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战之后,号角连营,战鼓震天,战马横冲,刀枪无情。这是人见人愁鬼让鬼怕的太原骑兵与人见腿软鬼见头晕的汴州骑兵之间的全面碰撞,一刻间,黑衣白巾黄尘紫烟银甲金枪搅在一起,打得天昏地黄,马嘶连连。
汴将雄武,葛从周青筋横张,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愤怒。
张归霸身染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张归厚左冲右突,迎者无不坠马落地。
氏叔琮年纪稍大,但气壮胆粗,不让后进。
可李克用还没动,他在观战。如此沉着冷静,当然是因为他的鸦军占了上风。汴将虽猛,但拼骑兵,汴军还是差了火候。
上源驿之仇,河阳之败,围我之恨,是该好好算算了。今天先取了这支汴州的精骑当利息。
鸦军里又杀出一队重骑兵来。领头之人,年轻,帅气,英武。李克用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自豪与骄傲。
这位沙场少年是李克用的长子,名叫落落。
据估计落落年纪也就在二十出头。这等年纪,该出去打猎,像以前的李儇,现在的王镕。或猎艳,如以后的西门庆。可人有各命,谁让他摊上这么好战的爹呢。
李落落是个好青年,务正业,走正道,而且长得壮,胆子大,功夫也不错,李存勖在家抄写春秋时,他就已经在沙场这个军事大学进修了。
李落落率领的队伍叫铁林军,重型骑兵,铠甲厚,兵器都是大规模杀伤武器之类的。走的推土机模式,正所谓魔挡杀魔佛挡弑佛谁,无论是大兵还是大姑娘,一律推倒。
铁林军一出场,汴军形势更加不妙,已经露出了不支的迹象,越战越往后退。
铁林军加快速度,滚滚铁流要将葛众周等踏在脚下。
落落同学尤其勇猛,挥刀呼号,欲将轻骑逐。
哎呀!
落落只觉得猛然一顿,马首往前一仆,一个不备,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落地之后,只觉身体硌的生疼,仿若掉在横梁上。落落一扫地面的浮尘,一道道土坎霍然露了出来。
有机关啊!
这是葛从周布下的土坎阵。
在前些天,经常看到一群汴兵出营,他们没有拿刀挂剑,反而背着锄头,到了某些地方后,就停下左挖挖,右刨刨。颇像一支建设兵团开荒种番薯。
当然,他们不是来为魏州的农业发展来作贡献的,经过努力,一道道土坑平地而起,坑叫折马坑,垒叫断马垒,趁你不察,废你马腿。
事实证明,这些土方没有白挖。继落落掉马之后,他的重骑兵纷纷中招。
忍着剧痛,落落翻身欲起,无奈身上的铠甲太重,动作稍慢了点,等站起身,一线寒光已经伸到了面前。
对不起,你被俘了。
落落抬头,看一个人满脸贼笑,那是汴将张归霸。
铁林军使,太原太子被活捉了,形势一下逆转。三千重骑兵又纷纷中招,眼见着就要全数交代。
最上火的当然是李克用
优哉优哉变成了风急火燎,落落可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虽然不是他怀的)。要是被人抢去当人质,勒钱勒地勒命,如何是好。
也不管前面汴军气势正盛,也不看前面土坎如竖刀,更管不上身份面子的问题,李克用纵马就奔了过去,要将儿子抢回来。
李克用是太原主帅,是唐朝重臣,是枭雄公敌,是沙陀领袖,可这刻的他,亦不过是位父亲。
莫伤吾儿,挥剑的他大喊道。
奔到半途,很不巧,马又踩到土坑,仆倒在地,李克用滚落在地!
葛从周同志挖的坑害人不浅啊。
李克用是代北奇儿,勇猛无双,武功卓绝。从黄巢,秦宗权,赫连铎,李匡威,朱攻,王行瑜,李茂贞,谁能与他争雄?
诗云:时来天地皆通力。
可今天的他实在狼狈,扑来之时,如猛虎下山,汴兵胆怯心惊,落地之后,懒驴十八滚,汴兵亦惊,惊喜过望。
诗云:运去英雄不自由。
汴兵们马上发现了这个立大功的机会,尽数扑了过来。
威武不能屈的李克用马上就要成为俘虏
可是,他仍然是李克用,是飞虎子,是独眼龙,是李鸦儿。提起他的名字,谁不胆寒。
他,依然是那位沙场之子。
落地之后,李克用翻身卸去劲道,不等站起,半跪于地,尚未回身,已经抄弓在手,背上一取,捻出一箭,无需瞄准,搭弓送箭。
箭破空而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名汴州倒霉偏将倒地去见朱珍。
此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谁能想到是狼狈之后发。
此一箭立竿见影,震撼全场。
来啊,尝尝我的箭。李克用张目怒吼。
汴兵没有来,忠诚诚可贵,功劳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汴兵爱生活爱生命,不愿当箭靶。
太原众将抢将上来,团团围住了老大。
义父,战不得了。
老大,先退吧。
那我的落落呢,随我去夺!
