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头盔的李卿风,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倒不是盯着,瞳孔无神地放大,无所事事地等待像是被钝刀割肉,刀过残肉生,时间的海风吹过,晶莹的盐渍析在粉嫩的残肉上,甚至能听到滋滋的融化声。
吹着断断续续的口哨,哨声萎靡低沉,像公共厕所单调不停息的排水声,催眠发困。李卿风倒是很想做些其他什么事,但是离开了这个游戏头盔,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发呆而已。
这是他在这间医院的最后一天。一个小时前,李卿风已经通过语音助手,告知了自己的妹妹。
婉儿现在估计还在磁悬浮列车上吧,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麻烦她呢。李卿风很想像其他小说中的男主一样,在这个时候,捏紧拳头,喊出“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然后王霸之气附体,开启超神之路。然而,他不能,失去手脚筋的他,甚至连握拳都做不到。
拳击手残疾了四肢,音乐家丧失了听力,政治家沙哑了嗓子,诸如此类的悲剧,可能就是神给予的最严酷的惩罚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卿风在一片迷茫中,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婉儿!李卿风大喜,脖颈猛地一抬,却发现门口站的是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皆西装革履。男人三十岁的模样,高大威猛,身正体直,强壮的肌肉将衬衫撑得鼓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女人一般模样,盘起的头发下,戴着副红框眼镜,左手捧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张。
“你好,李卿风,我们是锦源集团的代表,集团对你的伤势颇为关心,特派我们前来看望。”男子不由分说地来到了李卿风额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卿风,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但是,你知道的,我们资助你的资金有限,今天就是你要出院的日子了,请你在这表格中签一下字,我们也好和上级有个交代。”他指了指身旁女子打开的文件夹,径自回到了病房门口。
女子一手顶了顶自己的红框眼镜,她倒不是真想调整自己眼镜的位置,只是奇怪病床上的李卿风为什么迟迟不接自己手中的水笔,“先生?”皱了皱眉头,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又岂止是这个西服女子一人,李卿风只觉得自己收到了挑衅,这些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手脚残废的事实,执意要让自己签字呢?哪怕这个锦源公司资助了自己住院费,自己又岂能如此被羞辱?久违的怒火一窜而过,像是往日被对手命中面门一般懊恼,李卿风眼神凶煞,无形的威严,像一发发铁拳,猛击在西装女子的脸上,吓得她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先生,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请你好好配合。”西装女子认定了李卿风不会猛扑过来后,才抛下了话来,但她仍然不敢靠近,谁都不会特地惹怒一只猎犬,哪怕它已经残废,并且被铁链锁在了栏杆上。
“咚咚”
门口忽的探出了两颗脑袋,赫然是顾怡和李婉儿。
“请问你们是李卿风的家属吗?”顾怡双手叉腰,雪嫩的脸气鼓鼓的,绣眉紧蹙,显然认
准了这两人是来惹是生非的。
西装男子正欲开口辩解,在开口的一瞬间就被顾怡打断了,“不是就出去!不然我叫保安了。”她的声音纵然高了几分,一改之前甜美的模样,倒是让李卿风为之刮目相看了。
“护士,你别激动呀,我们是集团特地派遣来让李卿风先生签字的。”看到同行的男子吃瘪,西服女子急忙打了个圆场。
“签字?你们不知道我哥哥是什么病,你就敢让他签字?”李婉儿拽起两人的肩膀,就欲让他们离开,“快走快走!”但这无疑是蚍蜉撼大树,瘦弱的她甚至不能拉得动西服女子,更何况那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呢?
“切”西服男子猛地一抖肩,轻而易举的卸开了李婉儿的手,大手一挥,在李婉儿吃痛的低喘声中,拍去了西服女子肩上的小手。
顾怡见状,急忙站到李婉儿面前,双手大开,对着眼前不怀好意的二人喊道:“你们想干什么?真的不怕我叫保安上来吗?”
“就凭你们吗?这家医院都是我们集团的,你说你喊来保安,到最后会抓走谁呢?”西服女子尖酸的话语中满是轻蔑,无视二人,将文件夹和水笔兀自甩到了李卿风脸上,“反正不签这个字,我们是不会走的。”。
“你们为什么能够平白无故的欺负人?我这就打给保安!”顾怡眼见是急了,伸手摸出了白衣卦中的手机。
西服男子倒是淡然自若,杵着腰,毫无阻拦的意思。
“别了,顾怡,我签就是了。”冰冷的声音从病床处传来,俨然是久不出声的李卿风,面如死水般平静,只是不断念叨着“我签就是了,我签就是了……”声音愈发微弱,以至于最后都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艰难地缩起脖子,嘴巴大张,却仍够不到胸膛的水笔,十公分的距离竟是如此遥不可及,李卿风面容狰狞扭曲,屈辱莫过于此,或许他早该死于薛林的枪击,那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突然,嘴中有东西进来,李卿风抬了抬头,赫然是自己的妹妹。
“哥,签个好看的!”李婉儿笑着说道。
李卿风从未见过妹妹如此狼狈的笑容,纵使她尽力咧开嘴,可是紧皱着的眉头和闪烁的泪花,还是出卖了她。再厉害的画家也不能用几滴白颜料去中和一整瓶黑墨水,真正的悲伤是掩盖不住的,所谓的掩饰也不过是试图用手阻挡溪流涌动的徒劳罢了。再次想起那个在铁皮雨棚下的雨夜,时光荏苒,事务却好像也没什么大变化,怀中的小女孩只不过照样忍受着等比例放大的悲伤罢了。
“好,签个好看的。”李卿风的笑也没好看多少。
咬紧口中的笔帽,吭哧吭哧,断断续续,扭曲怪异的“李卿风”三字狠狠地刻在了纸上,一如李卿风和李婉儿心中的“耻辱”二字。
签完的瞬间,李卿风的双瞳陡然放大,因为他瞧见文件第三行写着一行字“本公司特地派遣薛林及其下属问候先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