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晋晖找到老大哥王建,忧心忡忡地问了一个问题。
“鹿晏弘领着我们占据兴元,这算不算造反?要是皇帝回长安,追究起来怎么办?”
造不造反,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就目前而言,这并不急迫,而答案要等到三年以后一个文人来向王建揭示。
当前重要的是下面这个问题。
“鹿晏弘对我们甜言蜜语,明摆着是想诱惑我们,再不想办法,只怕大祸临头!”晋晖继续说道。
“那兄弟你看怎么办?”
“离开兴元,去成都迎驾!”
听到这句话,王建微微一笑,然后他告诉晋晖。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走之前,我们应该再拉一些人。”
公元884年九月某夜,兴元城头
城楼之上,月光之下,站着两个人,两人正压低着声音聊天,他们是王建与韩建。
因为鹿晏弘同志醋劲大,这两位老乡光天化日的已经不能老在一起,于是,在这个夜晚,借着上城查看防守,慰问守城士兵的由头聚在了一起。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王建的脸,与时同时,韩建同学的脸上依旧挂着我们熟悉的笑脸,两人都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但似乎谁都不愿意先挑明。
最终,在扯了一会家乡逸事之后,王建决定说出口。
“鹿大哥对我们不错啊!”
听到这一句,韩建笑了,有幸进入鹿老大卧室的除了王建,还有他。
我们已经介绍过韩建同学的辉煌经历,这位兄弟能在关中与李茂贞,李晔,朱温等人周旋,自然不是等闲人事。
于是,他马上明白王建的话中之话。
“兴元我们不能再呆了,还是趁早离开了吧”。王建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同意。”
月亮作证,两建已经达成协议。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二天,鹿晏弘起床后发现,他的股份公司已经拆分了,王建、晋晖、韩建以及另二位都头张造,李师泰不告而别,临走时,他们也没客气,顺手拉走了一批队伍。
八都兵从此分道扬镳。
这是王建从军之后做出的一个重要决定,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明智。
跟着鹿晏弘是没有前途的,在五位都头离开兴元之后,田令孜的天子禁军就来讨伐了,据说王建还亲自参与了行动,鹿晏弘分析敌我力量对比,只好老老实实退出兴元。
离开兴元后,鹿晏弘还找上了老首长蔡宗权,并在蔡宗权的帮助下,成功占领老家许州。当然,秦宗权之所以称为魔王,那是因为他老人家阴晴不定,今天爱你,明天就揍你,况且秦宗权认实惠,当他的小弟是要交纳巨额保护费的。以鹿晏弘的情商显然不够侍候秦宗权。
不到一年,秦宗权翻脸子不认老部下,引兵攻克许州城,为鹿晏弘的生命画上句号。
五位都头以当爷的心情奔向皇帝李,但皇帝身边爷爷辈的人太多,马上就当爷不太现实,只好先从当干儿子做起吧。
干爹是田令孜。根据分配,王建们成为陪驾五都头,属田令孜管理。
虽然给太监当干儿子有辱家门,但实质上,要是端正思想上那些不自在也就无所谓了,况且田家班奖金丰厚,升职有保证。一般人想当,还得找关系走后门。
很快,五都头之一的韩建在成功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回长安后,被任为潼关防御使兼华州刺史,为天子守大门去了。而王建还要继续努力。
王建被编入神策军都头,正式进入了中央直属军编制,唯一不太满意的是神策军有五十四都,王建要轮到田干爹的雨露得排队等待。
事实上,王建没有等到田公公提拔他那一天,因为田令孜老人家比较爱搞事。
回到长安没多久,田令孜就惹事了。因为干儿子多,家大业大开销大,于是看上了河中王重荣的盐厂,以王重荣的暴脾气,流血冲突在所难免。
王重荣成功请来太原李克用讲道理(用刀),田公公脚下抹油,又拉着皇帝私奔了。
属于王建的机会终于来了,在逃命途中,王建背负传国之宝(田公公看得起啊),手持开路长剑,为干爹和皇帝李儇杀开了一条血路。夜晚,山路上,还用自己的大腿为李儇作枕。
天亮时分,李儇醒来,感动万分,立刻脱下身上的衣服(原味的)赐予王建,从此以兄弟相称。
王建的前途似乎打开了一道亮丽的窗户,阳光将要扑面而来,但很快,他就发现,就算开了天窗也没用。
靠山田令孜倒台了。
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因为在长安出现了另一对草台班子,直接降低了田令孜与李儇这一对组合的稀缺性。见势不妙,田令孜一拍屁股,到成都投靠自己的大哥陈敬瑄去了。
因为干儿子太多,田干爹走之前也没来得及给王建安排后路。
干爹不安排,就只能任由人编排了,准备编排他的人是新任权阉杨复恭。
说起来,王建跟杨复恭还有一些关系,王建的老首长杨复光跟杨复恭是堂兄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建曾经是杨家班的成员。当然,因为王建已经投靠了田令孜,成为田家班的主力,杨复恭自然要来收拾一下这位叛徒。
可当杨复恭真正下手时,却发现这并不容易。王建同志刚立了大功,跟皇帝都称兄道弟了,一下子就把人家当用过的抹布踢走是不太现实的。
好在这些问题是难不道这位有着数十年阉龄的老太监,翻看了王建同志的简历,杨复恭马上找到了突破口。
前段时间,因王建工作努力,李儇为了表彰他的功劳,特地赏赐他遥领壁州刺史。
所谓遥领,就是挂名一个单位,只领工资,不需要上班,又叫吃空饷。在这以前,是安排皇族成员的通常手段。而据记载,以武将身份遥领州镇在唐朝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王建同学开了先河,但不幸,他就栽在了这上面。
你不是壁州刺史吗,那还赖在中央干什么?
