子找的对象,是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的女儿呢?
娶个这样的老婆,十辈子不用奋斗了,父亲同意了。
然后,这个人找到了洛克菲勒,说:我给你的女儿找个对象吧。
洛克菲勒答之:滚,永远有远就给我滚多远。
那人又说:如果我介绍的人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呢?
实业家与资本资的联姻,这是个好事。洛克菲勒同意了。
又过两天,这个人找到了世界银行总裁,说:总裁先生,你应该马上任命一个副总裁!
总裁先生头说:“不可能,这里这么多副总裁,我为什么还要任命一个副总裁呢?”
“如果你任命的这个副总裁是洛克菲勒的女婿,可以吗?”
同意。
就这样,农夫之子成了富二代兼副总裁。
这个故事叫空手套白狼,刘季述玩的跟这个差不多,他一边跟长安各界人士说:我的背后有朱温支持,所以皇上的事我说了算。另一边又跟长安说,皇上的事我说了算,请支持我吧。
而一向骗人的朱温竟然上当了。
可能这个世界没有不上当的人,只有不够分量的诱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