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的凉风吹拂，打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袭来；枯黄的叶已飘落，坠入谧湖，涟漪纹络散乱。
秋是交杂在夏冬之间的混合体。牧原只有夏与冬两个季节，可今年稍稍有些不同，秋忽然冒出了头，带着萧瑟的气与冰冷的风，让人从夏日的沉闷中猛地醒来，望着悲怆的秋山、秋水、秋月、秋云……
袅袅云烟里，混有烟的气味；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酒的香醇；滚滚凉风里，飘着淡淡的花香；氤氲的薄雾里，带着旧的悲伤。
伴随着岁月的齿轮，坠落在掌心的花瓣早已化为泥土里的芬芳，甘霖落下的世界，带着清新的甘甜。秋雨不断冲洗着牧原，令其褪去了肮脏的外皮，露出了崭新的模样。
呐~这就是牧原。
一座小城。寥寥人迹，却将冰凉的秋风融化；街衢的摊贩，将萦绕在城里的静寂驱赶；牧河的柳岸，装点简陋的古道；朴素的吊脚楼，点燃钢筋的丛林；各色的衣装，装潢单调的色谱。
小溪、流水、秋风、柳岸、古桥、马道，全在牧原这一副静谧的山水画里，墨汁淡点的斜阳，落下一缕缕温热的阳光，照亮漆黑的牧原。
牧原时而像风中的精灵，在风中起舞，吹起飘落的叶；时而像云中的画，绘画在云的缝隙，透出城的轮廓；时而像梦里的游乐园，带给你无尽的欢乐与喜悦；时而像记忆里的古老墨画，带着熟悉与陌生。
屋檐上累积的露水滴落而下，将干燥的地面沾湿。氄毛酒店的霓虹灯熄灭，牧原将迎来第二日的清晨，光亮刺痛着眼睛。
秋康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望着贵宾席上凌乱的一切，才想起自己昨夜的疯狂——最后直接喝瘫在桌面上。昨夜他和刘源一直喝到了后半夜，最后刘源那小子去陪新媳妇了，直接丢下了他这位生死兄弟，秋康摸着还有些疼的额头，嘟哝了起来：“这个狗日的塑料兄弟，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哎哟~我这老腰！”
秋康站起身来，舒展了身姿，露出了释怀的笑：“狗日的刘源。算了，你结婚，兄弟不跟你计较。好久都没回牧原了，出去走走吧。”
忽然，秋康想起昨晚洛水筠因为任务提前离去，所以他喝酒才能放得那么开，不然的话，怕也要被妻管严了。
秋康打着寒颤，径直往外走去，清晨有浓雾，沾湿薄叶，滴出露珠。
打霜的灌木林，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秋康已经有四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这个曾经生他养他的地方。
不过这个清晨，秋康难的有雅兴和闲情再回头望望牧原，望望他日夜度过的地方。
宽阔的街道，全然退去了狭隘，原本破烂凹陷不平的地面变成了现在的沥青路。路的两旁立有高耸的大树，当然也有些是杨树。
他走在人行道上，若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去往牧原第一中学的路，这条路，他曾经走过很多次，只是现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变得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四周的大厦已经替代了曾经的吊脚楼，现代化建筑遍布四周，街上雾气厚重，氤氲的空气像是雾霾。
秋康望着街道形形色色的车辆，忽然停下，触摸面前这颗挺拔的老杨树，树皮上的皱褶有冰凉的湿气，带着冰冷的触感。
这颗树，是他小学，天天贴着往上爬的小树，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都已经长这么壮了。秋康走上前，缓缓一抱，刚刚好，他想起以前抱它也是刚刚好，现在抱它也还是刚刚好，宛若一切未变，一切又变。
秋康笑着，带着苦涩的味道。
秋康继续往前走，入眼，是他经常吃饭的那家早餐店。他也有些饿了，就走了进去，早餐店的变化很少，却也很多。
