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瑄的理想是达到了,据观察,他本人比较知足,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更不用提什么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图谋霸业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守住自己的天府之国,有吃有喝,这已经比挑担子卖烧饼强多了,这样活着很好。如果要给这个活法加个期限,我愿意是五百年。
这便是陈敬瑄的全部想法。当然,想法之所以不是现实,是因为它属于流质体,经常发生变化。
一个人的到来,打乱了陈敬瑄的偏安生活,这个人正是一手把他扶上西川节度使宝座的亲弟弟田令孜。
对于陈敬瑄来说,用一句俚语形容这位弟弟再合适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据我所知,人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四种,第一种人有本事却不惹事。第二种人,有本事也爱惹事,第三种人没本事也不惹事。第四种是没本事,却爱惹事。
著名太监田令孜同志应该属于第四等人。
公元886年的冬天,田令孜就因为惹了事(抢王重荣的盐池)搞得没办法收拾,只好日夜兼程奔向了成都。
遥远的过去,田老弟告别成都,走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时他身体健全,翩翩少年郎,只是身材略显消瘦。
现在,他回到故乡,身体已经不缺油脂,只是少了一个部件。
得与失,田公公是没办法去计较,安全进入成都才是最重要的。
所幸的是,因为田公公行事诡秘,又打着为皇帝买药的旗号,得以顺利进入成都。
陈敬瑄打开城门,将这位一手提拔自己的弟弟迎了进来,立马设宴为弟弟接风洗尘,告诉他。
不用怕,有什么事,三哥帮你顶着。(陈敬瑄排第三)
在陈敬瑄看来,弟弟为了家族已经做出了太多的贡献,现在正是享清福的时候。
在成都,陈敬瑄安排了最好的房子,据考证就在城西南的碧鸡坊,在当时绝对是市中心的市中心,除此之外,还配备了服务人员,没事还设宴搞搞娱乐活动。
这一切不可谓不细心体贴,但可惜的是,陈三哥并没有搞清楚弟弟的真实需求。
搬到成都后,田令孜突然发现自己得病了,病症如下:
莫名其妙的烦躁,经常冒出一股寂寞、失落的感觉,晚上睡觉经常失眠,盗汗,抽筋,多梦,大概除梦遗之外,夜晚不常见的精神状况都有了。长此以往,田公公竟然还忧郁上了。
这种病症多见于青春期的少年,田公公这么大把年纪了,又是动过大手术的人,当然不会跟少年争此病。
难不成自己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
想到这里,田令孜经常把自己吓一身冷汗。
实质上,大可不必如此恐慌,田公公得的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绝症,相反,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病,学名叫离退休综合症,常见于退休老干部。
曾经只手遮天,有回天之力,现在一巴掌拍不死一个蚊子,有心问政,没人理会。
曾经人称田老,现在奉送老田。
曾经有呼风唤雨之能,现在呼气换声亦不由心。
曾经门庭如市,赂品盈室,现在门前稀落,偶有客至,礼亦重情不重质。
但凡有如此经历者,没有一个不患上这个综合症。
这个病难治,药石不灵,这个病好治,放下即刻痊愈。
当然,因为那会还没有精神科医生,田公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得了一种精神病。但他本人毕竟是老江湖,经过自个琢磨,竟然发现了病因。
一切都源于权利的缺失。
权利于田公公,像水于鱼,翅膀于鸟,阳光之于万物。而对于治疗这个病,田公公另辟蹊径。
不是放下,而是重拾。
只要重掌权力,老夫之病何患不愈?
权力总是稀缺物品,还遵守能量守恒定理,权利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不会消失,也不会增加。田公公没修过物理学,但天资聪慧,无师自通了这个道理。
要权力,只有从别人身上拿,分析自己的处境,田老弟发现,为了治自己这个权力控的病,只有向三哥陈敬瑄要药引了。
据他观察,自己的这位三哥对权力没有野心,一天就知道吃狗肉喝酒,政务工作分配给幕僚,军队事务分配给部将。
反正都是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找对了方向,田令孜开始动手,准确地说是动嘴皮子。
一次宴会上,在喝了一会酒后,田令孜突然起身,靠近陈敬瑄,说出一句温情脉脉的话来。
“三哥最近神形憔悴了。”
“三哥,你的地位尊贵,军府事务又这么繁忙,你何必亲力亲为呢,不如交给我来办。”
说这些时,田公孜一气呵气,那里像有综合症的人。
没等三哥回话,田令孜拍着胸脯保证。
“兄弟我一定把把每天的事项记录下来,你只要看看报告就行了。”
望着诚恳的老弟,陈敬瑄点头。
兄弟还信不过,信谁呢?
