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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凝视》(五)

老太太做主,把秀兰许给了一亭。

“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好,听话,模样也过得去,最要紧是对一亭有情分,往后必定不会三心二意。”

一亭顾虑到雨桐的心情,坚持不肯办像模像样的嫁娶仪式,只是新布置了间房,由老太太挑了个黄道吉日,两人住到一起。

“委屈你了。”老太太安慰秀兰。

老太太想必拿出了不少梯己给秀兰置办嫁妆,新做的几身亮晃晃的衣裳,质地优良,即是明证。

秀兰本就不难看,这么一打扮,立刻就有了姨太太的丰仪,脸上漾着笑容,尽管淡淡的。她对这门婚事是满意的,形式不重要。

以后的日子里,雨桐从佣人们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全是关于秀兰的心事,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

雨桐明白自己酸得没有道理,这婚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如果她足够坚强,也就没这回事了。她的软弱给她带来的苦果,只能自己慢慢品尝。

一亭却还是喜欢守着雨桐,那个所谓的新婚之夜后,他就很少踏足秀兰的房间。雨桐心里是欣慰的,但依然觉得委屈,只是这委屈从此再不能在一亭面前流露,她小心翼翼藏着,珍惜他在她身边的每一个夜晚。

雨桐继续写故事,写身边发生的细微琐碎的人和事,也写自己的幻想。写了一个又一个,一亭是唯一的读者。她喜欢看一亭读故事时认真的神色,因为她也是用心写下了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代表了她的心曲,她渴望一亭能懂。

一亭果然是懂的,他给雨桐讲自己的感受,指点她哪些地方深入了会更好看,还与她分享自己的见闻。这些交流逐渐丰富着雨桐的故事。

只有一个主题,雨桐迟迟不敢写,关于钰姐。

关于钰姐,她有许多故事可以写,但是写了又怎么给一亭看呢?她不知道一亭对钰姐究竟持怎样的态度,他从来也没表示过,雨桐试探过,但都很隐晦,一亭便也装作没明白的样子,谈话总是这样嘎然而止。在感情方面,雨桐从不是勇敢的人,她缺乏盘根究底的勇气,尤其在她爱上一亭之后。

婚后,钰姐仿佛从雨桐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她的地位被一亭取代,只在孤单的夜半才会偶尔在脑海中闪回。每当这种时候,雨桐便无端觉得愧疚,她对于钰姐的想念实在有些功利。

钰姐是她和一亭唯一不去碰触的禁忌——无论一亭对钰姐的态度是冷淡还是痛苦,雨桐都无法接受。

现在又多了个秀兰。

一天晚上,雨桐和一亭正聊得高兴,老太太差人过来找一亭,当着雨桐的面,那丫头说话支支吾吾,一亭见状,便随她出去。

雨桐坐在窗前心神不宁,门外的两人说话时都压低了嗓门,但院子里太安静了,她在房里依然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一亭道:“我今晚就睡这儿了,过几天再说吧。”

丫头为难,“老太太说,二少爷有半个月没进过姨奶奶的房间了。”

一亭愠道:“我爱睡哪儿是我的自由!”

雨桐听得脸上发烫,心里发烧,仿佛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是她独霸了一亭,而一亭还没生儿子呢!

等一亭进来,雨桐已经捧起他的外套,不由分说给他穿上。

一亭心知她都听见了,有些着慌,“我哪儿都不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握住雨桐的手,忐忑地端详她,雨桐只得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说:“你还是过去吧,故事以后再聊也不迟。”

她把一亭推出门,笑笑说:“快去,小心着凉了。”

他在皎洁的月光下扭过头来,无奈地望着她,那情形清晰地印在雨桐脑海里,很多年都忘不了。她决然关上门,走回书桌前,收起他们正在讨论的东西,仿佛要抹掉他留下的一切痕迹。

这一回雨桐没再落泪,只是心跳得格外厉害,浑身仿佛虚脱一般。

桌上的茶还温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喝,等心渐渐静下来。她翻开记事簿,试着写下一行字,过了片刻,又写下一行。终于,她把自己从现实掷入虚空,就这样成功摆脱了眼前正遭受的痛苦。

由始至终,她都没像过去那样,隔一会儿就偷偷去门口看看,仔细计算着一亭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没有意义的考量,自我折磨的手段。

那天晚上对雨桐来说是个转折,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件事伤心。

一年后,秀兰生下了女儿姗姗。

早起收拾东西,雨桐发现一亭的随身章落在自己房间了,小环这会儿不在身边,她便决定亲自给一亭送去。一亭有个习惯,到药堂去之前,会在书房先待上半个小时。

雨桐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亭不在。她纳闷,难道这么早就走了?

从书房里走出来时,老太太身边有个叫青青的丫头刚好经过,是个口齿伶俐的姑娘,她问雨桐:“二少奶奶是不是来找二少爷?”

雨桐点头。

青青立刻道:“二少爷这会儿在姨奶奶房里呢!”

