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莫叹
“玄归气，二段！”
少年目光呆滞地立在原地，双眸好似失去了焦距，怔怔地望着窥灵镜上面如巴掌般大小却异常刺眼的五个大字。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满含着自嘲之意，紧了紧手心，极为不甘。
只不见那如女孩般水灵苏俏的少年，在一阵急促的呼吸间，突然平静了下来。面露诡异冷笑，心中苦楚，委屈以及不甘糅作一处，搅得少年五内俱焚，面上笑意却越发的浓重，笑容扭曲带着丝丝阴冷，把个拳头握个瓷瓷实实，恨意正是刻骨，因常年习武而布满老茧的指节被捏的“噼啪”作响，修剪有致的指甲几乎嵌入肉里。
表面的笑容，但掩饰不了心中的那股钻心的疼痛，如千刀万剑过处，三刀六眼，扎在心口，痛在心间。
“李莫叹，玄归气，二段！级别：低等！”偌大的窥灵境旁，一位穿着青色流云衫的中年男子，淡淡地扫了一眼镜面折射出来的信息，似多此一举扬声宣告道，粗犷的嗓音似幸灾乐祸般的将一切公示出来，语气里隐含着某种不屑。
中年男子话音未落，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加掩饰的嘲讽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二段？真是十年长八岁，越长越败类啊！”
“是啊，又跌了，只听过修为暴涨的，没听过修为暴跌的，今日一顾李莫叹，当真是大开眼界啊。”
“哎！家族里怎会收了这么个废物？都说了，我独孤世家，岂容这个外姓子弟在这鸠占鹊巢，抢咱们风头？恐怕祖师爷估计都看不过去了，显灵了吧。”
“暗室亏心，你看他现在都说不出话了。”
“在怎么说，他都是族长义子……”
“呵呵，不过外姓杂种，要不是他娘高攀上族长，他能入我独孤家白吃白喝？靠女人吃软饭过活，不嫌丢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昔日其精才艳艳，一枝独秀，怎会落魄成这样？”
身后众人传来的冷嘲热讽，以及惋惜轻叹，声声入耳，仿佛有什么易碎品重重地跌在地面上，少年身子不由得一颤，呼吸微微急促。
少年缓缓的抬起不屈的头颅，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如朗星的眸子木然的扫了一眼四周的同龄弟子，少年嘴角始终扬起淡然的微笑，昂首阔步，迈下石阶，撞开拦在身前的人，待穿过人群，反刍着心头汩汩往外冒地苦涩。
“嘿，还当自己是天才？神气什么？”人群里传来不屑的声响，显然幸灾乐祸的他们有些失望，没能看到少年的懊丧模样。
“做人不拘一格，独孤世家本是排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都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娘亲说得一点没错，可惜当年年少不懂事，现在一想，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少年缓缓抬头望着天边的白云，心神也随之越飘越远，“一报还一报，三年前他们在自己面前露出最为谦卑的笑容，所以，他们也想回在自己身上找那失去的尊严，自己现在已然经历过，也能理解。”心下虽已然释怀三分，但冲淡不了心头的苦涩，凄然的一笑，落寞的转身，李莫叹孤零零的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形单影只，孤零零的站在人群里却与周遭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下一个，独孤卯！”
听着测验人的喊声，一名粉衣少女迅步从人群中走出，如众星捧月般在人群的簇拥下，送上了石阶。附近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不少，一双双眼睛带着略微仰慕般的炙热，目光自上而下的游离，最终牢牢地锁定在少女若隐若现的领口，一抹春光，似露非露，雪腻肌肤，呼之欲出。如见到心爱的大萝卜般的小兔子般，一蹦一跳的蹦到窥灵镜前，众人的目光随着少女蹦跳的身影一起一伏，少女俨然成了全场年轻一辈弟子瞩目的焦点。
独孤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名取卯兔之意。
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左右，虽然算不上绝色美人，还有点婴儿肥，一张稚气未脱的嫩脸，流云鬓，芙蓉面，娇妍如红玉，白里透着红晕，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与腼腆，或许还有些许天真，或许表里如一，人如其名……
少女站到了窥灵镜前，粉嫩的小手扶助镜面，而后缓缓的闭上双眼……
在少女闭眼片刻之后，窥灵镜面里少女容颜渐渐褪散，取而代之的是……
“玄归气：七段！”镜面赫然出现一行大字，独孤卯惊眸一掀，水眸一亮，伴随着掩不住的兴奋，如小兔子见到葫胡萝卜一般原地蹦跳起来“人家又突破了，好开心。”
