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常佑在门外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闷棍,半晌也缓不过神来。他们定是在胡说八道,一个月前还是风光无限的胡丞相,现在便成了身首异处的乱臣贼子?再说胡丞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要提着脑袋去冒险?
一时间,燕常佑站在门外惶然无措,虽然心里不肯相信乔张二人所言,但他们也实在没有必要凭空捏造。他抬头看了看天,但见天空漆黑如墨,即便他极目而望,却也寻不到半点星光。虽然一丝残月挂在远处,但也已被乌云遮去大半。
真是好一个杀人夜!
他恍然又想起平日里,自己与乔近益、张峰二人一同办案拿人、饮酒作乐、称兄道弟之景,却不想如今二人要拿自己开刀,真是叫他心酸恼恨,就好像自己突然间成了丧家之犬,浑然间落入一片陌生。
天地无情,万物人心皆是何其寂寞萧索!
他心中恼恨,但却也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贪功心切,本以为搭上了胡惟庸的关系便能直升百户,可谁料到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他成婚至今方才刚刚不到半年,新婚娇妻乃是应天府城防营千户侯瀚海的女儿,小名唤做晴儿。晴儿生性善良,为了省下银子替婆婆看病,连丫鬟也舍不得养一个。他看着娇妻日日辛苦,打水扫地、洗衣做饭、还要照顾婆婆,一双纤纤玉手也已经起了老茧,他如何能不心疼愧疚?他的岳丈侯瀚海见女儿过的辛苦,自然对自己也是极不满意,更是多次当着众人面言语贬低讥讽。
如此几番缘由,他终于还是接了胡惟庸的私差,本想以此换来一个前途。他心中只当也是在缉拿大盗为民除害,可谁知最后却惹来这样一场灾劫!
燕常佑匆忙转身回到房间,快快穿好衣物,自己如今有伤在身,眼前只能先走。
可谁知等他一切收拾妥当,开门往外一瞧,却见那张峰一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喝酒。
那张峰见燕常佑提刀出来,显然也是倍感意外,而他自己兵刃不在身旁,手里就只一个酒壶,便装作平时的模样起身笑道:“燕都头伤势好些了吗,这么快就起来了?这……这外面冷的很。”
燕常佑暗自心道,自己眼下身受重伤,即便和他悍然拼命,若是乔近益出来夹击,怕也难以活到最后。他想到此处,又见张峰问话,便也装作一无所知走上前去,从张峰手中接过酒来,先咕嘟咕嘟连喝了数大口,然后才悠然问道:“你半夜三更不去睡觉,一个人在这冷风中喝什么酒?”
张峰先是一愣,而后“嘿”的一笑才回说:“闲来无事,又睡不着觉,便起来看看月色。”他说完话便去抬头赏月,可天空中乌漆嘛黑一片,哪里有什么月色?于是他便又急着掩饰,“燕大哥你这伤重,怎么还来喝酒!”
燕常佑慎慎的望着张峰沉吟片刻,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喝!”说着便将酒坛递了过去……
张峰接过酒来,仰头便喝。
可谁知张峰刚喝了一口,便忽然觉的颈中一凉。接着,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却只摸到自己脖颈处早已热泉喷……甚至都没来得哼一声,就直奔阎罗去了。
燕常佑双手分别将酒坛子和尸体悄悄托住,心想莫要惊动了别人。接着,他将剩下酒的往地上一撒,心中不禁叹道:“你们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燕常佑这时结果了张峰,悄悄两步跨到刚才偷听的房间门外,然后附耳去听屋内动静,但只想看看那乔近益可有察觉,可房间里却是寂寂无声,实在安静的出奇。
燕常佑正自疑惑,却忽然见屋内的蜡烛静悄悄的灭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却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只此刹那间,他心中顿感危急,忙不迭反身跳开。
呵!
果然刚退出半步远,便见一柄钢刀捅破窗户纸,照着自己的面门扎了过来……
他不由得心惊肉跳,暗自道:“啊呀呀,真悬也!”
说时迟那时快,他先是一侧脸避开钢刀,再接着踏前一步,同时一拳打出砸在门板之上,但听“卡擦擦”一声响,那驿站的旧门板已被他的拳头砸了个大窟窿。
那拳头穿过窟窿毫不滞留,犹如一记铁锤继续砸向前去,正砸落在藏身门后的乔近益身上。而那乔近益偷袭不中,更又没有想到燕常佑预判位置盲打正着。此时他抽刀不急,结结实实吃了一铁拳。
但听的乔近益一声惨呼,已被燕常佑打翻在地。
他虽然一击得手,但因他发力过猛,身上的伤口却也已经震裂,登时左肩右肋都是恶痛难挡。但此时哪里顾得了那些,他忍着恶痛,先一脚踹飞房门跳进房里,更不等乔近益起身,已将腰刀架在了乔近益的脖子上。
乔近益一手捂着胸口,一张瘦脸憋的通红,显然那一拳挨的不轻。而且他此时已被腰刀架住,只好颓然喘道:“事已至此,也是我命该如此。燕都头,你我二人共事多年,临死之际求你一事,也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说!”
“燕都头,我在江宁县桃花村养了一个女人,她为我生了个儿子,今日我死之后,只怕他们孤儿寡母难以生存,但求你替我照看一二。”
“临死之际,你不托付妻子父母,却只想着外面的野女人,你倒真是个不念旧情的畜生!”
“哈哈,听燕都头如此说话,我便放心了!”只此转瞬片刻,那乔近益突然大喊一声“多谢燕都头!”,之后竟自仰头撞在燕常佑的腰刀之上,自己了结了性命。
燕常佑虽有心要拦,可毕竟这等境况确实大出意料,而且肩膀肋下也正疼的厉害,一时反应不及已然慢了半分。
他叹一口长气,将腰刀收回刀鞘,继而回身望着门外空空如也的小院,心中大感茫然无措。片刻之后,却又再看一眼乔近益和张峰的尸体,但见两具尸首还兀自血流喷涌不止。
等燕常佑恍然回神步出房间,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在漆黑的夜色中连滚带爬往远处逃命。他看着人影消失在远处,心里猜着大概是驿站的管事和仆役,不禁心中暗道:“没想到终有一天,我竟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江洋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