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昂,岑老师喊你。”大课间时,班长抱着一堆作业本走进教室时,对着坐在一排的于昂说道。
于昂正在做一道函数题,做得抓耳挠腮,听见这话,不由得一个激灵站起来。
“岑老师还是陈老师?”于昂困惑地问问身边的同桌,一时摸不着头脑,“我最近没闯祸啊?”
“是岑老师。你去办公室不就知道了?”
于昂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见岑老师已经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等他了。
“岑老师,我最近没闯祸啊……”
还没等他说完话,岑乔就先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把你舅舅微信给我。”
于昂更糊涂了:“老师你找我要我舅舅微信干嘛?”小脑袋瓜灵光一闪,于昂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岑老师,你是不是对我舅舅一见钟情了!”
“嘘,小声点!”岑乔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看看四周,附近只有几个偶尔路过的学生,她低下嗓子,说道:“我想找你舅舅咨询一下关于牙齿方面的问题。”
“岑老师,牙齿有病就要去医院看,微信上问有什么用?”于昂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笑得眉飞色舞的。
“给不给?”岑乔怒了。
“好好好,我推送给您哈!”
等岑乔收到了于昂的微信名片,不由得又抬头看看于昂,见他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就警告道:“我只是找你舅舅咨询,没有别的意思啊!不许在班里乱说!”
事实上她说这话也心虚,但是她怎么能告诉自己的学生,其实她加许医生的微信是为了还他给她遮丑的那件衬衫呢?
“行行行,您说的都对。”于昂抓抓头,忽然又说道,“岑老师,想加我舅舅微信的姐姐们都可以从这里排到校门口了。您可得加把劲哦!”
岑乔捏着拳头作势要打,于昂早就笑嘻嘻地跑开了。
等到下午放学后,岑乔才收到许君羡通过她好友验证的消息。看来他平时工作也很忙吧。岑乔点开他的朋友圈看了看。他的微信头像很简单,就是一张蓝天白云的照片,朋友圈里没有任何私人生活照片,全都是转发医院微信公众号的推文。
看来是个在社交圈很低调的人。其实岑乔有点搞不懂许君羡这个人,说他爱耍嘴皮吧,但是他又分明教育于昂要让他来给自己道歉,彬彬有礼又细致周到;说他毒舌吧,但是一想到那天,她来了例假他把衣服借给她的举动又很贴心。
实在是太复杂了,岑乔都糊涂了。
岑乔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许医生什么时候方便,我把您的衬衫还给您。加上一个微笑的表情。
看看那个笑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岑乔又想起那天拔牙的场景,想了想,又把个表情删掉,就这样发过去了。
许君羡过了一会才回复道:“放在医院服务台就好。”
岑乔长舒了一口气,回复道:“好。”但是随即,许君羡又发过来一条消息:“我还是改天去找你拿吧。”
啊?岑乔感到头大,怎么一件衣服拿来拿去的,这么麻烦。不过转念一想,还衣服这种事情还真是暧昧又奇怪,许君羡应该也是怕医院的同事知道了误会吧。
所以她也回复了一个“好”。
这时有个电话打进来,岑乔一看,是姐夫谭晖打来的。
她愣了愣,才按下接听键。
“小乔,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谭晖在那头问道。
“晚上得改考卷。”岑乔找了个借口。
“再忙也要吃饭吧。”谭晖说道,“乐乐他很想你。”
提到乐乐,她的心就像寒冰封冻的河流渐渐融化成一片温柔的春水。她确实很久没有看到乐乐了。
“好。”岑乔答应了
谭晖松了一口气,声音里洋溢着喜悦:“那我现在来学校接你。”
“嗯,我在校门口等你。”
等到见到姐夫谭晖,她才发现,原来谭晖的母亲也来了。
谭晖有点尴尬地解释道:“乐乐最近感冒刚好,我妈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姐夫还是老样子,一身西装革履,将身材衬托得分外气宇轩扬,丰神俊朗的脸上自带一种商业精英的强大气场。姐夫身上总是带着强烈的自信,姐夫思维缜密考虑周到,姐夫说话总是滴水不漏。姐姐嫁给姐夫时,大家都说姐姐有福气;姐姐去世时,大家却说姐姐没福分。
岑乔不愿意跟姐夫一家人打交道,主要还是因为每每见到他们,她就想起姐姐,那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但是还有乐乐在,乐乐是无辜的,乐乐那么小就没有了妈妈,想到乐乐,她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爱都给乐乐。
