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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艾丽莎·情人

我想起以前在宫中所听关于黑太子的种种传闻,手心开始发凉。他们说,黑太子爱穿黑色甲胄,在战场上如同死神降临,将俘虏的敌军以尖利木头穿刺身体。他的军队所过之处,屠杀、瘟疫、奸掠一路横行。在英格兰脱离法兰克的那场决定性战役中,他指挥英格兰军队在法兰克的利穆赞省首府展开大屠杀,他下令城里所有人,包括老人女人和孩童都列队到他跟前,眼看自己亲人被杀。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跟那个温柔地搂着我的男子联系到一起。

见我一直发怔,小哥哥突然开口:“艾丽莎,你爱上他了吗?”

我被这问题吓了一跳。眼前,两位哥哥沉静地注视着我,我从来没在他们脸上见过这样严肃的表情。

我爱他?

不,怎么可能。

我明白过来:哥哥们自然有他们的顾虑。国家与国家之间,本就是敌人。他们对十二岁的我视为最值得珍爱的妹妹,但对十六岁的我却心存顾虑。

我摇摇头,用嘴形和手势,缓慢而细心地对哥哥们说:“我不爱他。我对他没有一丝男女之情。我只是对此感到震惊。我到宫中以来,他一直对我很好,而且看上去完全不是一个残暴嗜血的人。”

路易哥哥冷声嗤笑:“无论战场上的传闻是真是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危险?我想起以撒在造王者沃里克面前演的好戏。那难道不是一种忍气吞声?他如果当真令人闻风丧胆,何必始终隐忍那个自大的家伙?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他们,路易哥哥说,那是因为以撒当年以私生子的身份上战场,因为被他的兄弟顾忌,他所掌握的军队都是雇佣军。“也许因此才会出现一路烧杀抢掠的行为吧。毕竟他们缺乏物质供给,只能采取这一行动。不过也是这一场战争,让他声名大振,他的兄弟下定了要杀他的决心,同时也让造王者沃里克相中了他。”

路易哥哥说,沃里克家族坐拥英格兰北方,势力极大,拥有只听从他的正规军。

我问:那以撒是靠沃里克的军队支持,才得以打败他的兄弟的?

“哪有这样简单。他私生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路易哥哥忽然笑了笑,“我说这个男人可怕,是因为——他可以将一切手段用上,包括他的身体。”

我一怔,不明白路易哥哥所说的话。

他的语气变得轻蔑不屑,“他通过情人的关系,从教皇那里获得了准许,肯可他那卑贱生母跟国王的婚姻有效,这样一来,王后与国王的婚姻就此失效,他们的孩子也变成私生子了。”

情人是——米迦列?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因吃惊而喊出声来。

路易哥哥悠悠地看了我一眼:“他们同食同卧同行,一同狩猎一同开会,米迦列在宫中的卧室基本空置,因为他住在以撒的套房里。”

我有点被袭中的感觉,随即想起来小侍女那句话。他们的关系……他们的关系……原来是这样子……

小哥哥看了我一眼:“我们这几天早上都在皇宫上方盘旋,观察这里的地形和人事,方便你日后逃出来。然后我们见到,他们的确是同吃同卧的,米迦列就睡在以撒的套房里——只有今天早上除外。”

我想起昨晚,我就躺在以撒怀里入睡,突然有点不自在,但迅速掩饰过去。我早该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该再想起来了。

我问:他获取正式身份后,就借用沃里克的军队,打败了他的哥哥们?

路易哥哥点点头:“是这样。”

我说:那一旦他知道我的身份,他更不会放过我,而会利用我。是吗?

