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坑!我们在雪监狱里!”张潮叫到。
“知道这有啥用!”我情急之下朝张潮喊道。
前面是蝎子坑,掉下去必死无疑,后面又是一大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就在这前后夹击的紧要关头,我抓住身边的一根监牢的木栅栏,脚踩着蝎子坑的边沿,身体凌空探了出去,口中对张潮喊道:“照我的样子做!”说着,我的身体已经悬在蝎子坑上。
这时,我心生一计,将手中的灯烛扔了出去,假装我们继续在前行,这样或许能诱使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落到坑中。
烛火在黑暗中滑过,照亮了坑底,只见身下乌泱一片黑色的蝎子,像是幽深的水潭正翻滚着黑浪,散发着恶毒的油亮黑光。蝎子壳相互碰撞,“喀喀”作响。
那些后面追我们的人影,不知我们闪到了一边,霎时间收不住脚,接连涌入坑中。在那落入坑底的火光熄灭之前,照出坑底无数残躯断肢,正在蝎子的撕咬下翻滚抽搐。随之而来的声音,像是无数哑巴在使劲儿呼喊,那声音仿佛是从干渴的嗓子里用钢丝摩擦出来的一样,一声声钻入心中,宛若万只小虫在胸膛里撕咬。为了分辨出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是否都落入坑中,我忍着内心的的极度不适,从那声音中仔细辨认是否还有脚步声。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对张潮大喊了声:“踩着他们过去!”
说着,我跳下蝎子洞,脚下踩到那些翻滚痉挛的肉体,好似踩在坑坑洼洼的河边烂泥之上。我一步一跃,反正也看不清楚,就大踏步往前跑去。
忽而脚下一滑,像是被盘根错节的古树露出地面的根系绊住似的,只不过那根系是一堆残肢。我在地上打了个滚,背后仿佛有无数双手想要抓住我,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在抓那能救命的稻草,几乎要抓破我的衬衫。我感觉后背被抓出一道道血痕,心中一片慌乱,连忙爬起,脚下使劲儿一蹬,谁知脚踝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抓住了,我重心不稳又一次扑倒在地。一股浓烈的腐臭之气扑面而来,似是那抓住我脚踝的人形凑到了我跟前,我都能感受到一张空洞的嘴正对着我的耳朵。
然而,我从那喉咙里挤出的嘶嘶气声中竟听出了一句话来——
“不要——再——往前——”
这是汉语!我几乎呆住了,竟不知如何是好。忽而我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刺痛,只听得耳边张潮的声音传来:“陈塘?”
“你先别管我!”我说着挣扎起来,脚踝上那只手已然松开了。我连忙踩着脚下的残躯,继续向前奔去。黑暗中看不真切,没跑两步竟撞到了蝎子坑另一侧的坑壁,一撞之下,“咚”地一声,脑子里好似炸了个闷雷。我顾不得疼,连忙伸手摸到了坑口上沿,脚踩着坑壁爬了上去。
只听得张潮在黑暗之中慌忙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好似从坑中传来。我连忙朝他喊了一声:“抓住我的手。”随即我跪在坑口边沿,朝着坑下伸出手臂。
张潮听到我喊他,循声而来,摸索到我的手后,我手掌随即握紧,将张潮从那坑中拉了出来。我似乎还未从撞击晕眩中清醒,耳边还有些耳鸣,伴随着坑中的残躯被蝎子撕咬而发出的痛苦呻吟。我心中发毛,站起身后,连忙拉着张潮,向山洞里跑去。
耳边的呻吟声越来越远,我和张潮不知道在这洞中跑了多久,转了多少个弯,直到我们跑不动了才停下。
我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耳朵依旧在仔细倾听着,除了我和张潮的喘息声,再也没有别的响动,我这才稍稍放松。
“好像他们没有追上来。”张潮说。
我缓了缓,呼吸终于调匀了,左手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滚烫的灯油还有身上的汗水流进了伤口,我连忙将手背隔着衬衫摁压在身上,这才减缓了疼痛。我心想:“刚才大概是张潮踩到了我,原本手背被那布达拉宫里的刺客划伤的口子,在这一踩之下又开裂了。”
张潮摸到我身边,拉住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将胳膊缩了一下,忽而意识到张潮可能是为了避免在这黑暗中与我走散。我便主动摸索到了张潮的手,紧紧握住了。
“你怎么了?”张潮看我不说话,便问道。
“没事,能走。”我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感觉头里好似有根筋连着心脏,一跳一抽地疼。
“没有被蝎子咬到吧?”张潮问。
“没。”我说着便拉着张潮,继续往前走去。
前边又拐了几个弯,我心下觉得颇有些古怪,这山洞里的弯都近乎是直角,而且有时候一连要拐三个直角弯,这样下来似乎是在绕圈。
转眼又拐了几个弯,张潮说:“好像他们没追上来。”
我的酒已经全醒了,醒酒的标志就是开始后怕。我脑海中放电影似的把刚才的经历过了一遍,无数的疑问就像是同时打开的电脑程序,将我的大脑卡死了一般。我感到一阵针刺似的头疼,不由地呻吟了出来。
“怎么了?要不要歇一会儿?”张潮也停住了脚步,问道。
“你说刚才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这里是红山之中的‘雪巴列空’,也就是雪监狱,莫非是布达拉宫的记忆中曾经被关在这里的囚犯?”
我想起刚才在显示屏上看到的几张脸,无一不是血流满面,或着没有眼睛,或者没有舌头,那蝎子坑中翻滚的肢体也似残疾一般。这时我突然想起在蝎子坑里被人抓住脚踝的经历,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险,竟然一下子忘了这茬,便脱口而出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说汉语?”
话一出口,张潮忽而停住了,问道:“说汉语?谁?说了什么?”
我也停了下来,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话,随之回想起的是那股浓烈的腥臭之气,我强压着胃里的不适,说道:“我刚在坑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摔倒了,听到有人说什么‘不要再往前走’这样的话。”
张潮听后,沉默不语,我心中也是疑窦丛生。他们好像并不是想致我和张潮于死地。
我想起刚才在那盏孤灯的光亮之中,那些人形的东西不敢上前的情形,说道:“刚才我以为他们怕光才不敢上前,现在想想,或许他们只是想拦住咱俩,不要往山洞里跑,所以咱们跑的时候他们才追。”我一边说,心中的疑惑反倒更深了,如果他们是为了阻止我们往山洞内部继续前行,目的何在?我下意识地自语道:“这山洞一定有什么诡异之处。”
“要不咱们回到原路吧?”张潮终于说话了,声音在山洞里显得很低沉。
“回去又得遇到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填了那蝎子坑。咱们还是一条路走到黑吧,就像在地下暗河里那样。”我说道。
张潮一听,连珠炮似的说:“你还好意思提,当初在地下暗河我说往上游去,你说往下游,瞧瞧吧,现在看看谁说得对。”
“你那个提议没啥可行性啊。反正仓央嘉措不是说了嘛,‘不管什么路,终究要走到尽头。’是吧。”
张潮一听,着急了似的说:“有理说不清,谁遇到谁来着。”
“秀才遇到兵。”我刚一说完,发现中了张潮圈套,我俩谁是秀才谁是兵,不言而喻了。
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也不是为了指责谁,只不过是在这没有尽头般的无边黑暗里找点动静罢了。不过张潮这人有什么话喜欢自己憋着,看他现在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在这山洞中,我和张潮为了不走散,只好手牵着手一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