谭母从车上抱着乐乐下来了,笑得客客气气的:“岑乔,不介意我一起吧?”谭母虽然已经年逾六十,但是依然神采奕奕的,浑身都洋溢着一种贵气。丈夫去世得早,抛下公司,整个公司当时一百多张嘴全都靠她全盘接手,重整旗鼓。她咬着牙,从一个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女人,到业内精英,中间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硬生生地把丈夫留下的公司做大做强,渐渐也成了业内知名的企业。等到儿子谭晖从国外留学归来,便退居二线,把公司正式交给了儿子。儿子果然也没有让她失望,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谭晖自幼听话孝顺,唯一忤逆她的一件事情,就是不顾她的反对,娶了岑遇。她并不喜欢岑遇,这个女孩非但不能在事业上对谭晖有帮助,嫁过来以后还整日郁郁寡欢,每当谭母看见岑遇哭丧着脸,就胸闷气短。
她也不喜欢岑乔,这个女孩子在她眼里,跟她姐姐一样,都是不识大体的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岑遇去世以后,她儿子谭晖怀着对岑遇的愧疚,想要尽全力给岑家一点补偿,谁知岑家反倒不领情。当初这位小姨子大学毕业以后,谭晖还在公司给她安排了一个行政助理的岗位,没想到却被岑乔断然拒绝,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谭氏企业,谁知她如此不知好歹,跟他们谭家也渐渐生分了起来。但是碍着两家还是亲家的份上,表面功夫毕竟还是要做的。
“不介意。”其实并没有什么介不介意一说,只是谭晖至少要提前告诉她,他母亲也会来。不过估计谭晖是怕说了,她就不来赴宴了。
乐乐看见她,小嘴咧得大大的,在他奶奶怀里不安地扭动,小手臂挥舞着冲她喊道:“小姨!小姨!我要小姨!”
岑乔的眉眼里满是温柔的微笑,伸手抱过乐乐,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乐乐,你又长大了一点哦,小姨都抱不动了。”
车子开动后,乐乐的小嘴就巴拉巴拉地问岑乔:“小姨,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啊。”
“乐乐,小姨很想你,但是小姨要工作呀。以后只要你想我了,小姨就马上去找你好吗?”
“真的吗?小姨你不许骗我,我们拉钩钩吧。”
“好呀。”乐乐伸出柔软的小拇指勾住她的手指,拉扯了几下,还用大拇指和她的大拇指相触,当做盖了个印。
“小姨,为什么爷爷奶奶叫我奕博,你和爸爸叫我乐乐呀?”乐乐又问。
“乐乐是你的小名呀。”
乐乐出生在腊月。他的名字牵扯到一段遥远又晦涩的记忆:卧室被印着繁复花纹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显得晦暗不明,床头一灯如豆,那时的乐乐还是个未满月的小婴儿,躺在那张精雕细琢的婴儿床里,床头挂着七彩的动物玩具,玩具上映着金黄色的灯光,转起来华光流连,小婴儿大大的眼睛看着那漂亮玩具笑得天真无邪。
“姐姐,他好可爱啊。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当时岑乔还是个大三的学生,趁着放寒假,她来看还在坐月子的姐姐。
岑遇坐在床上,素着一张脸,清秀苍白的容颜有一种沉静的母性美。
“谭子乐,乐乐,我希望他一辈子快快乐乐。”年轻的母亲俯下身,细细地看着婴儿的脸,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爱意的流连,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乐乐,你有名字啦!”岑乔握着乐乐的小手,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笑容,这个昏暗的华室像是隔开了外面的世界,时光静谧而漫长,在这样的空间里,母亲仿佛永远都不会老似的,而婴儿仿佛永远都长不大。
“他们已经给乐乐上了户口,叫谭奕博。奕博像个老学究的名字。”岑遇忽然道,“并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他们?”岑乔疑惑地抬头。
“孩子的奶奶。”
“那姐夫呢?姐夫也同意叫奕博吗?”
“你姐夫是个二十四孝大孝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忽然压低了声音说。
旧时光里的尘埃渐渐远了,再回过头来,昏暗的卧室变成了豪车内部,她坐在车里,抱着乐乐,当初那个襁褓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都上幼儿园了。
“叫奕博好听些。”坐在副驾驶的谭母转过头来,对着乐乐笑道:“奕博,你更喜欢奶奶叫你奕博对不对呀?”