“独孤卯，玄归气：七段！级别高等！”
“耶！”当少女听着测验员当众喊出的成绩，少女得意之情更是情浓三分，笑靥如花，真是人比花娇……
“七段玄归气，真是难得，卯小姐只比昂少低了一段，按这进度不出三年两载，她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玄者了……”
“真不愧是家族之中的精英之中的精英人物……”
沐浴着别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粉衣少女脸颊笑容更甚，弯弯细眉如新月，人逢喜事精神爽，如沐春风般朝着众人报以人畜无害的微笑。
随后在人群一干的羡慕声与惊叹声中，走到了与平日里的几个姐妹嬉笑着，谈笑间，独孤卯的视线忽地一凝，远远地望见人群的最末处，那一道孤单的身影，似曾相识又是那么的陌生。
微微一蹙眉头，好似思量着，独孤卯望了望身旁的众人，脚步上前挪了一步，又退回了原处，打消了原来的年头。
李莫叹终究不是独孤家的人，若是有着过人的天赋那是另当别论，独孤世家向来惜才，若是在三年前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上前安慰一番，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三年前，那个年仅十一岁便凝集十段玄归气的少年，还需要自己七段玄归气去安慰吗？答案肯定不是。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如今二人之间的实力已然今非昔比，二人之间实力的差距更如天差地别，现在的两人的地位岂可同日而语。若是没地位可以凭借实力搏取地位，但以李莫叹每况愈下的表现，空有个好皮囊好卖相但没有实力的普通人，一个花瓶般的摆设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以武为尊的独孤世家，成年后顶多只能作为家族里下层人员，而在族中位份不低的她，天赋优秀的她，必然会成为家族重点培养的强者，前途真可谓是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便将视线收了回来，将脸埋在姐妹里，欢声笑语的互相倾诉着心中的喜悦，可脑海里却蓦然浮现一个少年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那是一个曾经自以为这辈子都难以超越的存在……
六岁随母入独孤世家，七岁练气，九岁拥有八段玄归气，十一岁拥有十段玄归气，凝气筑基，一跃成为独孤世家外姓包括内姓最年轻的玄者。
犹记得，三年前的今天，那少年头束玉带抹额，玉树临风，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步一步走下窥灵台，带着那份王者归来的自信，那份君临天下的豪情，不知让多少不知人事的少女一见倾心，明送秋波，暗藏风月……可惜命运和少年和她们开了一个玩笑。
十三岁少女的少女追忆起前尘旧事，虽然不过三载，但已独孤卯的阅历来看，并不为过，花季一般的年华，少女情怀多愁善感，亦是自然。
“唉……”莫名的轻叹了一口气，带着对于昔日强者的惋惜之意，独孤卯带着对少年离奇遭遇的唏嘘，然而心头最后一抹不舍转瞬即逝。
秀眉一紧，稚气的小脸已不见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倔强与决绝。在独孤世家，唯有实力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像李莫叹落毛凤凰不如鸡，人中废材，若是自己还是谈小儿女情怀，岂不是辱没了自己？
“女人，现实一点总没错……”粉衣少女幽幽地暗叹一道，忽得一声响起打断了少女的游离散漫的思绪。
“下一个，独孤凝。”
原本喧闹的人群倏忽肃然，中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让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这有些清雅的名字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人群寂然如一潭被冰封的寒潭，些许声音如面断崖般的骤然安静下来，空气里只听闻一个清脆的脚步声，所有的视线，豁然移向身后某处。
“啪嗒，啪嗒”鞋跟清脆的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随着隐于裙叶下的脚步落地复起，在众人呆若木鸡的视线的汇聚之处，一位身着湖蓝衣裙，步履四平八稳，仪态端庄，莲步轻盈点点，如仙子凌波起舞，如水生白莲初绽。年岁与李莫叹相仿，气质清冷脱俗，看得身边弟子几乎忘却了呼吸，两眼发直，一齐呆头木鹅排队站立，脖子梗了老长，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到少女跟前，俱是一睹少女绝代风姿、
