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好像有些漏水,嘀嗒的声响在黑暗的空间里回荡着。
江涵瑜睁开眼。她觉得头有些晕。本能驱使着她从床上坐起,呼吸的频率自然地在神经和体液的共同调节下调整,头晕很快就缓解;她便记起来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想起来自己来自未来。她回来是为了“改变”,但她不记得为什么要改变了,也不知道到底要改变什么。江涵瑜并不意外,她隐约记得,好像有个人早就告诉过她,她回来后会忘记太多的事情。
闹钟上显示着“0:02”,她应该是在零点时回来的,清醒过来花去了她两分钟的时间。时间是很宝贵的,江涵瑜想要知道“改变”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她就要探索。她没时间浪费。
探索的过程是盲目的,十三岁的女孩终究缺乏了岁月所沉淀来的一切东西,她没有足够的眼界、缺乏思路,甚至连冷静都无法做到。
卧室、厕所、客厅、餐厅、厨房、客房、阳台、储物室、书房。能想到的、能进去的地方她都进去看过了,但除了一股子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心悸,江涵瑜什么都没找到。
她昏昏沉沉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坐在床上,看着闹钟上的时间跳到七点。
“涵涵。”她的父亲走进她的房间,他还穿着睡衣,面上带着些惊讶。他是来叫起床的,但应当被叫起来的江涵瑜起得比他还早;她怔了一下才转过头,脸色难看,挂着浅浅的黑眼圈,脸上还有泪痕。
“怎么了?”江父急忙走过去,“怎么哭了?”
江涵瑜把头别过去:“没事,做噩梦了。”
“没事就好。”江父把手背往江涵瑜额头上贴了贴——江涵瑜在夜里冻了七个小时,此时额头凉的可怕。江父本来是想估估体温,结果到头来变成了用手暖她的额头。
没发烧就好。他轻出一口气:“不舒服的话,今天可以请假。”
现在已经是寒假,江父指的是补习班——江涵瑜已经六年级了,本地的公立初中成绩并不好,江父希望她能够考到附近一个有名的私立中学。
江涵瑜没什么难受的,她只是困,最多再加上一些害怕。如没有昨夜七个小时的无用的探索,她现在应该是精神饱满的。
没有探索,她就不会现在坐在床上,她的父亲不会因为她的疲惫而提议让她请假,不请假,她就必然会去补习班——那些都是命运本来的轨迹,现在它改变了,但她不知道这份改变是不是当初选择回来的自己想要的。
那就……尝试着改变一下吧。她想着,告诉父亲自己肚子有些疼,想先在家看看。
江父一直是个合格的慈父,他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然后给她补习班的老师打了电话,把她的课程安排到了下个时段。两人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江母已经开始煎蛋,吐司片放在新买的烤吐司机里,机器的侧面亮着橙红色的灯。
桌上放着豆浆和酸奶,江涵瑜站在桌边着那杯酸奶好一会儿,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
没有果味。
她放下杯子,莫名想到。
酸奶也是新买的,前些天他们才出去购置了些年货,客厅墙角的柜子和冰箱里堆满了箱箱袋袋。江涵瑜往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空了的狗窝,狗死了两年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养过狗。
她不是在怀念她的狗。
江涵瑜努力回想着之前探索时的记忆——她想她不会记错,为什么狗窝的颜色和她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可是狗窝不会莫名其妙变颜色,家里也没有人会去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总不能是进贼了吧?
好像……有可能的。
江涵瑜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盗窃入室的贼当然不会闲着没事情干来给狗窝换个颜色,但是万一是一些脑子有病的、比如说精神病怎么办?
外界言论和影视作品总是喜欢将精神病人妖魔化,于是狂躁症状和变态行为成为了精神病的代名词,并深深植入人们对这些可怜人的印象中。江涵瑜也不能例外。客厅里的狗窝还是脸盆形状的毛茸茸的狗窝的样子,可在她的眼中已经变形成为一个奇行怪人。
怪人的幻影撇过头来朝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和一口歪歪扭扭的黄牙,手里握着把断了点尖的刀子一会儿内八字一会儿外八字地朝她走来了。
江涵瑜几乎要叫出来,但是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退去。江涵瑜转过头,看到父亲的脸。
“去刷牙。”这会儿他又是个严父了,“必须去。”
这一按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江涵瑜给了她的亲爱老爸一个感恩的拥抱,闭着眼越过客厅冲向了厕所。江父一脸懵逼,双臂微微张着,有些不知所措。
厕所里,冷静了一些的江涵瑜冷静地挤了牙膏,冷静地给牙杯灌水,冷静地打开电动牙刷,冷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半边面颊上下左右不断颤动。
精神病人吗?她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黑色的瞳仁,褐色的虹膜,巩膜带着血丝。
或许这就是她想改变的——一个精神病人闯进了她的家,杀死了她的父母,然后放火毁尸灭迹。她侥幸逃脱,机缘巧合下有了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
为什么要放火毁尸灭迹呢?
江涵瑜愣了一下。火灾的出现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像是她就笃定了,这必然会有火灾。
她甩甩头,泡沫被甩在镜子上。这无所谓,因为精神病人为了毁尸灭迹而放火是解释得通的,潜意识里认定的必然会出现的火灾并不会影响先前的结论。
重要的是怎么对付这个精神病人。
这很简单——江涵瑜抹去镜子上的泡沫,用毛巾草草地洗了把脸,急匆匆跑到客厅,用门口的可视电话拨号报警。
她对付不了精神病人,但是警察可以啊。新时代的C国公民要懂得用合法的方式防范于未然。
“涵涵,吃饭了。”江母从走廊里走过来,看到江涵瑜和她面前亮着的可视电话。没有对面的画面,但是显示着偌大一个“110”。
她快步走上去,伸手要去挂掉电话:“你在干什么?”
“报警啊。”江涵瑜急忙把电话护住。
“报警干什么?”江母有些头大,她不明白女儿今早在发什么神经——一大早就起来,看着空气做表情戏,反常地拥抱她的父亲,现在还自说自话的报警。
他们一家子现在整整齐齐的,人和物都没失踪,报什么警?
“妈妈。”江涵瑜解释道,“你听我说,今天或者明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家会来一个精神病人,他要杀死我们。我现在报警是要……”
“那只是你昨晚的梦而已。”江母把她一把拉开,和老早就接通了电话的警察道了歉,在江涵瑜含泪的目光中挂掉了电话。
“妈妈!”
“别胡闹。”江母把可视电话关了机。
“我没胡闹。”
“越是胡闹的人就越不会承认自己胡闹。”江母把江涵瑜拽去了餐厅,“给我去吃饭。”
桌上摆好了早饭,吐司、酸奶、豆浆、煎蛋,看起来很不错,但江涵瑜一点胃口都没有。一整个早饭的时间她都被淹没在江父江母的谆谆教诲和心惊胆战中。这顿简单的早饭她吃了足足半小时,但想象中的精神病人一直没有来。
也许是下午来吧。
她放下筷子,擦了嘴走到客厅坐下,窝在沙发里一直看着门口。这个过程无聊得可怕,困意很快席卷了江涵瑜的意识,她眯起眼,恍惚中听到了滋滋的声音。
电弧炸起来点燃了沙发和木制的柜子,周围所有裸露的电源线都在这一瞬间炸开,火焰燃起来,像是蛇一样将她迅速包围。
客厅外传来江母的叫声,江涵瑜转过头,透过火焰可以看到她焦急的脸。
江涵瑜忽然想起来了,她想改变的根本不是什么“精神病人”。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整条手臂上都包裹着一层刺眼的电芒。
——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