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第二十位皇帝,人称神气雄俊的李晔死了。这一年,他三十八岁,离当日走上历史舞台,当上大唐皇帝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十六年前,他英俊潇洒,豪气冲天。十六年间,他歇尽所能,屡败屡试。
这一刻,他仰天倒下,奋斗的一生不屈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翻到史书这一段,内心竟莫名悲伤,乱世里,我们见多了樯橹灰飞烟灭,佳人香消玉殒,王仙芝、黄巢、唐僖宗、李存孝、王重荣等等,他们的死于我们仿若浮云被风吹散。
唯有李晔让人唏嘘不已。
也许,让我们莫名悲伤的原因是李晔身上也有我们的影子。
我们像李晔一样,初始豪情万丈,以为万事可为,到最后,才肯接受不是每份努力都能得到相等回报的事实。
我们像李晔一样屡屡碰壁,从小到大都或多或少会遭遇偏心老师、恶霸同学、无良老板、腹黑同事、负心恋人、冷面酷吏、伸手贪官员等。
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有像李晔一样,报以愤怒。
李晔高高在上,他是位皇帝,李晔怒发冲冠,双面如烛,他是位愤青,他跟我们不一样,他跟我们一样。
杀完李晔,蒋玄晖引兵退走,半路还遇到了何皇后,那时,他禁不住何皇后苦苦哀求,放了她一马。
一个刺客开始心软了,那离死也就近了。
洛阳宫殿血溅三尺时,朱温正在陕西,他是率兵对付凤翔李茂贞与蜀地王建去了。
据报西边这两位昔日禁军同事尽弃前嫌缔结联盟,由王建同志出钱出马出武器,李茂贞同志出人,经常骚扰一下长安地界。
听到朱温又亲来时,李茂贞有些受兵若惊,自己已经被打残,汴州又已经派出了长子朱友裕,以及新收的大将刘鄩,怎么汴州BOSS还来了。
现在,李茂贞该明白了,朱温不辞辛劳,亲力亲为。只不过给自己找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据罢了。
听到李晔的死讯时,朱温惊讶莫名,失声大哭,最后竟然哭瘫在地上。我们已经见过许多朱温的精彩演出,平心而论,这一次最卖力最入戏最精彩。
朱温一惊二哭三倒地,有人自然就麻烦了。因为李晔同学不是普通百姓,杀了就杀了的,堂堂的大唐皇帝,被弑于宫内,怎么着都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从地上爬起来的朱温擦干眼泪,引军奔向洛阳,到了后,他扶着李晔的棺材又表演了哭技,最后他向新任小皇帝表示:一定缉拿凶手,给天下一个交代。
网络名言:陪领导干一百次好事,不如陪领导干一次坏事。始传这话的人要么是没读多少历史,要么是成心误人子弟,历史已经无数次告诉我们:帮领导干坏事的到最后,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现在策划者李振,实施者蒋玄晖,帮凶氏叔琮、朱友恭。这四位总得有人站出来为领导背黑锅。
李振谋士出身,头脑自然比跟帮出身的蒋玄晖和朱友恭以及职业军人氏叔琮要灵活一些,老板一到洛阳,他自动献计:当年司马昭用武士成济弑魏帝,事成后杀之。朱公应该杀朱友恭以堵天下人嘴。
李振没事了。
蒋玄晖也不会有事,因为他已经为李晔之死给出了解释,据他描述,李晔是夜晚跟妃子吵架,然后打架斗殴死的。解释之所叫解释而不叫证据,是因为解释是不需要也不用验证的,反正李晔死了,妃子也死了。
最终解释权在我们手上,你们爱信不信。
蒋玄晖充分展示了办事才能,这个人得留着,虽然李晔死了,革命却没成功,改朝换代的工作还任重而道远。
倒霉的只有氏叔琮和朱友恭。
在朱温到达洛阳后,这两位完全没有料到大刀举到了自己的头上,反而洋洋得意,准备接受老板的表扬,高兴之下,竟然先行支取了奖金。那一年粮食歉收,洛阳米贵,这两位统率下的龙武禁军里就有些士兵上街抢了一些大米。
这事要放以前,抢就抢了,可现在叫特殊时期,换句话说,叫严打,没事还要找你们麻烦呢。
这两位负有领导责任的人被抓了起来,判了一个治军不严的罪,然后发配到边远山区,不等上路,两位就接到了朱温的毒酒。
事情到这里,每一个细节都在朱温的掌控里,唯有一样东西是朱温无法掌控的。诗人北岛说: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谁都逃不了报应。
李晔被杀没多久,朱温的长子,能征善战的朱友裕病死在军营。
当然,死一个儿子对朱温来说没有什么,当年他差点自己结果朱友裕。他要发现朱友裕的价值还要等到多年以后。
另一人的死才让朱温痛心疾首。
那时,我在回汴州的路上看到了朱温,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多少年了,他终于接近自己的人生终极目标。
为李晔的死,我决定打击一下这位当世枭雄,且酒罢问君三语。
朱温,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同州偶遇吾妻张氏时!朱温摇头晃脑,颇为自豪。
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
吾妻张氏!