风姿绰约若谪仙般的独孤凝，在一干人等视线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众人眼前、
袅袅娜娜的轻挪莲步，走向窥灵台，无视道旁众人的目光好似愣神的众人压根不存在一般，名为独孤凝的少女行到窥灵镜前，漫不经心的将小手伸出，云袖顺着皓腕滑落而下，露出白花花的一截酥臂，然后轻触着窥灵镜……但见素手芊芊玉指，食指指尖尖端往窥灵镜上轻轻一点，倒退数步，一脸淡然地收手入袖。
不待镜面显现字体，独孤凝便兀自转过身去，将秋波内敛，阖着眼睛走下石阶。
中年男子纵然在独孤世家位份不低，且经年阅历，眼界扪心而问自觉不浅，可何时见过此等阵仗？
天底下哪有测验只触一个指尖的？要知道窥灵镜的成像原理必须要将手掌按在镜面，与镜面充分接触一番，才能准确的测验出实力，可凝儿小姐却只触了一个指尖，也不知她倒地是指甲触碰的窥灵镜还是手指触碰的窥灵镜，当真让人费解。
“凝儿小姐，还请留步……还没”眼看着一道俪影在其身前飘过，中年男子本想将其叫住，但话还完全脱口，异变却不期而至……
镜面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镜面之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比之前的光芒更甚。
独孤凝依旧是闭着双眼，似是早有所觉，尽在掌握般一步步的走下台阶，身后的窥灵镜前发出光芒一直闪烁着，散射出的光芒将独孤凝投射的而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段，在台下干等着同龄子弟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与白光交叠着出现在视线里，早就被突入起来的光芒眩花了眼，纷纷流着泪揉着眼睛。
台下众人都是半大岁数哪里见识过这等情形？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中年男子也是搞懵了，已他年过半甲的阅历，也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砸懵了。
一边擦着泪，中年男子一边抬头向窥灵镜望去，不由得又是一愣，但转瞬间心下略微释然，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个结果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玄归气：十段！级别：特等！”
特等！十段！怪不得这么大的声势，也只有十段玄归气才能得到特等的评价，每个修炼玄归气到达十段的，窥灵镜出现的异状各不相同，这是因人而异的事。本不必大惊小怪，但这异状实在有点出乎常理。
三年前的那次，也不过是镜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响，除此之外，别无异状。
望着窥灵镜之上的古韵熏香的字体，场中先是一寂，而后是惊叹之余的倒吸气的声响，最后如井喷般的炸开了锅。
“……居然十段玄归气了，我的天！独孤世家年轻一辈的第一人，非凝儿小姐莫属。”伴随着人群里的个别人的窃窃私语，周围的少年，看着一脸淡然的独孤凝，喉结部位不自主的滚了滚，干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中闪着炽热，充满了对强者的敬畏，视线里也间杂着不加掩饰的艳羡。
独孤卯红着眼框，真是人比人死，货比货扔，自己刚才的风头与之相比都是小风小浪，人前风光都被她抢走。郁闷的两手抱怀，自觉低人一等的独孤卯刚翘起的兔耳朵又蔫了下去，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十段玄归气？有什么了不起……”说话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话音越来越小，待最后几乎微不可查，好若蚊呐，头也不由自主的埋在地上。
人群中，独孤卯蹙着浅眉，红着杏眼，贝齿轻咬下唇瓣，美眸横了一眼正从窥灵台上的独孤凝，只见其如蜻蜓点水顺着石阶，步伐有致，若莲摇玉步，步步飘着仙气。
端得是一种风流千百态，人似画中仙，风姿绰约，一身典雅的湖蓝衣束，二者相得益彰。
尽观此景，独孤卯看得眼热，眼窝都红了一圈，眉头更是深深锁住，鼻子和嘴巴挤到了一块，眼底蠢蠢欲动，好似休眠期满将要一掀天地的火山，嫉妒如喷发的火山灰，七窍生烟……
望着窥灵镜上的信息，一旁的中年测验员一改往日肃穆神情，沧桑的脸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抹笑意，对着众人扬声训话道：“肃静！凝儿小姐体内的玄归气到达十段，距离成为一名玄者已经只有半步之遥，尔等皆要以其为榜样，潜心修行，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玄者。”中年男子将视线扫了一眼众人，稍顿片刻，清了清嗓子又语重心长的讲道：“若是凝儿小姐在半年之内凝气筑基，那么以其十三岁的年龄成为一名玄者者，便是独孤我世家百年里女性玄者第一人”。
“长老这说辞真是好熟悉？”
