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魏箫刚想推开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却被一声问候吓住了。
“姑娘,昨日失礼了!”
魏箫抬头一看,张惟吉已经站在门口,执剑作揖。“昨日来访,尹大人抱恙。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魏箫把手放在胸口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那副玉连环来。“家父有言,若大内官一炷香能解开这个玉九连环,家父即日起行。如若不然,就把这乞致仕的劄子转交中书省。”魏箫说罢,放下漆盘,转身退入。
张惟吉用剑柄掀开了锦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副精美的玉连环。不由暗自好笑,尹师鲁莫非欺我不读书吗?“尹大人,晚辈告罪了!”朝着中堂的方向深深一躬,随后猛地拔剑。几道寒光之后,玉九连环被斩得粉碎。
尹洙初时还自觉得意,在屋内听见玉碎之声,暗自叫苦,也顾不得自己形容不整,急急忙忙从屋中冲出来。
“草民尹洙拜见大内官!”
“先生少礼。”张惟吉扶着他的一双手臂,“一别经年,先生添了不少沧桑。”
“蒙圣上惦记,有劳大内官屈尊来请。屋中已沏好了茶,请!”
张惟吉跟着尹洙进屋,魏箫半撅着嘴呆在一旁奉茶。只见屋中与屋外全然是两般景象,书房内任由新老青藤环绕,虽然不修边幅,却看不出任何杂乱。桌上横着一张古琴,旁边是沉香木雕刻的茶盘。尹洙拉着张惟吉坐下,“大内官好气魄,剑劈玉连环,可见文武双全,忠义无双。”
“哪里。”张惟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葛部署辟先生做他的判官,为何不去?”
“臣病了。”
“可依奴婢看,先生没病。”
“大内官看着好,可这内里却不好。”尹洙放下茶壶,“臣体弱多病,家中拙荆亡故,只有一个小女孤苦无依。何况臣说的话,圣上也未必爱听。”
张惟吉笑道,“先生怕是记恨官家薄情寡恩,贬谪无辜之臣吧?”
“……”尹洙没有说话,三只手指拈着茶杯,不再言语。张惟吉也一直看着他,不再说话。过了好久,尹洙对张惟吉一头磕下去。
“先生?”
“大内官,臣今日要食言而肥了。这道致仕的劄子,请转呈圣上。臣确实老迈多病,再受不得案牍劳形了。”
张惟吉的脸色为之一变,用剑柄敲了敲尹洙的肩膀,“尹先生,官家赐奴婢御剑,以斩不顺命者。若你执意致仕,那就是在逼奴婢了。”
“圣上为何要如此相逼呢!”尹洙以拳砸地,两行浊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难道致仕,也成了罪过吗……”魏箫也跟着跪在尹洙身边,“若大内官要杀家父,就连我也杀了吧。”
“箫儿,住口!”尹洙抓住张惟吉的衣角,“大内官,臣自为进士以来,屡思报效。可到头来既不能修身齐家,又如何治国平天下呢?可这孩子……她是魏能大将军的孙女,我是尹继伦大将军的族侄。魏能大将军为国血战有功,却因小罪而遭重罚,全家贬死外地。尹继伦大将军戎马一生,拖着老病之躯上战场,没等挥动战刀,刚到军营就去世了。臣实在不想再和朝臣们争了,只求圣上给我们父女一条活路吧。”
“范希文、韩稚圭皆已任职陕西,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独木难支,在陕西熬得油尽灯枯吗?”张惟吉放下宝剑,跪坐在尹洙面前,“先生,奴婢代官家求先生了。先生不出,范、韩二公纵有补天之力,也无处去寻鳌足和五彩石。”说罢,一拜到地。
“大内官……”张惟吉这一拜,让尹洙彻底没有了进退之路。大宋厚养士大夫,国难当头,拒不出山,不怕金瓜斧钺,还怕千载骂名呢。“要我出山,须依得三件事。其一,我虽为经略判官,却只在稚圭、希文幕下听用,别人处断然不去。其二,小女自幼失孤,必须随我同去。其三,让滕子京赴任西北,知泾州事。”
“这……”张惟吉才起身,听到这最后一事,不由得皱眉,“先生,前两件事依得。可官员升迁,须上官考课后报中书省,中书省一年所举官员不过五人……”
不等张惟吉倒完苦水,尹洙笑道,“大内官,这不过是考课、磨勘、改官、荐举、叙迁诸事。哪能比得上你的一道密奏?在下言尽于此,请斟酌。”张惟吉被他反将一军,只得答应。
“爹爹,你真的要去吗?”魏箫在一旁看着,说心里话,她还是希望能和父亲安守田园,静静地度过余生。
“箫儿,对不起……”尹洙有些愧疚地看着女儿,又看向张惟吉,“大内官,请转奏圣上。待西北平定,元昊臣服。臣即归养田园,不问世事。”
张惟吉拿起宝剑,朝他抱拳道:“真到那一日,奴婢向官家请旨,亲自送先生荣归故里。”
张惟吉在尹洙家中安歇一夜,次日便收拾了细软,打点上路。张惟吉从马市上弄来了马车,其中一匹是他从京城骑来的御马,蹄雪乌骓。走到尹洙面前单膝跪倒,把脊背尽量伸平,“请先生上马。”
尹洙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踩着张惟吉的背跨上马背,又照例送魏箫上马。尹洙问道:“大内官,这马车……”
“先生兀自骑乘,奴婢为小姐驾车!”张惟吉大度地一笑,跳上车驾,握好了缰绳,朝着镇外走去。魏箫上车后放下了卷帘,不敢多说一句。尹洙骑在马上,渐渐感到一阵后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来这百里镇早已被他们渗透了,若是有朝一日,这走马承受成了帝王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岂不是太可怕了……
来到渭州,韩琦早已收到了范仲淹的来信,率州、县文武官前来迎接。“河南先生,琦有礼了。”
尹洙见状,连忙下马还礼。“有劳稚圭及众位大人远迎,洙惶恐不已。”
“先生,鄜州一别,今又重见了。”任福笑着走来,身后跟着众将,见到尹洙后躬身作揖,“末将参见判官!”