雨桐心里咯噔了一下,完全是出于本能,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一亭很喜欢姗姗,姗姗自然是养在秀兰房里的。

雨桐把印章交给青青:“你把这个给二少爷拿去罢,他白天可能用得上。”

青青没伸手去接,反而说:“二少奶奶好像不怎么去看姨奶奶呢,姨奶奶肚子很大了,老太太叫人看过,说这回准定是个小少爷。”

说着,使劲拿眼睛睃雨桐。

佣人若是势利起来,会格外让人受不了,雨桐不愿让一个丫头给看扁了,便道:“那我自己去吧。”

快到秀兰的住处时,雨桐越走越慢,这地方她的确来得少,有点无从下脚的感觉,往哪儿走都不自在,倒是秀兰,隔一阵就来给雨桐请安,礼数周到。

秀兰就坐在窗前,侧身对着外头,怀孕的人起得比较迟,这时刚在梳妆,站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不是丫鬟,却是一亭,指间捏着根镶绿松石的簪子,慢悠悠往秀兰的头发里插,举止温柔而安详。

雨桐猝不及防,调头就走。她一口气走回自己住的院子里,气喘吁吁,心如刀绞。

她总以为一亭娶妾是为了延续子嗣迫不得已,他和秀兰之间除了必要的身体交流,再无其他。她花了很长时间建立起这样的意识,以便在面对一亭和秀兰时,情绪不再陷于混乱。

可也许并非那么回事,是她太一厢情愿了。

她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会感动,会转变,更何况是有过最亲密关系的夫妻——即便秀兰是妾,也是一亭一辈子的伴侣,与自己又有何异,名分不同而已。

更大的打击来自小少爷出生以后。

这在梁家是一件盛事,一亭终于有后。孩子出生那天,雨桐尽管不愿去,但碍于礼节,不得不亲身前往道贺。

秀兰房里早已到了许多人,热闹的说话声、欢笑声从窗户里飞出来,老太太的笑声最响,在她眼里,事情终于圆满了。

“瞧这眼睛,这嘴巴,和你爹爹刚生出来那会儿一模一样哟!”

雨桐再次心怯,无论怎么给自己鼓劲儿,也抬不起脚迈进去,甚至再往前多挪一步也是痛苦的。

她终于看见一亭,一亭抱着刚出生的儿子,脸上挂满喜悦而幸福的笑容。

雨桐站在门外,像与他们隔着整个世界,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少奶奶来了!”

有人发现她,叫声宛如在她背后猛推一把。她藏起心头的苦涩,缓缓走进去,努力摆出笑脸。一亭见她来了,欣喜地嘟哝了句什么,又将那孩子小心翼翼交给她抱,雨桐木讷地接过,低头去看,那小小的刚出生的婴儿,有着粉红色的皮肤,嘴巴蠕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好奇,也没有喜悦,完全是无意识的。

周围人声嘈杂,如一片欢快轻盈的云气浮在半空,而雨桐却仿佛与之隔离了一般,她试图表现得高兴一些,可是蓦然之间觉得鼻子发酸,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气,慌忙把孩子递回去,扭过脸,佯装咳嗽,迅速走了出去。她料想有许多双揣测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可她不得不这样硬生生地离开——她无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流泪,太丢脸了。

雨桐成天泡在书堆里,不是读书,就是写故事,感觉自己快变成一具古董了,可不做这些,她还能以什么消遣呢?

从前在娘家,父亲也是三妻四妾,她没觉得不妥——生下来就看到这模样,便以为世界理所当然是这样。

要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原来如此难以忍受。独占性是夫妻情感的根本,每分享一次,感情就被稀释一遍,难怪二姨娘表面张狂,背地里依然恨老爷的薄情。

直到此时,雨桐才真正理解母亲。

想想也骇异,不知道那么多与她们类似的女子都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共享一个丈夫。这根线往前还可以追溯到很远,数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关心这些女人的感受,仿佛本该如此。

或许还是因为她读了太多书,想法多了?

即便读书,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专注了,常常只是呆坐着,出神,一坐就是半天。

窗外,传来一亭问小环的声音:”少奶奶今天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就坐在桌子前发呆。”小环的语气里暗含着委屈,替雨桐委屈。

一亭走进来,脸上带着笑,说有个好事让她猜,雨桐对这种把戏已经腻烦了。

“猜不出来,你直说吧。”

一亭便说了。

原来他在饭局上认识了一位给报社写专栏的作家,闲谈中一亭提及雨桐也在写故事,那位作家当即表示可以帮她给报社投稿试试。

雨桐脸上这才有了些神采,她挑出几篇自己满意的故事交给一亭,又问起那家报社的情况。

“好像是叫《申江晚报》吧,新办的报纸,跟他联系的编辑是个女孩,到处找人要稿子刊登呢!”

一亭忽然停下来,端详着她:“你终于笑了。”

雨桐怔了一下,心里是愧疚的,他近来总想着法哄自己开心。

不久,报社给雨桐来了复函,拟将刊登其中两篇,那个自称叫周蔚的女编辑,在信中大夸雨桐写得好,并在信的末端添了一句:

“如果方便,希望可以和谢小姐见上一面,以便商谈日后长期合作等事宜。”

这封信令雨桐激动了一整天,但直到一年后,她才有勇气与周蔚见面,那时还不曾料到,从她们见面开始,自己便离走出梁家不远了。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一亭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温柔耐心地权衡、安抚,生活中难免有起伏,但都被他抹平了,日子虽辛苦,总体而言他是满意的。这种模式也被家里所有人接受并习惯。

除了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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