克用同学,儿子,以后再生吧。留的老子在,还怕没儿子?
李克用被众将挟着,退了回去。
葛从周鸣金收兵,有人质在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话说梁山刚起事那会,还是秀才王伦当老大,王伦那厮太不开眼,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拿着黑白通吃之柴进开的入山介绍信来投靠,王伦都敢翻白眼,扔下一句话:到山下弄个投名状去。
可见,要表态表到骨子里,就要流别人的血,以前电视剧里,国民党也经常这样考验我们的卧底同志。
这活儿不好干。林冲运气背,两天找不到人,好不容易碰上了又是扎手的青面兽杨志。
相比之下,朱温同学虽然没通过官方初级文化考试,却比王伦更有领导气场,直接将投名状送到了罗弘信的面前。
投名状是太原的李落落。
英俊的少年没了英气,被剥甲下刃,五花大绑。可李落落尚觉得有希望活下去,自己是太原李克用的长子,父亲不可能不救他。
没错,李克用已经给朱温写信,愿意尽释前嫌,要回儿子。
或许是诈和,或许是缓兵,但这位刚满四十的太原主帅在过去的岁月时何尝这样软声软气向人求情。
为了儿子,他低下了要强的枭雄头,只可惜,他碰上了朱温,那是一位软也吃得,硬也吃的,但就是不吃强者示弱,弱者逞强。
杀人的刀递到了罗弘信的手里。
左右摇摆的六哥已经没有以前的潇洒,朱温仿若在他耳边说:纳投名状,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依。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
一咬牙,六哥吼道:拉出去,杀了祭旗。
李克用刚回到太原,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他率先退出了战场。可刚进门,就收到了儿子李落落的死讯。
悲愤,耻辱,充满着李克用心,他不是没有败过,但从没有这样败的脸面全无。好好的领着大军出去,儿子却丢在了外面。
此仇不报非枭雄。
李克用怀着新仇旧恨卷土重来,领着鸦军风风火火闯进魏州,杀的罗弘信丢铠弃甲,一直追到了魏州城下。
葛从周来阻击了,这一回,愤怒的太原人找回了面子,击退了汴兵,并成功引出了对方的大领导。
朱温正领着大军前赴魏州,准备与太原人决一死战。
十多年了,终于要你死我活。
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孤独求败是无聊寂寞的,这样的人只能到深山喂大鸟。而射雕英雄传这样精彩的故事却只能发生在群雄并起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之间。
李克用江湖人称北丐,此名号得自他跟前太原市长郑从谠要钱要粮的那股执著劲。而朱温,人称南帝。
论武功,俗世中不知谁更高。
这个困扰天下人的问题也许马上就要有答案。
李克用召集了他的鸦军,然后下了一个命令:撤退!
撤退?!
这对鸦军来说,是一个比较陌生的词,常见他们追得人家撤退,那有没开打,自个先撤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克用要望朱三而逃之夭夭?
李克用没有变,变的是世界,到后面我们就会知道,太原的后院起火了。
李克用走了,忘记落落,走的薄情寡义。丢下盟友,走得绝情绝义。挥一挥手,没留下一个鸦兵。只剩抵一个无助的朱瑄。
朱瑄是个好同志。比起李茂贞们,他没有欺负过李晔。比起弟弟,他没有欺负老人。比起朱温,他没有欺负兄弟。
这样的人,活在这个年代,真是老天爷不开眼。要是晚生个百来年,奔到宋公明哥哥裙下,梁山就有一百零九条好汉了。
朱瑄也在叹命运之乖张,愤天道之不公。这些天,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葛从周,氏叔琮,牛存节……
朱三很看得起这位曾经的大哥,汴梁的一半将领都在郓州城下。
可是,朱大哥是朱坚强,他不肯认输。郓州还有完备的城防设施。
好比经常挨打的人也会锻炼出一身肌肉,经常被围攻的,城外当然有又深又阔的护城河。
他的城池很深,淹死千军万马不成问题,
可惜,江湖也有名言:有路的地方就有车,有河的地方就有轿。
汴兵们就在他的护城河上架桥。据说汴将们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组织士兵采野葛野树皮,编织了草绳,用这些原生态的产品将小船连接起来,架设浮轿。
汴州的工程兵效率很高,桥很快就修成了。
最后的进攻马上就要来到。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