小哥哥说:“所以你要想办法保护好自己,然后尽早逃出去。”

保护好自己?我在心里苦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当日偷看到父王和新王后的那一幕。除非一个男人另有想法,否则,女人怎可能在那种时候保护得了自己?不过关于逃离这里……我捏紧拳头,又抬起头对他们“说”:“你们现在这样没法协助我逃出去。我想,我需要在宫里有人帮我。”

“你有人选吗?”路易哥哥看着我。

我想到了造王者的女儿,安。她的眼睛清澈平和,我直觉她是个善良的人,也许她能够帮我逃出去,只是她同样受控于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乐于见我离开,但相比起协助我外逃,更倾向于直接杀掉我。向她求助的话,过于冒险。

也许,我只能求助于未婚夫的哥哥,米迦列了。尽管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如果说彼时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冷漠不屑,那现在我已经清楚了——他不会喜欢以撒带回来的女人。无论她是真正的野孩子,还是法兰克的公主。

所以我相信他会乐意帮我离开。

他们问我人选,我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他们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路易哥哥短促地笑了笑,摇着脑袋,“你太天真了。你就不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消失么?对沃里克来说,你不过是个乡野孩子,他不相信国王会真的娶你为王后。但是对知道你身份的米迦列来说,你的法兰克公主身份是个威胁。”

我摇摇头。还是不明白。

路易哥哥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外面的风刮起来了,送来了宫廷深处的狗吠声。他又看向我:“教皇有超乎寻常的野心,他将自己的长子培养成宗教领袖,将次子培养成军师统帅,以使博尔金家族在政教两方面都成为意大利的统治家庭。只不过,他一直与弟弟胡安不合,认为他才拥有征服意大利的资格。事实上,他的确拥有比胡安更强的战斗实力。”

哦,原来如此。

所以他无法坐视胡安迎娶法兰克的公主,并由此势力大增,成为家族中最重要的力量。

我想到今晚在拱廊外见到他,彼时只有我们二人,心里突然一阵后怕。如果我再待久一点,也许就无法坐在这儿跟哥哥们说话了。

我深深呼吸。

路易哥哥轻声说:“我会想到办法让你逃出来。以后每天晚上,我们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见面。不过你要小心,尤其注意米迦列。”

我点点头,又问:你们是天鹅,我能骑在你们背上离开么?

路易哥哥笑着揉我的脑袋:“这宫中四处都是弓箭手,我们没飞多远就会被射杀的。”

看我一脸不高兴,他又轻声安慰我,“等待时机。只要宫里一混乱,我们就可以用这个方法逃出去。也许是宫里的一场大火,也许是别的什么……我会想到办法的……”

哥哥们的声音这样温柔,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肆意玩乐的童年,躺在他们的怀里撒娇胡闹。然而此时此刻,我们在异国的宫廷里,在被派来监视我的侍女身旁,压低声音交谈。明日一早,他们又要飞走。

我神情难过。

小哥哥在旁边看了我许久,此时伸出手来抱住了我。

我们又断断续续聊了好一会,他们将他们所知道的关于以撒、米迦列和沃里克的一切告诉我,他们将皇宫中的地形告诉我,他们将他们认为我要了解的事情、比较重要的事情都告诉我。我躺在他们怀里听着,点着头,最后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依稀感觉到有人在抚摸我的长发。那是小哥哥吗?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他揪我头发将我弄哭,然后又抱着我睡。

我在迷糊中,突然想起以撒的笑容。那拥有明朗笑容的男子,俯下身来轻轻吻我的头发。

我一下醒来,想起刚才的梦境,心里空落而不满——我不满意自己。随意想起父王和哥哥们以外的男子,这实在不像是我。

我想,向来备受宠爱的我,此刻实在是太孤独了。

外面是刺目的阳光,哥哥们已经不在身边。他们已经迎着清晨第一缕日光,从窗户飞出去了吧。这么一想,我走到拱形长窗前探头往外张望。蔚蓝天宇下,外面没有一丝云,我想着,哥哥们是飞到哪去了。不过我相信到了傍晚,他们又会飞回来,回到我身边。一想到这里,我安心下来。

