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卧室妆奁的小屉里取出另两个虎符,其中一个上面刻着“屯卫军”,另一个上面则是“武安府军”,容珏知道,这是原本的那个自己想真正调去援魏的两支军队——邯郸城的屯卫军与武安郡的戍边府兵。
“从井陉关去石邑的路被燕军封了吗?”容珏问道。
“半封,”崔镝道,“百姓可过,军队不可过。”
“恩,那你替我走一趟武安郡吧,”容珏说着,却是将“屯卫军”“武安府军”“武卫军”与“侯卫军”四个虎符交给了她。
“好。”崔镝什么都没问就将虎符收好,然后等着她继续吩咐。
“石邑的武卫侯卫是五日前出发援魏的?”容珏问道。
“四日前走的,”崔镝答道,“整调军队用了一日功夫。”
四日前走的,按照玄甲军的行军速度,此时应该已经过了两国的边境到了魏国了。
“唔,”容珏点了点头,又问道,“武卫侯卫两军一走,燕军就立刻围城了?”
“是,早上走,晚上围城。”崔镝道。
“燕国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军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能围城,整调军队的时间居然连一天都不用。镝儿,你说会是谁提前通知的燕国呢?”容珏道。
“魏太子。”崔镝毫无情绪地突出三个字。
“你怎么猜是他?说说。”容珏道。
“公主发现走错陉道,只给魏太子飞鸽传书。”崔镝道。
“原来如此啊……”容珏笑道。“我还本想让你去把武卫军侯卫军调回来呢,这下怕是魏国不会轻易放人了。”
崔镝面瘫陈述,“魏太子,不是好人。”
容珏点头道,“的确不是好人。”
向晋国求援,却又把恒山郡两卫调离的消息通知燕国,一方面牵扯了晋国的兵力,另一方面又把燕国南面的官匪引去晋国,从而保证魏燕边境魏国两郡的百姓不受劫掠。
能利用女人的爱慕做出祸水东引这种事来,这个魏太子啊,的确是个毒夫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那么喜欢他。
难不成他还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吗?
但若是前世的自己,便是再喜爱少年俊色,也不会误了国家大事的。而这个阴阳颠倒的世界,便是连自己也失去了原来的大义了吗?
“公主,武安郡还去吗?”崔镝问道。
“去,当然要去。”容珏道,面色肃然,“崔镝听令。”
“在!”
“我命你现在快马加鞭去武安郡的郡治邯郸城,让武安太守立刻将武安府兵调到魏晋边境去,预防魏地相州、武阳、清河三郡的盗匪横掠晋国。”
“是!”
“做好防御后,将屯卫军调至滏阳城,就屯兵在邺城隔河之处。修书给魏国太子,就说晋国北地有乱,急需调武卫侯卫回去,若魏国放人,愿以一万石粟米作为酬谢,若是不放,那就说魏国是想与晋国为敌,日后我晋国必百倍讨之。”容珏徐徐说道。
崔镝眉微蹙道,“是。”
容珏却拍了她的肩膀道,“你放心,魏国是不会答应把兵调回来的,我们晋国也不用拿出万石的粟米。修这封书信只是知会他们一声,以后若有什么事,就不是我晋国理亏了。”
崔镝虽不甚明了,仍领命道,“诺。”
“恩。”容珏替她整了整衣袍,正了正幞头,说道,“此去武安郡有四百里路,路上快马就要用去一天一夜,太守调兵一天,行军去滏阳一天,这就是三天了。你再在滏阳待三日,三日后不管魏国如何回复的,你都回井陉关来。七天的时间,这里的事情也差不多能结束了。”
“好。”崔镝道,最后问道,“屯兵滏阳时,要不要打魏国?”
“这个看他们。”容珏笑道,“过河犯境嘛就打咯,若不过河,屯着就好。”
“对了,你回来时记得把给魏国的修书拓件与魏太子的回书一同带回,我有用。”
“好!公主还有别的吩咐?”
