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七月,耶律德光就见到了来自太原的使者。
这位新任的契丹皇帝是一位彻头彻尾的野心家,其对征服的欲望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耶律阿保机,在登位的第二年,他就迫不及待地派兵入中原,支持镇州王都叛乱。那时,老将王晏球给初出茅庐的他上了昂贵的一课。
被迎头痛击的耶律德光老实了一阵,而野心家之所以能冠以家的名号,自然要具备贼心永不死,一颗永留传的品质。
中原多难,今天死了一个王都,明天会有无数个王都站出来。
耶律德光没有失望,他不但等来了类似王都这样的造反者,还等来了干儿子和幽云十六州。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耶律德光却保持了冷静,他告诉太原使者在帐里呆着,不要随便走动,也不要随便跟人交谈,等上面对军事援助一事有了批复以后自然会来告诉他。
都当上了皇帝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批复,这不是敷衍我吧?使者满头雾水。
实质上,耶律德光确实不是一个实诚人,从后面的事情来看,他简直是个大忽悠,信口开河,随手开空手支票,欺骗群众,哄瞒干部之类的事情经常干,但就这件事而言,耶律德光并没有撒谎。
他还需要去请示地太后(以前是地皇后)述律平女士。
契丹的大权依然掌控在这位独臂太后的手上。
述律平交位不交权,手里还控制着军队,而耶律德光对强悍的母亲保持了服从指挥,听从命令的作风。如果述律平生病了,耶律德光就忧愁,如果述律平不吃饭,耶律德光就节食,如果述律平不休息,耶律德光就失眠,如果述律平进入更年期,耶律德光就得进入抑郁期。
孝顺是好事,但问题是述律平女士掌握着权力,却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一心只想在自己一亩三分田上过点悠闲日子。
为了说服自己固执的老娘,耶律德光动了心思。
这天早上,耶律德光按例前来给老娘请安,寒暄之后,耶律德光却没有告退,老实地站在那里,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
“是,昨天儿子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耶律德光就给他娘讲解起这个梦来,这个梦相当梦幻,首先是一个神仙头载花冠,从天而降,后面还跟着十二只异兽,史书未记是什么样的异兽,但据猜测应该是十二生肖。因为其中有一只是黑兔,这只黑兔突然窜到耶律德光的怀里消失了。顺便提一句,耶律德光是属兔的。此时,这位神仙突然开口:
“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
说完这个梦,耶律德光又老实的站立,看这样子,大概是想请他娘给解梦,当然,这个梦相当直白,所谓石郎不就是石敬瑭么。
述律平微微一笑。
“这种梦能有什么奇怪的,算不上什么预示!”
述律平叮嘱儿子晚上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梦做多了是会影响身体的。
编这么一个完美的梦,其难度不亚于写一篇聊斋,应该耗费了耶律德光不少脑细胞,可这么一个劳动成果被述律平轻描淡写的全盘否决了。
失败的原因是耶律德光对自己的娘还缺乏了解。利用封建迷信来糊弄群众,述律平可以当他的师傅。
耶律德光跑到老娘面前说梦话,那简直是关公面前甩大刀,大郞面前甩大饼,省省力气,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耶律德光果然又做梦了。
告退之后,耶律德光找到了太原使者,告诉他可以出来活动了,没事可以到各契丹贵族那里拜访一下。然后,耶律德光又做了一个梦(据他说)。
第二天,耶律德光兴冲冲地跑去骗老娘。
“启禀母亲,我又梦见那位神人了,那位神人告诉我:‘石郎已使人来唤汝。’”
注意这是一个有进阶的梦,第一回做的梦是说‘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后面已经变成‘石郎已使人来唤汝。’而此时,太原使者前来求援的消息已经传遍西楼。这充分证明,梦已经开始应验。
望着眉飞色舞的儿子,述律平出奇的平静,过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请巫师来占一卦吧。”
没过一会,巫师通了灵,带来了耶律阿保机从地府送来的口信;
“中国将立天王,要吾儿为助,吾儿须去。”
死去的阿保机都开口赞成,我们就算不信群众,也得尊敬死人吧。
述律平女士选择了妥协,她不是不明白儿子做了手脚,她只是知道作为一个母亲不可能永远将儿子约束在身边。
耶律德光已经三十二了,无论对的错的,总要让他去试一下。
也许,他在中原栽了跟头就会知道什么该去,什么不该去。
九月,耶律德光率领着契丹大军抵达山西代县,其队伍连绵数十里,据记载不但有骑兵,还有不少民兵拖了板车,拿了麻袋。
倾国,实打实的倾国而来,除了士兵,有的怕人手不够,甚至连家属都带了过来。
大军抵达后,耶律德光叫停了行进的大军,这里是一个关键的点。
前面,就是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门关。
耶律德光骑马登上高处,眺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却越来越近,依稀可见那是一个骑兵。
准确地说,是契丹人的斥候。
气喘吁吁的契丹侦察兵跑到跟前,不知道是运动过度还是兴奋过度,反正一脸通红。
“雁门关情况怎么样?”耶律德光迫切地问道。
“雁门关没有特别的守备!”