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
吾妻张氏的样貌!
抱歉,朱温,张小姐病危了。
等朱温回到汴州,就看到了老婆躺在病床上,形神枯槁,已经奄奄一息。
莫名的痛从朱温的心里升起,眼前这位,可以说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当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张小姐在朱温心中留下不灭的情种。曾经的乡间小混混突发大志,扔掉伴猪食的木棍,拿起刀剑,投入到草军。
乱世之中,顿失音讯,以为只能梦中相见,却不期与佳人相逢同州。这一切应是上天眷顾。
这些年,曾经的草军反将变成大唐节度使,曾经被四邻欺欠的小球将四邻全部打趴下,曾经的大兵一跃成为天下第一人。这里面,有多少张小姐的功劳?
如果朱温是箭,张小姐则是弓弦,如果朱温是火车,则张小姐是铁轨,如果朱温是马,则张小姐是缰绳。
夫君好自为之,妾身不能再陪伴夫君了。
张小姐撒手人寰。
朱温伏在床边,痛哭流涕,许久,他站起来身来,仿佛一刻之间老了许多。那双泪眼之下,枭雄的心已经不再完整。
这一天开始,这位枭雄变了,或者说,他又变回了横行乡里的那个模样,急躁,狂暴,好色。这么多年被约缚住的野性全部被释放了出来。尤其是好色,张小姐一死,他阔别沧海纵淫海,除去巫山满浮云。
色字头上一把刀,终有一天,他将死在这上面。
儿子死了,老婆也死了。唯一真正让朱温提起精神的只有无上的权力。
可朱温还是朱温,虽身兼四镇节度,朝廷颁奖无数,但就像优秀员工再多奖状也成不了领导一样,他依旧是个打工的,皇位顺理成章的传到了李晔的幼子李柷身上。
深夜里,朱温内心狂躁不已,他念念不忘一个词:禅让。
你们众望所归倚为希望的李晔已经死了,这时候,该有人请我去做皇帝了吧。
可惜,洛阳城内的百官却集体装起了糊涂,明知道这位朱温势力天下第一,明知道朱温野心外张,可没有人主动去帮朱温办这迁户手续。
这些文官虽然手无寸兵,平常见到朱温也是一脸恭敬,老老实实弯着腰叫一声梁王,可大多数,他们还有坚持的。
唐朝的大官们都是名门望族出身,阶级在那摆着,对于政治军事暴发户朱温天然的有一种鄙视。打不过他,不惹他就是了,还想让自己替他操办禅让事宜,这不是革我们贵族的命?
想都别想了。
百官们似乎都达成了默契,要急死想当皇帝快想疯的朱温。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队伍大了,难免出现叛徒。文官里有一个人已经投靠了汴州集团。这个人叫柳璨。
柳璨,著名望族河东柳氏后人,其家族源远流长,可追溯到秦朝,名士辈出,著名书法家柳公权,文学家柳宗元就是这个家族的成员。
当然,树分千枝,各有粗细,柳璨同学的家属于豪门中的破落户,从小很穷。但柳璨是人穷志坚的榜样,为了学习,入深山闭关苦读。白天时,出去打柴维持生活,到了晚上,就燃烧树叶照明来读书。
幼小的柳璨受过不少富亲戚的白眼,也羡慕同族少年可以无忧无虑的学习,可他命苦没有怨社会,而是钻心学业,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用学到的知识给自己带来机会与富贵。
学成出山,他赴京考试,总算那些树叶没白烧,高中进士,从此有了铁饭碗。具体的岗位是直学士,相当于国家图书馆管理员。
在朝中,有不少出身河东柳氏的大官,可这些族人并没有瞧上这位穷亲戚。不用说为他开开后门,调调岗位,升升职了,就是平时柳氏家族在长安搞聚会什么的也从来不邀请他。
这是一位出身望族,却被望族排斥的人。那些望族中的发达户们也许不会想到这位望族寒生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自己的阶级进行报复。
当官后,柳璨依旧是学习,因为身处国家图书馆,他可以读的书更多了,知识更丰富了,渐渐地,他博学的名声传遍了京城,人送雅号柳箧子,这跟现在夸人是百科全书差不多。
知识改变命运,李晔同学听说手下还有这样的博学之士,素来求才若渴的他将柳璨召进宫,据说他们聊了会诗,等柳璨出来以后,就不是直学士,而是翰林学士了。从图书管理员直升为皇帝参谋,进入宰相预备班学习。
人怕出名,猪怕壮,可猪要壮,打都打不住,人要出名,拦也是拦不住,柳同学的好运连连,他很快就从宰相预备班毕业了。崔胤因为朱友伦事件被罢的前一天,柳璨进宫写了一道诏书,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前面的侍卫见到他,已经高喊:相公来了。
第二天,公文下来了,柳璨正式成为了宰相,这一天,离他考上进士不过才四年,简直是做火箭上去的。
可升得快,并不全是好事,毕竟官场上还是要讲一讲排资论辈的。
猛的杀进宰相班列的柳璨很快就发现,他没有因为地位的提升而受到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