路易哥哥说,他会找到办法让我离开的。

我满心期盼,等待着晚上的来临,等待着晚上他们再度飞回我身边,陪我度过漫漫长夜。

今天我没编织,倒是跟侍女要了一本英格兰的史书来看,从他们开国前的传说,一直到以撒父王的故事。这是一段并不复杂的历史,反复的政权更迭,中间沦为法兰克帝国殖民地的百年历史,以及几年前的独立。缺乏经济发展、文明向前、宫廷逸事的点缀。

暮色西斜。

我放下这本书,看向窗外,等待天鹅的踪迹。抬头见不到哥哥们白羽翩翩的身影,门边却传来扈从们的脚步声。

我转头,见到以撒的贴身侍卫们站在了门边。

这天晚上,我等来的不是哥哥们所变的天鹅,而是以撒让我参加他舞会的“命令”。

我叫自己忍耐,再忍耐——当年,谁也不曾命令过我,即使是父王。

到英格兰以后,我以卑贱村庄少女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什么时候国王召见,让我去观比武也好,参加舞会也好,陪同吃饭也好,都要参与。我毕竟心高气傲,即便不能表露身份,但也不愿过多掺和进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包括看上去对我很是迷恋的以撒。

是的,以撒也是我的敌人。

在这个宫廷中的狼群中,他是最危险的那匹。因为他隐藏得这样深,让我一度疏忽,让我以为他是我在宫中唯一可依靠的人。

但我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侍女们为我编好头发,用珍珠和白色兜帽在发间点缀,再为我披上湖水绿的长裙。我想了想,跟她们打了手势,要来面纱,遮挡住自己的脸。

我不愿再成为宫廷焦点。这样太危险。

踏入宴会大厅时,人们正在随意跳舞。一个穿着红裙子的美女在场中欢快舞动,笑声飞扬,男人们都为她目眩神迷。熟悉的音乐,熟悉的舞蹈。我在大厅一隅站着,回忆我过去在法兰克宫中的岁月。

那时候,我跳得比谁都迷人。

我取了一杯葡萄酒,靠在这二楼高窗旁慢慢看着。这时窗外传来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到以撒的扈从们回到了马厩院子。马夫们上前牵走他们的马匹。以撒满脸笑容地走着,与他并肩而行的是米迦列,两人正在交谈。

“陛下回来了?”

我听到一旁端着盘子的侍女们在交谈。

“回来了。我们快准备吧,他今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

“他跟沃里克大人吵架了。不,准确来说,是冷场。沃里克要求将英格兰帝国北部的土地分封给他的儿子,并给予他封爵。”

我想起今天看的那本书。书上说,那块土地,被称为威尔士,向来只分封给英格兰的王储。现在沃里克提出要那块土地,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野心了。

一个侍女说:“陛下没有当面回绝,但脸色却很不好看。”

另一个说:“不过以陛下和造王者的感情,也许他会答应吧。陛下平时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

我边听边想:这样一个男人,到底以多少面目示人呢?

她们又开始聊起宫中的男人。“米迦列大人在陛下身边的话,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真像是一幅绝美的画呢。”

她们压低声音轻声交谈,自以为音乐声能够盖过她们的说话。但只有我知道,这样没用——在宫廷中,如果你想说什么秘密,就无论如何不能在公开场合说。永远有你不知道的耳朵。

小时候我跟小哥哥在宫廷四处奔跑时,就这样偷偷收获了不少情报。

这时,宴会厅里的人们都听到了国王归来的声音。所有女人——无论是贵妇、贵族少女还是侍女,纷纷铺展开自己的礼服裙摆,在位置上调整出最美丽的姿势,向门口看去。门朝里面推开,以撒从外面走进来,高傲而骄纵地笑着,跟米迦列交谈着什么。