“有,”容珏道,“我要你路上保重,在滏阳的时候好好修养。回来见我时,不准瘦一斤!”
“诺!”
“行,去吧!”容珏最后拍了下崔镝的臂膀。
少女的手不如前世肌肉虬结,但也是结实有力,这一世的崔镝明显也是练了武功的。
她信她,因为崔镝从未叫她失望过。
送走崔镝,容珏又回到了书房,看着交椅后挂着的六国图,伸手抚过恒山、赵郡、襄国、武安四郡。
太行山东,冀州之地,自建国以来,晋魏燕三国已相持十年了。
燕国雄踞北地,把控着海河与黄海入口的几个大郡,而魏国也占了自黄河在山东拐角处起一直到黄河下游的河北六大郡,势力也不可小觑。
只有晋国,是在死守太行山北的四个郡县,因为陉道关系了国家的命脉,绝对不容有失,才会以玄甲四卫的兵力加上郡县府兵,死守着恒山与武安两郡。
也因为这第三个国家的存在,使得燕魏受到了辖制,燕国不得南侵,魏国不敢北伐,也全是因为晋国动用半国军力护下的这山东四郡。
数年来,三个国家在冀州之地保持着这微妙的平衡关系,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着。
晋国西有强秦,隔河而望,以晋国如今的兵力是断无可能东侵的,燕国也因为北边突厥的关系,腾不出手来南征。
魏国却不同了,它有着河南与江北间大片土地作为支持,有苏北的粮仓,有豫州的奢富,它要扩张,要么入关中打强秦,要么南下灭吴楚,要么,就是北上攻燕晋了。
秦国有崤函之固,有汉蜀之粮,难以攻伐;吴楚又有长江天堑,横断其中;晋南魏北在太行山以西的疆域又被黄河所隔,黄河更是不好过的。
魏国若要图谋天下,首先只能把晋国在山东冀州的部分赶回山西,然后北上拒燕国至前夏朝旧日的长城处,再从陉道入并州灭晋,占了河东之地后,以蒲阪津为战略支点,分两路入关中伐秦,接下来便是收尾似的拿下岭南的楚国和江南的吴国了。
而如今魏太子看似朝晋暮燕的举措,为的就是燕晋交恶,从而打乱冀州三国并立的僵局;为的,是图下这冀州之地,开始这逐鹿天下的第一步。
容珏看着地图,心中如平湖落入了烧红的铸铁,也跟着沸腾起来。
这个魏太子的野心可真是大啊。她想。
但一统天下,谁又不想呢?
逐鹿,逐鹿,既然要逐,便是天下共逐。倒时候便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问鼎天地吧!
“啪!”
此时书房的门被啪的一声叩开,老元从外头探进半个脑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门板,有点心虚,“这……公主你门没关紧啊。”
容珏笑着回他,“这可不怨我的门板,怨将军手劲太大了。”
老元摸着脑袋,已经从一开始见面时的拘谨彻底放开了,“老吴被俺叫来了,是大堂见呢,还是书房见?”
“大堂吧,敞亮!”
……
大堂里镇将吴勇穿着一身大袖襦、大口缚袴、虎皮裆铠、头戴介帻,虽看似威猛,内心却是惴惴。
早上让管家去探公主是否还在院里,还是说昨夜跟着恒王一起弃城逃了,结果管事的被扫院的丫头给拦了住,什么都没探出来。他当时就觉着不好,怕是恒王连自个胞姐也一起丢下跑了。
公主院里的那个洒扫丫头虽说胆小,却是个嘴碎的,这要是在公主面前乱说,他免不了要担上窥探皇室的罪名。这罪说重不重,说轻可也不轻,若公主因被恒王丢下的缘故,生起气来要治他,他怕是也只能受着。
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挨到快午时,王府参军元凯却来找他,说公主要见他,心中的猜想果然就印证了。
抖抖索索站在大堂里等着,看元凯去了书房。
他与老元当年还算是有过交情的,在国都时两人都是世族武将的出生,少年时也一起围猎打闹过。这次恒王带着王府众人与骁卫军一道儿来了井陉关,他晚上还约老元喝过几次酒,探了探石邑的口风。等喝高了,彼此间哥哥长弟弟短的,关系也算又熟络起来了。
结果这次老元来叫他,却是板着一张脸,脸皮都快拖下面颊了,生怕人不知道他在生气。
老元都这么生气,上头这公主不定动了什么肝火,一副母老虎雌豹子的模样。
“你就是吴镇将?”