“对呀，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对啊，我也觉得好耳熟。”
窥灵台下开始交头接耳，但好在声势不大，无伤大雅。中年男子索性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
“对了，上次西苑的李莫叹达到十段玄归气也是这套说辞，长老老调重谈有什么意思？”
“提那个废材干嘛？对了！你不说我还把他给忘了，刚才长老说什么第一人？第一人不是十一岁的李莫叹嘛？”
“小点声，别给长老听见。那是你没注意听，长老说得是百年女性第一人，百年女性，懂？”
“长老也真是，我一没留神就给听岔了，我说呢……”
“百年第一人，”李莫叹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尽是苦涩，第一人，多么熟悉的称号啊，曾经是自己引以为傲的荣誉，如今则是被人挖苦的笑柄，这等尊号，着实讽刺。
“长老言重，凝儿惭愧”少女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中年男子微微欠身，平淡的小脸并未因为他的夸奖而出现喜悦，安静地回转过身去，然后在众人炽热的注目中，缓缓地行到了人群最后面的那颓废少年面前。
“莫叹哥哥。”莲步轻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在经过少年身旁时，少女玉足稍顿了顿，对着李莫叹颇为恭敬地欠了欠身子，娇颜之上一泓秋水，尽是真诚的笑意，清雅绝尘，让李莫叹一阵失神，百感交集，亦是黯然失魂。
“现在的我还有何资格让你如此称呼？”望着面前熟悉的容颜，眨眼之间已然成为整个独孤世家中最为耀眼的明珠，萧炎嘴里发苦，鼻头莫名一酸，好在自己定力过人，还能把持得住，心头一阵感慨，她是在自己落魄后，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尊敬的人。
一时间，心口好似被一团巨物牢牢压住，一是受累于友谊的份量，也亦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友谊，压得李莫叹半天喘不过气来，一为受用，二来感动，心头欲翻东海似有千言万语，却张口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莫叹哥哥，昔日教诲凝儿未曾忘却半分。大丈夫，其所贵者，能屈能伸，大器贵在晚成，今虽时不待人，不如韬光养晦，以待他时，倘若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尚未可知。万事随缘，道法自然。提放自如，是自在人！”独孤凝双眸水波盈盈，尽是期许希翼，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话音轻柔舒缓，如三月春风拂面，婉转莺啼，音出天然，还带有稚嫩的嗓音，青涩未褪，却是暖人心肺。
李莫叹一时哽咽，周边一双双炽热且带着敌意的注视让他顿感芒刺在背，复杂地望着独孤凝，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李莫叹有些喘不过气来，心中已生去意。
“自在人？自得其乐在者，谓之自在。如今的我，其乐何往？彼时有得自然有乐，今时失得何乐之有。得而复失，乐得不全，谈何自在？”李莫叹喉结滚了滚，声音苍凉地兴叹道。
少年漆黑的眸子扫了一眼周围满是敌意的眼光，如入虎狼之地，却意更甚，视线回避着少女关切的目光，顿了顿又道。
“你再看我现在处境，象一个自在人吗？而且……或许这个家族，本就没有我的存在的理由。”李莫叹惨淡而又自嘲的一笑，语气颇有些无奈。
面对着李莫叹一脸颓废的神情，独孤凝浅淡峨眉郁积了几分愁云。微微颔首垂眸，不住摩挲着手背，语气坚定地抬头说道：“莫叹哥哥，凝儿虽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我的莫叹哥哥不会一蹶不振。凝儿相信，相信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去取回原本属于你的自在……”低垂着俏脸，独孤凝话里含着一抹扭捏的羞意，少女白皙如羊脂的脸蛋，似红霞烂漫：“莫叹哥哥当年，温柔体己，很会哄人家……”
“……”心头一颤，面对着少女的坦率与执着，少年哑然一笑，神情一黯，便再也没了言语。人不风流枉少年，一时少年心性使然。可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已然没那资格与那份心情，落寞的回转过身去，跟身后之人道了一句：多谢。
站在原地望着少年那恍如与世隔绝的孤独身影，独孤凝踌躇了好一小会儿，却见少年的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丝毫停留等她的意思，然后在身后一干嫉妒的狼嚎声中，快步追上前去，与少年并肩而行。
灿烂的阳光下，二人的影子越走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