欢快的音乐奏响起来。我心里仍在想着刚才侍女们所说的那件事。如果沃里克真的提出这种要求——我想,距离他们正式开战已经不远了。

我转头看向以撒,在他那放肆的笑容之间,我忽然看到了冷漠与焦虑。

他在这个时候召开舞会,是要向所有人传达一个信息:他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宫中一切都风平浪静。

这时,我突然想起父王生病、我被驱逐出宫前,王后在宫里连续开了一个月的舞会,一个接着一个。她与一个又一个国外使节跳舞,聊天,微笑,以她的美貌和博学征服了他们的心。很快,全世界都知道,法兰克有这样一个聪慧敏锐的王后。

“我的野孩子,你在这里。”以撒来到我跟前。

我笔直地行了个礼,然后抬起头来,以平静的目光看着他。

黑太子。

我第一次以另一种目光打量这个人。我在他的眉宇之间,想象那个骑在马背上征战的男人。

“为什么不一起跳舞?”他笑着问我,但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舞场上。他又回头看了米迦列一眼,冲他说,“米迦列,你也需要找个舞伴。”

米迦列仍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但乐师奏响欢快的乐曲,人们开始跳起了八人对舞。以撒露出一副玩性很高的模样,让米迦列也加入其中。他挽着我的手跳起这支舞,我们的目光对视,他朝我微笑。我也礼节性地报以微笑。

“我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每天都看到你笑。”他肆无忌惮地与我调情。

我无法说话。若是以前,我曾经以更犀利机灵的语言,与男人你来我往地调过情,给他们灌了蜜糖后,又往他们心口刺上几刀——相信我,这样效果惊人。跟那些温顺的女人比起来,他们会对你更为难忘。

更何况,我会在调情的话触到了底线时,狡黠一笑,用拉丁语跟对方交谈起哲学来。我乐于见到他们惊讶的表情。

然而现在,我无法说话——在我完成编织披甲的工作前,在哥哥们回复人形前,我说的每句话都会像刀子一样刺入他们心口。

我只得向以撒腼腆一笑。

真省事。

要轮转舞伴了。他捏住我的手指,仍在深深看我,最后才缓缓放开。我感到指尖发麻,心头仍在回味那触感。一抬头已看到米迦列。

第一次,这男人的脸贴得离我这样近,我能嗅到他头发上淡淡的香水味。啊,我记得这种香水,那是产自法兰克的香水,与路易哥哥用的是同一种味道。在这个陌生宫廷里,我贪婪地在这个男人身上体味着过去的气息。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带动我的身体。当我随着音乐贴近他的时候,他在我耳边低声地:“你必须离开这里。”

一下乱了脚步。他及时将我带上来。我睁大眼睛看他,心里想着:他有什么考虑?想在我离宫后,将我杀掉吗?

我注视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仿佛最为默契的舞者,而不是短兵相接的敌人。

舞曲悠扬,轮换舞伴。一个贵族男子站到我跟前,朝我微笑。我心不在焉,任由他带着我跳动,脑子里一直在想米迦列的话。就这样,我连轮换了几个舞伴都没发现。

“刚才米迦列跟你说什么?”

我赫然回过神,站在我跟前的是以撒。他看上去这样快乐亲切,然而什么都瞒不过他,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我微微一笑,慢慢用嘴形告诉他: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他笑了起来。“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舞曲终了,以撒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场边。人们各自散开。这时贵妇人和身穿骑士装的男子进入舞场,都戴着面具。带有波斯风情的音乐奏响。

喔,那是我最喜爱的环节了,面具舞。我们都精心打扮,不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其他少女都爱扮演特洛伊的海伦、女神雅典娜或是埃及艳后,我偏爱以圣女贞德的帅气装束登场。哥哥们说:她的命运可悲。

我才不关心,我只关心与众不同,我只关心众人的目光是否在我身上。那时候的我,多么的肤浅而快乐呵。

以撒拉着我来到酒水席上,让我坐在他身旁。我的目光越过欢快跳舞的人群,看到默然静坐一隅的米迦列。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们。是真的不在意吗?我又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安的身影。她是否受到父亲与国王争执的影响,因此不来参加舞会?