少女一袭男人的襕袍,一手托着腰间的蹀躞带,脸上带着笑和元凯一道走进了大堂。
吴勇一愣,忙行礼道,“卑职井陉关镇将吴勇,见过公主!”
少女在首位坐下,手随意一托道,“免礼,坐吧。”
“是……是,谢公主。”吴勇哆嗦着站起,坐到了右侧边。
“公主,那我下去召中郎将和校尉去了啊。”元凯道。
“去吧,”容珏笑道,“老元你自个也把饭吃了再来,下午我可没包子给你了。”
“唉!”明光甲的大老粗又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头下去了。
吴勇坐在位子上已经看呆了。
其实这公主他三天前见过的,当时石邑众人刚入井陉关,恒王就阴着脸去自己的院子了,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还是玉和公主抚慰的众将。
只是那会儿这公主脸上涂的花白花白,眉间透着阴郁,唇也是国都贵女流行的樱桃红唇。虽说是抚慰众将,但其实也没说几句话,她自是压着性子地随意念叨两句,将士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地憋着。好不容易结束抚慰,才将人送去院子里的。
可如今的少女,脸上未施脂粉,还是穿着那套藏青墨竹的男子襕袍,可气度却完全变了。
若说三日前还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雌雄颠倒模样,那此刻简直是气质卓绝,浑如天成,似乎她生来就是该穿男子的襕衫一般,女人家的裙裙袄袄,反而成了对她的亵渎。
还有,方才他听公主喊元凯啥?老元?他没听错吧。
一国公主如此熟稔地称呼一个王府参军?
吴勇咽了咽喉结,宛如一只鹌鹑。
“吴镇将,听说你昨晚去城西了?”容珏笑道。
“对,对……”吴勇道,“昨夜城门守卫来报,说是城门落锁之后,仍有人要出城,还说是恒……”
“吴镇将,”容珏笑着打断道,“我国可有规定,城门落锁后直至第二日寅时一刻,这中间不可再度开启吧?”
这是从前夏朝就传下来的律令,大殷时也沿用了,晋国有没有她也不确定,所以用了反问。
“是有这规定。”吴勇抹了抹汗。
“既然有此规定,吴镇将你也知道,为何又明知故犯让人半夜大开城门呢?”容珏收了脸上笑意,质问道。
吴勇忙从椅中站起,抱拳道,“公主明鉴啊,昨日出城之人是恒王殿下,卑职只是一个正六品下的小小镇将,恒王之命,不敢不从啊。”
容珏故意拧眉道,“这就怪了,恒王还好好地在府里,又怎么会在昨夜出城呢?倒是他亲卫中有一个名叫罗虎的,教唆了王府乳母与其他宿卫,盗了恒王的一箱珠宝,在昨夜奔逃了。我弟受了惊吓,如今还在床上卧病不起呢。”
吴勇惊得双眼大睁,“可,可昨日那人手中还持有恒王府的令牌啊!”
“哎,”容珏叹气道,“亲卫逆反,我弟又年幼,自是被贼人拿了令牌去。”
说着话锋一转,“若吴镇将你昨夜未开城门,等我今日知晓了此事,也便不会由得他们逃了。”
吴勇大如虎口的嘴一张一翕,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容珏自怀中取出刻着“恒山府军”四字的虎符,笑道,“令牌能被人盗走,但虎符绝不能离了将帅。如今虎符尚在这里。吴镇将,你昨夜放走的,又是哪个恒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