秋康记得高中那会儿，最是喜欢吃这家的包子和玉米稀粥，最主要的是这家的糖包子包的砂糖，很甜很好吃，而且这里的豆浆有一股别致的味道，浓郁的豆浆香气，是现在的九阳豆浆机打不出的香味。
秋康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他有点想念这里的味道了。走入里面，大声喊道：“老板来一笼小笼包，再来一碗玉米粥，还有两根油条，原味豆浆。”他轻车熟路地喊，像是那时读高中的自己，可现如今他穿着白色小西装，虽然昨天喝酒沾了些污渍，却并不破坏整体的气质。
“好勒，马上就来，您稍等。”店门内传来应答。
秋康坐在外面的餐桌椅上，望着不断端上来的早点，望着依旧未变的门面，发现只是店里的工具换了又换，店里的墙粉了又粉，店边街道变得干净整洁，许多现代化的设施替代了以往的陈旧。
“小兄弟，你看着很眼熟，肯定在这里读过书，而且经常来我们这里吃早餐吧？”店里面的男老板，出来和秋康打了声招呼：“我们这里的豆浆和包子的味道最好吃，其他家都比不上，路对面那家也只是环境稍微好一点，味道都没有我们这家好吃嘞。”
秋康微笑，像是想起以前，父亲送他进学校时，总会带他来这家早餐店吃早餐，然后他什么都不吃地回去，还往秋康的手里不断塞包子和豆浆，即便是秋康不愿拿着。
秋康忽然感觉心间有些酸痛：“嗯，是呢，老板，我以前最喜欢吃你这里的包子，特别好吃，特别有味道。”
“好嘞，喜欢的话，就多吃点，管饱。”男老板露出了开心的笑。
秋康拿起温热的豆浆，缓缓地吃起了面前的早点，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他还在读高中，父亲还在陪他，可是闭眼的情景和睁眼后的情景相差太多，让他无法回溯。秋康稍稍抬眸，这才望见对面那家已经人满为患的包子铺，比起对面那家店，这家老店铺的人太少了，少到几乎可怜。
其实他们两家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也许只有环境和味道上有些差别了。味道上，能够比得上这家老店铺的很少，可环境上，老店铺就有些不够看了。
可为什么都去那家环境好、味道不怎么好的店铺呢？
秋康给出了答案，他觉得，可能因为那家是才开的，所以生意红火。秋康露出了诡异的笑，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呢，也许只有那些去买新店铺包子、豆浆的人才知道了。
秋康付了钱，和餐店老板寒暄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去。
他步伐轻柔，雾气渐渐散开，牧原第一中学的大门就在面前，外面有许多店铺和小商贩，他们各自推着自己的食物车，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麻辣串烧，有生意的时候就堆满笑脸地站起身，点头哈腰地给客人们弄好吃的食物，可嘴边却还不忘宣传自家的食物是如何如何的好吃，还特地说得很大声，就是想要其他人都知道；生意不好的时候呢，老板就蜷缩着身体，坐在肮脏的地面上，即便是被人踩过无数次、吐过无数次痰的地面，也依旧坐在上面，疲倦得像是失了魂，耷拉着眼帘，靠在贴有无数广告纸的电线杆上，虽然电线杆的另外一旁有一条黄狗正在老板打盹的瞬间撒着黄尿。
秋康用纸巾抹掉嘴角的油渍，最后停在了牧原第一中学大门旁的石狮边，来来往往的年轻学生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秋康望着他们犹如望见了自己，望见自己被父亲送入学校的场景，蓦地，一股没来由的伤感涌上，秋康眼中带着犹豫，在想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可门口那列着队伍的保安大叔却让秋康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狩猎一样的冰冷目光，研判着你，在一瞬间，你会感到严重的不自在与怪异，后背还有一股寒气涌上，像是回到了高中时被保安叔叔盯上时的不安。
秋康笑着，连连往后退去，却撞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秋康连忙回头，投去歉意的目光。
“对不起，没看到！”秋康出声。
