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任圜在朝中如鱼得水,同事佩服,领导信任,安重诲冷静了下来。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一个霍彦威,都差点把自己卷进去,何况日受器重的任圜?要斗倒任圜,单打独斗是不成的,正所谓群殴靠兄弟,斗争靠炮灰。为了战胜任圜,安重诲开始放下身段,团结同志,寻找盟友。
第一个被安重诲看上的人叫孔循,另一位枢密使。
孔循,原梁朝旧人,他本来是霍彦威的人,枢密使的官就是经霍彦威推荐而当上的。现在霍彦威跑到青州避世去了,孔循马上换了码头,投靠上了安重诲。
冲锋陷阵的人有了,面对面的交锋马上就要开始,可冲上来报幕的,不是任圜的人,也不是安重诲的人。
有一天,一位叫萧希甫的谏议大夫上了一本奏折,弹劾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豆卢革、韦说。豆卢革我们认识,韦说是跟豆卢革穿一条裤子的死党。
弹劾事项很多,就不列举了,因为政治场上,什么罪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你的命。按这本奏书量刑,两位相爷秋后问斩是跑不掉的。
只是萧希甫的身份有些奇怪,谏议大夫归门下省管,而两位宰相就是门下侍郎的直接负责人,这就是说,这位萧希甫将两位顶头上司告到了皇上面前,还来势汹汹,大有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意思。
谏议大夫的本职工作虽是告状,但如此凶猛并不常见,这个世界上毕竟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恨。
据记载,这位萧希甫以前只是一位小郎官。在提拔为谏议大夫时,豆卢革上了一书,要求对提干工作加强审核。
临升迁,豆相突然使绊子也不是没原因,我们已经介绍过豆卢革同志在朝中基本是混饭吃的,上奏陈事经常犯常识性错误,萧希甫曾经数次不耻上教过这位相爷。
动机清楚了,这两位早就是冤家对头,现在萧希甫虽升任谏议大夫,却不幸落在对方手下办差,不搞倒上司以后是没好日子过了。
那只有先发制人了。萧希甫奉行节约原则,一道奏书弹劾两位宰相。
一般来说,这件事情的成功率是不高的,要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将宰相拉下马,这朝中还能有人上班?
递上奏折后,萧希甫在不安中等待着,没多久,上面的答复下来了。
豆卢革、韦说两人犯罪事实清楚,罪行深重,现将萧希甫的文件抄送给百官看一看。
为表彰萧希甫大义灭上司的行为,李嗣源特赏衣料某干,银器某干。
这一下赚大发了。
看到抄送件后,任圜马上意识到,这两人要保。
原因不是这两位是忠臣,这两位宰相确是饭桶,平时也多有一些不轨的行为,比如这两位兄弟举贤不避亲,把自己的儿子安排进政府单位上班,韦相为了补缺,还弄假文件,把孙子提拔成儿子来补官缺,贪污受贿这两位也干过。
原因更不是任圜跟这两位有什么关联,要是可以,任圜愿意亲上奏本,弹劾两位,可眼下,还不是让他们下岗的时机。
这两位办事糊涂,但总算保持中立,没有跟安重诲搞到一起。要是这两位下去了,安重诲就会将手伸到相位当中。
任圜连忙找到了安重诲,表示此事没经过审讯,不能单凭一本弹劾就将两位宰相同时罢官。
望着一脸急切的任圜,安重诲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日自己也是这样兴冲冲找霍彦威讲过道理。于是,他一摊手,无奈说道:
这事是上面的旨意,任相要是觉得不妥,大可上书跟皇上理论。
任圜挥袖而去,上书就上书。
当日,任圜就写了奏书上去,要求正式审理此案。
上面的天空静悄悄,也就是说,他的上书被留中了。不知道去了那里,废纸篓也罢,垫桌腿也罢,反正是写了白写。
任圜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情,还不信邪,一口气写了三封。只差一封,桌子的四个角就可以垫齐了。
到了此时,任圜才明白。豆韦二人是已经得了官场绝症,无可救药。
病症不是萧希甫要参他们,病症在他们自己身上。
我们知道,豆卢革有一个特点,脑子比较笨,当年就被孔谦兄玩得团团转,充分暴露了智商低下的缺陷,但如果只是笨一点,也不是没救,先天不足,后天失学,社会是容许的。但豆相除了上面二点,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得瑟。
也不知道豆相是那根脑筋搭错了线,还是自我优越感太强。祖上也就出过两位刺史,但在朝中常常以高干子弟自居,就差喊你们知道我爹是谁了。
这就要老命了。
上面坐着的皇帝是野路子出身,下面的权臣安重诲也是贫下中农。拼爹拼祖宗自然都不是豆大人的对手,况且他们的心灵都很敏感很脆弱,跟他们显摆,那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姥姥死了儿子——没舅。