宫廷舞会,最是检验人际关系的时刻。

从门后进来一个扈从,他将一封羊皮书信交到以撒手上。以撒用小刀破开红色蜡封印记,展开信件看。

我假装吃着面包,看着舞蹈,却从眼角余光打量他的神情。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看不透的人。

他平静地将信卷起,伸手放到长桌上的烛台上方,火苗瞬间吞噬掉那纯白的纸张,化作灰烬。

接着,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似乎在等候某个时刻。米迦列从人群中投来目光,与他眼神相触,两人的脸容都显得异常沉静。

我突然有种微妙的不安,仿佛那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异乎寻常的平静。

舞曲终了,音乐止息。以撒突然微笑着站起来,朝乐师做了个手势示意。乐师会意,便奏起了双人舞曲。以撒拉起我,却不再咨询我的意见,只将我径直带往舞场。

我想他平静微笑的面具下,是重重心事。他忘记了对女士的礼节性询问,也忘记了几个舞步,但我流畅地配合,替他掩饰了过去。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国王在今夜,心烦意燥。人们只看到他带着那哑女飞快舞动,她的裙子下摆高高扬起,蹭着他的裤管。他们的腿别在一起,他俯下头,她朝上望。

然后他的动作陡然停住。

在我懵懂不知所为何事的刹那,他低头吻住了我,在众人面前。

他的嘴唇冰凉。他心事重重。他还没有细细品尝我的嘴唇,已经松开。

我有点眩晕,他顺势将我的脑袋按在他胸前。

我听到四周如此平静。人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然是他的情妇了。所有人都认为,国王近日与造王者的争执,全因这少女而起。

我用手蒙住自己双眼。

我听到以撒在身旁高声笑着:“你们继续玩,通宵玩!我要回房里去。”说着,他将我横腰抱起,整个儿往宴会大厅外迈步而去。

他这番话暗示意味如此明显。

我不知道以撒的军队准备好没有。一旦他输了,沃里克公爵的人攻进来,我便要被他们捉住,剥掉外袍,只穿薄质单衣,在大街上以“荡妇”的罪名游街示众。

月色透过玫瑰花窗映射进来。扈从们举着烛台带路。沿路所经过之处,宫廷中人见到国王一路行来,全都向他屈膝行礼。

也包括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我。

廷臣们屈膝,行礼,直起身子,目光看进我眼中。他们的情绪与心事,也落在我眼里。

他抱着我穿过宽而长的走廊,经过中庭的雕塑花园,进入另一侧主楼的拱廊后,才进入了国王的居室区域。

他让扈从退下,然后将我抱到里面。

这里的墙壁上装满了镜子,映照着里面的橡木桌、高床和壁炉,还有武器盔甲。拱窗高高开着,外面喷泉喷出清凉的水。这套房跟父王的、跟哥哥们的都不一样,那里有华丽的壁毯,有精美的油画,有大理石雕像,洋溢着香草气息。我看着着那些武器、盔甲和长剑,心想:怎么会有人在套房里放这种东西?

我又想起哥哥们。他们拍翅在我的房外盘旋,见到我不在,是否会失望?

以撒将我带到套房最里间的床上,将我放下。刚刚在行走中,他的黑丝绒外套扣子松开了几粒,此刻弯下身子时,外套下摆蹭到我脸上。我下意识伸手挡开。

他蓦地捉住我的手,很紧。

我吃了一吓,睁眼看他。他呼吸粗重,半长的棕色鬈发垂下来,丝丝缕缕触到我的脸颊。我再不敢拂去,只故作镇定地看着他。在他眸子里,我看到自己——兜帽在跳舞时已经掉落,一头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身上一袭湖水绿长裙,映在他眼中,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除此以外,我还是我,那个曾经在法兰克宫中聚焦无数男子目光的我。

他心事重重。他焦虑不安。他强作平静。但我也看得出来,他此刻极需一个发泄出口——我突然紧张起来。

他按住我的手腕,弯下身开始胡乱吻我。他吻得凌乱,我偏过头去,他的唇便落在我脖子上,沿着脖子往下啃噬。我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却似乎更激起了他的反应。

门边突然传来米迦列平静的声音:“那封信,跟沃里克有关?”