“没有?”
“没有!”
“那楼烦关,东径关可有守兵?”
“据探,防备稀疏。”
“那前方的十八隘口可有伏兵?”
“已经四下查看过,各险要之处没有伏兵!”
耶律德光双眼放光,中原的大门已经虚开,只需策马扬鞭,富饶的土地就将被踏在马蹄之下。
起军,整队,过雁门,奔太原!
石敬瑭已经快到山穷水尽,只差一点。在最后时刻,九月的一个夜晚,他终于等到了他爹。
契丹的使者冲进城,告诉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契丹大军已经到达太原外,现在就在一个叫虎北口的地方列阵。
使者表示,他爹见他被围得辛苦,相当心疼,当场决定今天就攻破张敬达的晋安寨,为太原解围。现在来通报一下,一是让对方放下心,二是好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别忘了出兵里应外合。
石敬瑭已经被围了一百多天,但凡这样的,又碰上了帮手,一般都是大叫兄弟快上,替我报仇。可想了一会,石敬瑭却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忍耐;
“敌军还很强大,不要轻敌,决战的事情等明天仔细议一个方案再说。”
已经被围了一百多天,也不在乎被多围二天,皮带再勒勒就是一天,可远方来的爹别输了,这要一输,上那再去找一个爹?
使者表示会尊重被解救者的意愿,回去一定禀告耶律德光,然后,出城了。
想了一会,石敬瑭依然不放心,怕自己的爹一冲动,就赤着膀子上阵,又派人前去虎北口打招呼。
没过一会,出去传信的人回来了,汇报情况之后,石敬瑭跳了起来,连忙叫来了刘知远。
“你赶紧领军出城作战,那边契丹人已经跟张敬达干上了。”
事实确是如此,石敬瑭的人还没有到虎北口,耶律德光已经出兵了。
这证明,爹想干的事情,儿子是拦不住的。
唐军大本营晋安寨外,一股乱尘飞腾,等张敬达看清对方的样子后,心头却是一阵惊慌。
北边没有任何的消息,怎么契丹人就杀到这里了?
他不会料到,沿途的军镇都关上城门,契丹人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事到如今,埋怨兄弟单位不帮忙是没用的,懊悔自己没有控制沿途关口也来不及了。
该来的总要来的,要收拾人家的老儿子,就不得不面对人家的生猛干爹。
面对冲来的契丹骑兵,张敬达马上做出了反应,对方来势快,必须要尽快出兵挡住对方的冲击,然后自己再布好阵式。
制快,唯以快,晋安寨的营门打开,两队骑兵出营应战,领头的是高行周跟符彦卿,高行周我们早已经认识,这位符彦卿虽然是第一次露面,但他的父亲却鼎鼎有名,其父是当年的太原五虎将之一李存审(李存审原姓符)。
这两位都是这个时代一流的骑将,而他们的征战生涯也将贯穿大半个五代。
很快,高行周符彦卿对上了契丹的骑兵,与此同时,张敬达大开营门,拉出了他的主力:步兵。
契丹人大多是骑兵,而中原军队的主力多是步兵,以兵种论,骑兵占有速度上的优势,但步兵也不是破铜烂铁,只要发挥好了,一样能够击败骑兵。
击败骑兵的必要条件之一是列阵。
松散的步兵面对骑兵是没有胜算的,只有严密的军阵,默契的配合才有胜利的希望。
趁着高行周们拖住契丹骑兵时,张敬达开始布置步兵阵,他选择了在太原城外的西边下布阵。在这里,他可以依山列阵。
地点选对了,可排兵列阵并只有地利一个要素。
据记载,张敬达的步兵有四万之众,我读小学时曾经担任过一段体育委员,为了将班上五十多人排成整齐的两队曾经费过九牛二虎之力。
那时我就知道,要将人群排好队需要二个要素,一个是时间,另一个更重要,老师说的,是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