“咦，秋康？”年轻夫妇中的女方传出惊讶的声音。
秋康愣住，望着面前的年轻夫妇，露出了笑容，更是有些震惊：“王坤？洛依？”
“嗯嗯，是我们。”王坤戴上了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浪子不回头的模样，现在更像是居家的好男人，带着成熟与稳重。
倒是洛依没什么改变，只是比起以前更美了，懂得了衣装打扮，她看见秋康露出了笑，那微微凹陷的梨涡，也一直未变：“对啊，秋康，好久没看见你了？”
秋康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七年了吧…我们好像有七年没见了。”
“对呀，都已经有七年了。”洛依笑着望着她身边的王坤，洋溢着幸福：“你是准备来学校逛逛吗？”
秋康点头，虽然七年未见，可当他望见洛依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毕竟自己曾经喜欢过她，对她有着深深的愧疚：“嗯，我正准备进去呢，可是保卫叔叔还是和几年前一样凶狠，盯得我发毛。”
“走吧，我带你进去，我是这里的老师。”洛依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带着开心，似乎七年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或是已经忘记。
秋康有些惊讶，他记得洛依不是读的理工大吗？怎么……
“洛依你不是读的理工大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谁也没想到，我们俩都成了老师。”一旁的王坤倒是看见了洛依微变的神色：“要不上我们家坐坐？”
“你们家？”秋康似乎察觉到了问题症结的所在。
洛依和王坤靠在一起，带着甜蜜和幸福的笑：“我们一个月前就已经结婚了，在学校里有一套房子，才装修好，今天刚入住，要不要来我们新房看看？”
秋康点头，尴尬地笑：“是吗？你看我都不知道，也没准备啥，最近在外面太忙了，哈哈哈~”
“我就不来了，我还有点事，马上就走，你们有事的话，就快去，别管我。”秋康缓缓说道。
“嗯嗯，那我们先走了，我和小依等会还有会要开，拜拜。”
“秋康，没事来找我们玩啊！”洛依也笑着附和说。
秋康点头，看着他们俩人缓步向学校走去：“再见。”
“嗯，再见。”王坤拉着洛依的手，往里面走去，很简单却也很幸福。
秋康望着他们俩人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随着他们的离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越拉越长，就像他们的背影，在瞳孔里逐渐缩小，然后消失。
秋康心间有些刺疼，他望向“牧原第一中学”的鲜红大字。
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一切都已经改变。
这道大门后，似乎隔绝着两个世界：一个是平凡普通的世界，一个是龙与生存的世界。
而他早已义无反顾地走入了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世界，而且越走越远，像那道背影一样，虽然他们曾经相遇过，可那是在七年前。
秋康转身离开，继续走下去，奋不顾身……
直到走到了龙头站——曾经的家，才停下来。
可家早已不在，曾经的瓦房已经消失，小巷也已经被拆掉，只剩下一栋大楼落座，将那里的视野彻底遮挡。
秋康站在那里很久，即便是他知道在很早以前：“家”其实已经没了。
秋康站在大厦下，望着这栋写字楼，自动开关门前不断有人出入，可他却看不到熟悉的面孔和事物。他摇了一下头，坐在一旁新建的花台上，花园里有七彩的喷泉，而他的父亲就刚好埋葬在这栋写字楼下。
秋康猛地站起身，跪倒在地，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磕下三个响头：“爸，儿子回来看您了！”
“起来吧。”
秋康被突兀出现的刘源扶起，秋康抹掉眼角的泪，望着突然出现的刘源，收起了悲伤，笑骂道：“怎么，不去陪你家新娘子，来这陪我？我怕是要被紫嫣鞭尸吧，先说好，兄弟你夫妻之间闹了矛盾可不能怪我！”