以撒突然松开手。

我看着他的脸容很快恢复平静,他转过身来,面向米迦列。米迦列站在门边,抱手而立,蓝绒帽盖住了他一头浓密的栗发。紫红金色的锦缎披肩下,是他年轻俊美的身体。他的目光越过以撒的肩头,似乎在看我。

看我衣衫凌乱。看我头发松散。看我神情惶然。看我尊严尽失。

以撒站起身,边系着外套上松开的扣子,边低声地:“我们在外面说。”

他再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将门带上。屋内瞬间沉入一片黑暗。我站起身,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看它白茫茫地映出这房里的一切——洁白的皮毛地毯,四扇内门,天花板上的画,蓝色天鹅绒椅子,长形橡木桌,高脚床上垂下的百合花图饰帷幔。我坐在椅子上,端详这橡木桌上的物件。

法兰克的香水。产自勃艮第的葡萄酒。米兰公国出产的水晶高脚杯。罗马才有的烫金封面古地图册。瓦伦西亚特有的镶宝石蛇形匕首。精致的十字架项链,上面镌刻着现任教皇称号——亚历山大六世。

在法兰克宫廷多年,我一眼就能辨别出物品的好坏和它们的产地。

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

只有在基督教世界的中心——梵蒂冈的上流社会成长起来的人,才会有这种品味。我看着这些东西,不自禁地想起它们的主人。

米迦列呵。

以撒的套房里,都是你的痕迹。这世界都被你踩在脚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做的么?我不懂爱情是怎么回事,但我想,也许是以撒与米迦列相互间平等的笑容?

只要你开口,他是会杀掉我的吧。

我心头沉甸甸的不安。此时此刻,我陷入疯狂的思乡之情中,我拿起长桌上的香水,轻轻倒出来一些,擦在手腕上,贪婪地呼吸着那味道。那是哥哥们的味道。那是法兰克宫廷的味道。

我昏昏沉沉,门外依稀传来以撒和米迦列的声音。他们今夜会相拥而眠,而我独自睡在这里,远离故国和亲人。我枕在绵软枕头上,将手腕放在脸庞,呼吸着来自过去的香味,缓缓入睡。睡梦中,我看到路易哥哥的脸,我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对我说:“艾丽莎,要保护好你自己。如果遇上了危险,别忘记,你是个女人。”

我全然不懂这番话的意思。直至现在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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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昔抚今》的书名“追昔抚今”并不是通常说的“抚今追昔”的笔误。今天,我们生活在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时代,复兴的基础是五千年的辉煌。复兴人人有责,这就要求人人懂历史、爱历史。遗憾的是,如今有的中国人,对中国历史所知不多,还说:“都什么年代了!”“追昔抚今”这个书名,把“追昔”换到前面,有意突出“追昔”,是友情提醒,更是郑重呼吁:“追昔抚今”还有一层意思,便是从“追昔”入手,把落脚点实实在在地放在“抚今”,强调昔为今用,不致读史写史沦为空谈。具体讲,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合乎逻辑而不牵强附会地让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在时代前进中释放正能量。
  • 彼岸清水

    彼岸清水

    负剑之人算不算剑客啊?我时常会深思至深夜,想着剑客潇洒地舞剑。直到有一天,春风来了,杏花开了,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凉爽的清晨,薄雾化作了露水打湿了芬芳的花瓣。有脚步近了,问我吃草的马就必须叫草马吗?我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