时间一长,安重诲见他就摆黑脸,时不时还抓点小辫子怒斥一顿,李嗣源算是老好人,见了他也心烦。当官当到这份上,豆相是时候回家磨豆腐了。
萧希甫正是敏锐抓住了这一点,才大胆上本弹劾,一弹成功。
不久后,处理结果出来了。豆卢革、韦说罢相,下放地方。当然,官场倒台三部曲:下放,流放,赐自尽。两位照例也是要上全套的。
两位宰相下台了,证明混饭吃还嚣张是不行的。但去者不可留,来者犹可追。
新任宰相的人选马上成为了安任之争的焦点。事实上,在任圜的心中早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相位
一年以前,还是李嗣源刚当皇帝那会。有一天,安重诲下班,经过御史府,突然被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下班队伍。
这还了得,安重诲先生大为光火,当场下令,就在这御史府的大门口将此人打死。
按理说,堂堂枢密使大人下班,回避是必须的,此人走路不看路,被打是活该,但打死就太过分了。不久前也有一位低级军官冲了宰相的前导,不过是打一顿屁股了事。按案例法,这位兄弟顶多也是受点皮肉之苦,况且,这位兄弟也不是普通老百姓,此人是殿直,属宫里的人。最重要的是,在那打死不好,偏就在御史府的大门口就把人打死了。
御史是政府中的纪律监察部门,专门管百官纪律,从上班迟到,说粗话,衣冠不整到行为不雅,胡作非为等等都可以管。安重诲大人在这里行刑,简直是跑到妇联打老婆,跑到城管局摆地摊。这不是打一个人,这是打整个御史部门的脸。
第二天,安重诲上报李嗣源,补办一个手续,算是先斩后奏。
面对心狠手辣的安重诲,满朝文武保持了沉默,大家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安大人。连任圜都不敢开腔。
沉默里,总会有人发声的。一位御史大夫独自写了一本奏书,当然要他弹劾安重诲也不现实,李嗣源已经定了性,冲撞高官,打死合法。于是,他只能使出最后一招。
这一招也不新鲜,常在政坛使用:辞职。
揭发你我干不成,但这受气的活我也不干了!
李嗣源也不糊涂,心腹要保,这样的直臣也不能走,这位御史大夫连写三封辞呈都被退了回来。
搞来搞去,此事不了了之。可任圜却记住了此人的名字。
不畏强权,尚能发声,日后或可一用。
此人,姓李名琪。
现在,豆卢革下岗,宰相空缺,正是用人之时。任圜提前给各部门打招呼,为李琪造势。打招呼的对象还包括安重诲。
安重诲表示一定会认真考虑任大人的意见,为皇上选出真正有贤能的人来。
不久,李嗣源召开专门会议,正式讨论宰相人选。任圜信心满满,正要出列提名李琪。可管不住有人腿脚快,安重诲抢先出班。
“臣认为礼部尚书崔协可担此重任。”
安重诲同志对于相位早就关注已久,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人选。
被安重诲抢先一步,任圜大呼上当,后悔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可当听完对方的人选后,他松了一口气。
崔协,名门望族崔氏之后,我们以前认识的崔四入崔胤也是这个家族的。按家族论,崔协先生当个宰相也正常,可问题是,这位崔兄文化水平不过关,在当礼部尚书期间,写公文屡屡犯低级的文字错误。同事奉送“没字碑”雅号。据记载,这位没字碑先生居然是正儿八经考科举中进士入的仕,看来唐朝科举实在黑幕太多,怪不得黄巢同学要造反。
听完安重诲要推荐崔协当宰相,任圜觉得这也太奇妙了,安大人,你老人家半桶水,怎么推荐的人也是半桶水啊。
想到这,任圜有些小兴奋,连忙出列,大声反对:
“重诲对朝中官员不了解,这次是被人卖了。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崔协不识字。这样的人虚有仪表,怎么可以当宰相!”
任圜越说越激动,一说就打不住。
“臣本来就没文化,要是再让这样的人进了中书省,只怕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听完这段慷慨激昂的话,李嗣源沉默了一会,没有说崔协行,也没有说李琪可以,反而又说了一堆其他候选人的名字,然后宣布散会,让大家下去以后好好商量一下。
话说到这里,也就如此了,大家各回各家,该干吗干吗,可正在大家准备行礼告退时,有人猛然发作了。
有人站出来,大嚷道:
“天下的事情一也是任圜,二也是任圜,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圜何者)”
“崔协要得暴病死了就算了,要是不死,这宰相一定是他来做。”
说完,这个人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连个礼都不行,直接挥袖走人了。
这位哥们不是别人,正是孔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