孩子的唇抿住了,他看着奶奶,再看看小姨,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大声答道:“我喜欢小姨,喜欢小姨叫我乐乐。”
谭母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岑乔了,乐乐一直坐在她怀里,对着她说个不停,他刚上幼儿园,对任何新鲜事物都有一种天真的好奇心,他给岑乔讲幼儿园里养的小金鱼,老师带他们唱的歌,还有木头人的游戏,说着说着,他忽然又问道:“小姨,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我也想要妈妈。”
车内的气氛突然安静了。谭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他抬头朝内后视镜里看了岑乔一眼,那张和岑遇有五分相似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沉重的悲伤,圆慧的大眼睛望向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思绪不知神游何处。
见小姨没有回答,乐乐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姨你来当我的妈妈好不好呀?”
“乐乐!”谭晖声音提高了几分,“小姨工作很累,不许烦小姨。”
一旁的谭母却拉下脸来怪道:“童言无忌。你凶孩子干什么。再说孩子想要妈妈也没错啊。这周末,倪总的女儿回国,你有空去见见。”
谭晖淡淡地“嗯”了一声,又抬头去看镜子里的岑乔。
乐乐在岑乔怀里安静了,因为他看见小姨好像有点不开心,就像幼儿园的刘老师,每次刘老师生气,眉毛就像小姨现在这样皱着。
谭晖把车开到了一家酒店门口,下了车,岑乔看看那家酒店,就说道:“姐夫,我们找个地方吃个家常饭就好,不用来这样的地方吧?”
谭晖却笑了:“一家人难得一起吃个饭,不能马虎。”
一家人……岑乔心里像是有个地方空出了一块,姐夫,姐姐,乐乐,还有谭母,他们才是一家人啊。
她是岑乔,是岑遇的妹妹,是乐乐的小姨。
上菜后,谭晖把一盅椰子鸡转到她面前,说道:“尝尝这个,这家酒店的特色菜。岑遇很喜欢这道菜,你应该也会喜欢。”
其实她不喜欢,但是还是夹起一小块肉,吃了一口。
“对了,小乔,你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小区吗?”
“是啊,怎么了?”岑乔疑惑,不知道姐夫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住处。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的小区有一套房产,你搬到那里去吧,正好离学校近,上班也方便,以后爸妈来了,也能一起住。明天我让秘书把钥匙拿给你。”
岑乔忽然觉得有些反感,严词道:“不用了,姐夫,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
“那个地方离你学校太远了。”
“我准备买车了。”岑乔说。
谭晖把手肘伫在桌面,双手交叉,静默了一会,又说道:“车我来帮你买,就当做是我这个做姐夫的送你的入职礼物。”
岑乔简直不明白姐夫到底什么意思。事事都要替她包圆,她不喜欢被人安排,更不喜欢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这时谭母开口道:“岑乔,何必跟你姐夫客气。一套房一辆车,我们家出得起。”
岑乔坐不住了,刚才吃下去的饭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站起身来,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就出去了。
洗手间里,岑乔打开水龙头,轻轻地洗了洗手,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深吸一口气这才走出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面前飘过,岑乔睁大了眼睛,叫住了那个身影。
“许医生,你怎么在这?”
最近她和许医生相遇的频率也太高了吧。第一次遇见是因为于昂闯祸,第二次是因为牙疼,次次都没有好事。岑乔心想,这回遇到他最好不要有事。
许君羡早已回过头,就看见岑乔傻丫头似的站在那里,张着嘴好奇地看着他。
“你能来这里吃饭,我就不能来吗?”许君羡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问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这个许医生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今晚我们科室聚餐。”许君羡这才正经答道。
“哦,对了,你的衣服……什么时候方便拿呀?”想起那件衣服,岑乔还觉得有点脸红。
许君羡却淡然道:“明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去找你。”
“明天早上我没课,要不还是我过去医院找你吧,毕竟你那么忙。”
这个傻丫头,事事都替别人考虑,连牙肿得那么厉害都拖着不看医生,也不愿意麻烦别人。一件衣服而已,就急着还给他,这么想和他切断联系吗?
许君羡想到这里,就冷冷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医院楼下等我吧。别放服务台。”
“为什么?”
“我不想让医院的同事误以为我跟一个长得很丑的老师有什么纠葛。”
长得很丑的老师?是在说她吗?
他以为她稀罕和他有什么联系吗?
这个人好好说话会死吗?
岑乔正要发作,却见许君羡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气得她在他身后攥紧小拳头,对着他的身影虚虚地打了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