很快,王建就收到了杨复恭的通知。
收拾包裹,赶紧到你的壁州上任,不得延误。
干爹不疼,皇帝哥哥已经半死不活,王建叫天天不灵,只有老老实实打包上路,没等出发,杨复恭突然又发了第二道命令:改出王建为利州刺史。
利州,今天的四川广元市,跟壁州一样,也属山南西道,却是交通要道,地盘也比壁州要大。当然,指望杨复恭看在杨复光的面子上突然发善心是不现实的。
收拾行李,领着这些年来始终跟随他的一干死党,王建开始向利州出发。
等待他的是一个凶险,复杂的困局。
公元886年的夏天,王建来到利州城下,这一年,他四十岁。
人到中年,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开始一段全新的旅途,回望王建过去的经历,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坎坷。
不吵不闹来到人间,少爷没当两天,富足了数辈的家族突然就不凑巧的败落了。
鼓起勇力,拿起杀牛刀,却发现能自力并不一定能更生。
放下尊严偷个驴吧,少不了被驴踢(脑袋可能幸免于难),还经常被抓,名气臭了一条街。
那就贩盐!赚点钱娶媳妇生孩子接着贩,可人家黄巢贩得风生水起,出人头地,他贩得风波恶,愁万里,差点人头落地。
好吧,认栽。改邪归正去当兵,却天生一个克上级的命,杨复光暴病而亡,鹿晏弘身首异处,田令孜目前虽然还没死,但龟缩成都,成了病阉虎。
一路走来,王建不可谓不努力,可干啥不啥不成,跟谁谁倒霉,到了四十,还没混出个人样,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定是那里出了问题。
问题也许就在选择上面。
纵观王建上半生,不过随波逐流,那里能呆就去那里。这样的处世之道是没办法适应乱世的。
在利州这里起步吧,从今天开始,不再等待机遇,不再追寻安定,不再指望依靠,为自己的人生认真做一回选择。
选择是个重要的课题,如果可以,应该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乱世是出英雄的时代,除此之外,还盛产另一种人物:谋士。
所谓谋士,说白了,就是出主意的人。从嬴政的李斯,刘邦的萧何,到刘备的诸葛亮,李世民的房玄龄等等,说明了每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总有另一个动脑筋的男人。
王建的身后也有这样一个人。
一年以前,有一个人风尘仆仆来到兴元,这位兄弟叫周痒,龙州司仓参军,相当于仓管。
因为任期已满,周痒准备回老家,顺便提一句,周痒是颍川人,如果大家记性好,应该记得当年王建躲在古墓,有一个声音来邀请古墓主人去颍川参加无遮大会,会议地点就在颍川。
也就是说周痒跟王建是老乡。
经到兴元时,周仓管发现走不动了,这会,正是田令孜被王重荣打败,逃到兴元的时候,后面的追兵已经将沿途的栈道都烧了,人家皇帝李都是义哥王建抱过来的。
回不了家,周痒只好跑到兴元附近一个叫绵谷的地方暂住下来。
按理说,周痒同学阻于半路,应该回原单位龙州(四川平武),而不是跑到绵谷里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蹲守。
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在寻找一个人。就像刘备在寻找诸葛,诸葛何尝不在寻找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