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地产的施工声轰隆隆震天响,传到了屋子内,由于没有人说话,这声音显得分外刺耳,加剧了屋内急迫与尴尬的氛围。李德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到了T恤的领口处。我感觉我的心脏也随着这一阵阵的轰隆声狂跳不止。
就在那个档口上,一阵突兀的音乐声忽的在屋子里响起,打破了这奇异的气氛。
这个音乐声越来越响,众人很快注意到,这是一阵手机铃声,来自吴行松的方向。
只见吴行松瞟了一眼四周的人,又翻了个白眼,从容不迫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又站起身来,走到靠近窗户的一角,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正是吴行松的妻子,一接通,我就听见了那头急促而尖锐的女人声,又夹杂着一种训话似的气愤语调:
“老公,怎么回事啊?你们实验室那具骨架标本是怎么回事?”
这种强悍的说话方式,立刻让我想起了这个声音主人的那一头波浪长发,和画得像刀锋一般的眉毛。
“啊?”吴行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在窗户外几缕浑浊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明显大变。
“公司的人说,今天有警察去你们实验室,发现实验室的标本是真人骨头?”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尖锐了,我猜想那刀锋一般的眉毛或许已因激动而变了形,“喂,老公,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解释一下……”
吴行松在接电话的时候,李德一直盯着他看,此刻,吴行黑着脸转了过来,刚好对上了李德那双豹子一样的眼睛。
李德紧闭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仿佛同我一样,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内容。
“喂,老公?老公……吴行松!你说话啊……”电话那头还在叫嚣着。
吴行松握着手机的手缓缓的放了下来,他没有回答对方,切断了通话。
“想必,你应该是收到消息了。”李德开口说,同时也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吴先生,我刚接到消息,我的刑警朋友说,在你们公司的一间实验室里,发现了一具有些特别的骨架标本。”
到这时,吴行松脸上嚣张的神色已全然的消失不见了,他站的地方虽有亮光,可他的头顶仿佛有一朵乌云笼罩。
原来……是骨架标本吗?
我想起了吴行松的职业……对,他是药剂师,h制药厂研发的是人用药,在某间实验室里摆放着一两个人体骨骼标本,对医药实验室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装饰。
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我们先前都认为他是将人骨藏起来了,可实际上,越是掩饰,就越是容易露出马脚。不管藏在哪里,只要是藏,便有被发现的风险。
可如果根本没有“藏”这一行为,那要怎么实现“找”这一动作呢?吴行松正是利用了这种思考逻辑中的惯性,巧妙的反其道而行之……
他没有选择藏,而是大大方方的摆了出来,用真的人骨替换了标本的假人骨,就那样毫不遮掩的摆放着。所以他才会那般自信,不管是警察也好,还是清洁工也罢,在他家里就算翻个底朝天他也不怕。谁也不会想到,实验室里摆放着的标本,居然是真的骨头。这种看似天方夜谭的行径,放到现实生活中来,反而因太过离奇而变成了一层谁也想象不到的保护色。
“那具骨骼标本……其中有一部分是真人骨头,对吧?”李德接着说,“我想,小吴先生,它们应该能同您父亲后院里的那具人骨拼接成一个整体……”
这次,换李德以自若的神色盯着吴行松了。
吴行松答不上来李德的话,他整个身体踉跄着走回沙发边上,一屁股瘫软在藤制沙发上,额头渗出汗珠。狼狈的模样像被一个抽空了气的气球。
“你,你们……”半晌,吴行松抬起头,用手指着李德,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可是,受惊的他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看来,他是完全没有料想到,李德会想到他藏匿骨头的方法。更没想到,警方那么快就会去h制药。
“呀,小子,这下你没话说了吧?”王越峰见状,还火上浇油般的讽刺了一句。
“你……你们使诈!”吴行松气得满脸通红。
“哼,使诈吗?吴先生,你说话要讲证据啊。”王越峰故意模仿起了先前吴行松的口气,“我们使什么诈了?”
吴行松咬着牙齿,瞪着王越峰,肩膀因激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喘了两口气后,他以不甘的口吻问李德:
“你……你到底……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嘛,其实并不是我想到的。是上次和我一起去见你的……”
“哦,是那个年轻人啊……”
吴行松嘴角抽搐似的苦笑了一下。
他自诩完美的诡计被张牧那样一个模样稚嫩的小刑警拆穿,不知道他是何心情。
我想起张牧那张机敏的鹅蛋脸和贴在脑门上的头发。不愧是我相中的小崽子,手起刀落,做事又快又准。下次见他一定问问他,愿不愿意补波仔的空缺,成为我的手下。
“吴先生,既然这样,我们会将从你那找到的人骨和吴老先生后院的人骨进行比对,结果想必你我都清楚,不如,你就招了吧。”王越峰说着走到吴行松面前,用威严的语气质问,“你杀害康雅乐的行径,还有,杀害你的父亲吴朗山……”
“不,你们污蔑我!我没有!我没有杀害老爸!”
吴行松突然的大喊道,歇斯底里的模样同先前判若两人。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抵赖吗?”王越峰砸砸嘴,投以嘲讽的神情,“你这小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不,他没有抵赖。”没想到,李德又接话说,“他确实没有杀害吴老先生。”
“啥?”
听见这话的王越峰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身子因诧异朝前倾了一下,差点站不稳而摔倒在地。
不止王越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我也歪着脑袋,盯着李德那张黝黑的侧脸。
世事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犹如象征着平凡生活的海岛下,隐藏着的是看不见的未知冰山。这些天来,这个道理在不断的被验证,此刻,又再度上演了。
就在李德说出那句话时,我忽的,闻见一股奇怪的、浓烈的味道……
我吸了吸鼻子,找寻这股奇怪味道的来源,这才发现,这股味道就来自我身旁——餐桌上,吴晴月的女儿手上拿着的小瓶子。
那个像是颜料瓶的小瓶子被拧开了,瓶口露出白色的粘稠液体,小女孩将瓶子倾倒,液体滴落几滴在绘画本上,沿着画面上白云的图案涂抹开来,那股味道也更加强烈的释放出来。
“小妹妹,这什么东西,这么冲。”旁边,照看我的寸头小警员显然也闻见了。
“这个是画云朵专用的法宝哦。”小女孩天真的回答道。
小警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凑了过去,拿起那个小瓶子,捂着鼻子看,见瓶身写着一行字——水彩画用留白液。
这几个字下方有一行更小的字,对这个东西做了解释:
水彩画专用,须稀释使用。成分:天然橡胶、水乳浊液、氨水(防腐用)
“用这个涂在云上,云就会留出白色来……”小女孩一边说一边示范,她蘸着蓝色颜料在画本上的天空处涂抹,有留白液涂抹过的地方,便神奇的没有染上颜色。
我细细辨识从画本上散发出的这股味道。没错,像是臭鸡蛋,又有点不同,带着浓烈的氨水味……难道说,老吴死的那天晚上,实际上我闻见的是……
几乎是同时的,李德走到了沙发另一头的吴晴月面前,对着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吴晴月说:
“吴晴月女士,其实,你才是当晚入室杀害了吴老先生的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