“嘿，你小子，别不识趣！”刘源站在秋康身边，他们两人一起退回花台，刘源一脸俨然，语气严肃而担忧：“你的病怎么样了？”
秋康一愣，像是想到了当初，他将自己的病情瞒着，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可现在，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纸已经被火彻底燃烧殆尽。
秋康突然笑道：“没事，我去年去医院查过了，全好了！”
“真的吗？”刘源惊讶地大声说道，惊讶的程度比起任何人都大。
“你小子，小点声。”秋康笑着，带着歉意地望向周围被打搅的人。
“好了就好。我就知道兄弟你命大福气大，怎么那么容易死呢！”刘源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秋康转移了话题。
刘源顿时甩了一个白眼，一脸不悦：“兄弟我能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啥味！”
“真的？要不要现在闻一下，猜一下我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东西？”秋康调侃着，带着诡异的笑容，扭动着屁股。
他看见秋康抬起的屁股，脸猛地一抽，快速站起身来，正准备踹向秋康的屁股：“看老子今天不踹死你！”
可刘源的脚抬到一半，就停下，因为秋康的手机开始震动。
秋康面色变得严肃，因为自己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所以他的电话一般是无法打通他的，除非是内程序被远端启动：“等一下，有急事。”
秋康将手机拿出来，调动光幕上的数据，里面是洛水筠发来的紧急消息：“紧急事件：昨夜12：40:12，龙狱受到龙族暴躁地袭击，冲破了龙狱的囚禁，最严重的是有一头S等级的龙族族类逃了出去。”
“事态严重，立马回归！”
秋康眉头紧皱，光幕熄灭，可刘源却无法看见光幕中的内容，因为他不具有龙族血脉的磁场力量。
“什么消息？”刘源有些好奇。
秋康一笑：“没事，只是公司有些事，我要走了。”
刘源愣住，眉目紧锁：“你才回来一天就要走？”
秋康点头，苦涩笑道：“兄弟现在可是公司的大红人，没有了我，他们可是活不了哟。”
“行，行！你就喜欢在我面前瞎吹，不过你也只能在我面前瞎吹，我也该回去陪我老婆了。”刘源有些不舍。
秋康快速站起身，将刘源拥在怀里，随后放开，就听见刘源的嘀咕声：“别，兄弟我有老婆了。不好意思，这个怀抱以后不属于你，属于我媳妇。”
“走吧，再见。”
秋康起身离开，径直走到马路边，却又听见刘源地呼喊：“兄弟，有钱打车吗？”
秋康站在一辆黑色跑车前，回头潇洒一笑，大喊回应：“不好意思，兄弟，我有专车！”
“我草！”刘源快速奔跑的身影猛地停下：“牛逼啊，还专车，叼炸天啊？”
他亲眼目睹那辆黑色跑车从面前快速穿过，像一道黑色疾风。
秋康坐在跑车里，望着那快速化为黑点的刘源，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倒映着缩小的世界。
直到一切消失后，他露出了笑。
其实他明白：“家”的确是没了，曾经的一切也不再回来，可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喜欢自己的人、自己喜欢的人都还在，所以，羁绊还会一点点建立，一点点增厚。
而当初在抚仙湖中，自己问自己的几个问题，他也有了新的答案。
他在内心问自己，又用话来回答。
还可以再拥有吗？
秋康闭眼，轻轻地说：“还可以再拥有，我还有洛水筠，还有你们。”
还可以再培养吗？
秋康继续回答：“可以，人总是要往前看，生活只会越变越好，不会越变越差。”
还可以再绝望吗？
秋康紧闭的双眼睁开，握紧了拳头，铿锵地说：“不会再绝望，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守护他们的力量。”
我绝望吗？
秋康露出了温柔而细腻的笑，脑海中尽是他们的笑脸与羁绊，回答了最终的问题：“不绝望，因为我还有希望。”
霎时间，秋康眼底的金红色绽放出炙热的强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