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高跟鞋鞋面与混凝土地面的摩擦声,鞋跟轻微的撞击声。我偷偷笑了。清冷的风拂过我的唇间,将原本干涩的口腔吹得发干发硬。
嘴唇的触碰催生了一股电流,这股电流抚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身上所有毛孔顷刻间都被唤醒了。
那算不上完整的吻吧。我尚未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尚未触及他的舌尖,这吻来得太干燥,太匆忙。
我假装自己是一位情场老手。然而情场老手不会在吻了心上人之后逃离现场,不会独自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傻笑。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追上我,抓住我的胳膊,顺势牵住我的手,他的手指熟练地滑进我的指缝,合拢的掌心逐渐升温。
他带我上楼。走进他家门时我们仍然牵着手。
于栗在客厅里看文件。她坐沙发上,转过头看着我和于谷,她的视线移向我们牵着的手。
于谷和我默契地收回各自的手,我把手塞进大衣口袋,他摸了摸鼻尖,又抓了抓后脑勺。
“你们吃饭了吗?”
“还没,你和玉米吃了吗?”于谷说。我盯着玄关旁边一盆不知名的绿叶植物,不敢看于栗。
“我们点外卖了,小墨,你打完针好点没?”
“好……好多了。”我依然不敢看于栗。
“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弄点东西吃。”于谷对我说。
“别啊,你带她去洗洗手,换身衣服,你也换身衣服。”
“她有洁癖。”于谷凑到我耳边说。
他领着我到浴室,嘱咐我不要洗头,也不要洗澡,免得加重病情。我拿热毛巾擦了擦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换下来的衣物塞进袋子里,再塞回行李袋。
我经过厨房,看到于谷正拿勺子尝锅里的汤。
他转向我,笑了笑,“你想吃饭吗,汤煮好了,鸡肉都熬烂了。”
我说我喉咙痛,不想吃饭。
“我帮你煮粥了,要等一会儿,先来喝口汤吧。”
他盛出一碗汤,还徒手掰了个鸡腿放进碗里。
“这鸡肉这么容易熟吗?”
“去接你们之前我就煮好了,本来想带你们回来吃饭的,哎小墨,你穿这身出门?”
这次出门我带了两套睡衣,我身上这套还没穿过。等等,我怎么穿着睡衣。我忽然想起,我跟他回来是为了跟于栗报声平安。都是那个吻害的,我都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我去换衣服……”
我转身要走,于谷拉住我,他说:“没事,你先喝汤,要不你睡我姐的房间吧。”
“玉米睡了,”于栗冷不丁地出现在我们身旁,“你睡于谷屋里吧。”
“可是……”
“还是你要睡我爸妈那屋。”
我赶紧摇摇头。
“小墨想去住旅馆。”于谷说。
“那你带她回来干嘛,”于栗抱着胳膊,“既然回来了,就让她睡你屋,你睡客厅。”
“不是你叫她回来的吗,本来我们要去旅馆。”
“呵,让你睡客厅,委屈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家里有地方睡,你偏带人去旅馆,你小子想干嘛?”
“我……我说不过你,”于谷转向我,“小墨,你睡我屋里吧,我昨天才回家,被子和床单都是刚换上的。”
我点点头。我怕我再执意住旅馆,于栗会训我一顿。
于栗走进厨房,拿起碗里的鸡腿,啃了一口,“我明天上午走,小玉米就拜托你们俩照顾了。”
“姐……”我突然发现在于谷面前这么称呼于栗,显得过于亲昵,“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吧。”
“你病好了吗?”于栗说,这会儿她手里只剩一根鸡腿骨了。
“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她转向于谷,“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晚上的飞机,应该凌晨到。”
“你休假到什么时候。”
“还有两天。”
“那刚好,你帮忙带玉米,小墨明天跟我回去,对了,你不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晚上他睡觉你必须呆在家里。”
“小墨,你明天真的不用休息吗?”于谷问我。
我说我没问题。
“行吧,我去睡了,你们早点睡。”说完于栗转身回房。
于谷又给我掰了一个鸡腿。我咬了两口,弄得嘴上都是油。吃完鸡腿,又喝了一碗汤,我觉得已经饱了。我跟于谷说我困了。
他带我回他的房间。
按下门口旁边的电灯开关,浅黄色的灯光立刻灌满了这间可爱的小屋子。
说它可爱并不是因为里面摆满了毛绒玩具,或者布娃娃之类的女孩子的东西。一进屋,就能看到墙壁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离门口最近的一张还是幼儿园发的。
从左到右依次是小学,初中,高中,有些奖状旁边还贴着于谷以前的照片。小学和初中的于谷是个小胖子,直到高中才瘦下来,最右边是他穿着学士服的照片,模样和眼前的他没什么差别。
“当医生这么辛苦,以后你会不会脱发呀?”
“脱发?”他抓了抓头顶的头发,现在看起来还很浓密,“我爸都没有,我应该也不会吧。”
书柜里大多是医学相关的书籍。靠着床边的书桌上放着几本大部头的书,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一本医学考试的习题册。
“你现在还要考试吗?”
“要考的,在医院也要挤出时间来复习。”
他换了一个枕头给我,把旧枕头抱到客厅。回来时他拿了一根体温计。
量体温需要一段时间,我让他先去吃饭。他关掉房间里的顶灯,留下一盏床头灯亮着。
我独自坐在床头,抱着被子,心情渐渐冷却下来。早上我和于谷见面以来,除了他去取针水,买午餐,还有我上洗手间的时候,他和我几乎形影不离。
他在我身旁时,我始终提着一口气,这口气让我忽略了身体的种种病痛和不适,现在这口气忽然消失了,方才的睡意也全没了。
我的脑袋像布满了裂纹,我用力地揉着额头,想让它恢复原状。
脑袋疼得我睁不开眼,眼窝也像抹了胡椒粉,像要烧起来一样。眼泪悄悄地漫了上来。
鼻子也堵住了。我张大嘴呼吸,口腔里很快发干发痒,我恨不得把喉咙里疼痛的豁口给挖出来,每次吞咽都疼得我浑身颤抖。
倘若下飞机后我直接回家,睡前洗个澡,独自躺在那间潮湿出租屋里,我在想我能否撑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于谷回来时,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蹿了出来。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咧开嘴对他笑。我庆幸有他陪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