事情就从这里开始变坏。
陈敬瑄虽然是烧饼出身,中超节度使,走的是后门,但其实上还有一些能力,别的不说,当年一起同场竞技的三位球友,分到兴元的牛勖被鹿晏弘打跑,分到东川的杨师立更是因为与陈敬瑄闹翻,直接被收拾到丰都地府了。
这么多年过来,成都发生过兵变,民变,外战,但他陈敬瑄依然还好好活着,这自然不是运气也不是关系能解释的。
而现在为了医治兄弟的精神病,陈敬瑄一时忘了他的这位小兄弟是什么人。
田令孜充其量是一个保姆,而且还是不尽责的,这样的人是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朝则乱国,在野则败家。
引狼入室
对于三哥陈敬瑄的成都城,田令孜自有败家绝技。
掌握权力之后,田公公仿佛老媪找回了青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但奇怪的是,他倒没有运用手中的权力干什么事。
权力有时候并不体现在使用上,而在于掌控,正如你有一个美艳的情人,自不在于天天使用,只在乎天天拥有。
这种情况叫行政不作为,通俗点说叫占着茅坑不拉屎。
在所有的疏忽里面,最要命的是忘了搞好邻居关系,尤其是一些老关系。
曾经的老部下大多分配到山南西道,他老人家忘了去打点一下老关系,其中干儿子王建托他的福都下放到了家门口,竟然也不拎带水果去慰问一下。
后面的事情我们已经说过,王建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开拓进攻,攻下阆州,壮大队伍,已经成了蜀中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这时,田令孜同志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陈敬瑄发现了不对劲,前来质问他。
“你知道王建已经攻战阆州了吗?”
“知道。”田令孜不急不慢,保持了其在长安皇宫时天塌下来也不怕的作风。
“那你知道王建跟顾锌州走得很近吗?”(顾锌州正是顾彦朗,唐朝常以治地名称呼其人)
“这我也知道。”
田令孜这副世外高人做派,处事不惊神态着实欠扁,但老陈家能有今天,田老弟居功至伟,牺牲颇大,所以陈敬瑄只好耐下性子,再次问道。
“那你还坐得住?要是王顾二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们拿什么应对?”
田令孜微微一笑,示意兄长坐下来,喝口茶,不要这么着急,对于目前的局势,阉人自有妙计。
“不用担心,王八是我的义子,我只要一封书信就能把他招到我们的麾下!”
亲生儿子的腿都长在自己身上,何况是义子,你凭什么让他来就来?
田公公拿出这个企划案是有底气的,底气来源于经验,
据记载,这不是田令孜这一次招安王建,上回八都兵在兴元时,田令孜就曾经写过密信给王建等人,这才有了以后的陪驾五都。
此人不过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棋子,数年前如此,今天又会有什么不同?
听完田老弟的方案,陈敬瑄总觉得那里有问题,但已经把权力交给对方,自然要用人不疑,于是,他半信半疑地走开了。
接下来的数天,陈敬瑄依旧像往常一样生活,基本上来说,还是很规律的,一天喝一壶酒,吃一点肉,而且肉的种类比较单一。
也不知道陈敬瑄先生是不是吕洞宾投胎,上辈子被狗咬过,还是相信狗肉可以温肾壮阳的说法,反正他就是跟狗干上了,一天必须杀一条狗下锅,得亏是用蒸的,不然早就虚火上升,魂归太虚了。
此外,一个月大概举行六次宴会,连酒友都是固定的五个,大概是为了凑六小福吧。
这样悠闲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有一天,一个叫李乂的参谋急冲冲地走来,一语说破了这些天一直隐退在陈敬瑄心中的担忧。
“王建这人是个贼(少年失足成千古恨啊),专门夺人城池,太师请他来了,要怎么安置他?”(陈敬瑄为检校太师)
沉吟了一会,陈敬瑄回答道。
“给他一个军职,招抚他可行?”
李乂摇头。
“王建野心勃勃,必不会久居他人之下,太师以他为将校,只怕是养虎为患。”
在这个问题上,李乂完全可以举例说明,三国时益州牧刘璋就曾经干过这样的蠢事,这位仁兄引刘备入川,没两天,就把自己的益州拱手让给了对方。
可能把王建比做刘备,把自己的老板比作刘璋太伤士气,所以,李参谋没好意思提。
说到这里,陈敬瑄恍然大悟。
明白的太迟了,田令孜行事果断,动作麻利,已经将那封邀请函发送了出去。
摊上这么一个老弟,也不能怨社会,要怪只能怪父母不搞计划生育吧。
打起精神,陈敬瑄开始为老弟的馊主意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