“此地不是讲话所在,师鲁府中一叙。”韩琦说着压低了声音,“田元均也在。”尹洙闻言一喜,但并不急着进城。“稚圭,车驾中尚有小女。”
韩琦马上明白了,可他并没有准备侍女。只好朝张惟吉使个眼色,后者知趣地送车驾从边门入城,直达官邸。
“师鲁放心,我这渭州虽然残破,不会委屈了令嫒。”韩琦和尹洙携手同行,知道他担心女儿的安危,便好言宽慰着。
“在你这儿我还不放心?”尹洙笑了笑,继而说道:“希文好不讲交情,洙早有退隐之心,竟遣一个走马承受来逼我出山。”
“希文兄也是为我着想,恐我麾下无一个智囊。田元均为夏子乔征辟,昨日便要走。听得你要来,便多留了一日。”
二人说着话,转眼已进了署衙。酒席之间,尹洙便问起了出兵之事。韩琦说道:“我打算和夏子乔商量一下,仿效太宗起五路大军,泾原、鄜延两路为主,趁着赵元昊退兵天都山的机会,直取兴庆府。”
“横山天险,可不好逾越。”尹洙看了田况一眼,“元均的意思呢?”
“从三川口交锋我就看出来了,如今的党项人远胜当年。”田况放下了筷子,“之前在保安军,我们缴获过党项人的衣甲,是冷锻甲。”
“冷锻?”尹洙、韩琦都暗吃一惊,他们从没想到,一个被锁在西域关外的蛮夷部落,居然能超越中原,掌握更先进的冶铁技术。
“党项人的冷锻甲铁色青黑,莹彻可鉴毛发,用麝皮为綇,柔薄而韧。我随身就带着一件,待会儿去看看。”
这一顿饭吃得极快,尹洙自从听说了冷锻甲的事,便没了好胃口。架不住武将们殷勤劝酒,勉强喝了几盏。撤走酒席,便跟着韩琦、田况到军营中去。韩琦还是穿着那件步人甲,命人把那件冷锻甲绑到五十步外的树桩上。
“来人,拿弓来!”韩琦一声令下,把田况、尹洙都吓了一跳,“你还会射箭?”
韩琦得意地笑道:“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中还没有我不会的。”
弓弦一响,箭头正钉在甲片上。“叮”的一声,当场落地。
“哈,真是好箭法!”尹洙斜了他一眼,“这算是白矢?”
韩琦毫不在意,“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军兵解下,捧着走到韩琦面前。三人靠近一看,刚才中箭的甲片光滑如新,丝毫看不出箭痕。尹洙还不相信,从一个军兵腰间抽出刀来,对准铠甲用力砍去。
“师鲁兄,还是别费力了。”田况示意他收刀,“当初在保安军,好几位将军剑砍斧剁,都不能伤及半毫。”
“不是已经禁止了榷场贸易么?党项哪儿来的铁,有多少人配有此甲?”尹洙已经从刚才的不屑变为了担忧,如果面对这样的敌人,那宋军还有何优势可言?
田况说道:“党项军中,有两支军队最为可怕。一支是配有西河良骏的铁鹞子,一共三千人。这些人怀里夹着长枪,用钩索绞联,虽死而马上不落。一支是泼喜军,他们装备的旋风砲威力无比,不管是步人甲还是明光铠,在这些砲石面前反倒成了累赘。一砲打不死的也站不起来了。之前攻破金明寨的时候,李士彬就吃了这个亏。”
“我朝的步人甲只能组建重装步兵,要想和铁骑对抗,犹如螳臂当车。”韩琦轻叹一声,“我已命王珪、朱观、武英等将返回镇戎军和瓦亭寨。最终要出兵,必须给中书省递劄子。”
“朝中有谁会主战?”尹洙对此不抱希望,“章相清忠,可不知兵。张士逊年高,就是个老滑头。吕夷简么……哎,稚圭,要不先和夏子乔商量一下?”
“夏竦那边我已经去过信了,昨天他派人来说让我自己考虑。他这些天就忙着与民争利呢!”一提起夏竦,韩琦就气不打一出来,“你们说说,堂堂的陕西边帅,整天盯着公使钱的用度。葛怀敏被他逼得也不练兵了,成天琢磨怎么从别人家里多翻出一枚铜钱。”
“稚圭,你是没有带过兵,不知道这带兵的难处。”田况尴尬地一笑,“庆国公在泾州大搞公使钱的事我也听说了。陕西可是用兵之地,鱼袋里没钱,谁肯听话?况且他针对的都是那些有田、有钱的大户,争利也不和小民百姓争利。圣上都开左藏库安抚军心了,那些大户也该出点血了。”
“你这话我不认同。”韩琦把弓扔给两个小兵,“噢,自古以来那么多名将就靠这个带兵?”
“你们别吵了。我看啊还是我亲自去一趟鄜延路,让希文和你同时上奏进讨。”尹洙决定赌一把,如果两个副帅都同意出兵,那夏竦和皇帝也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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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金明砦已被党项人焚毁了……”杨宗保陪着范仲淹、范纯佑还有周美一同来到金明砦。眼前似乎还能回想起自己当初吐血的场景。
“金明三十六寨,本是抵御夏军铁骑的要冲,竟被毁成这样!”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土,满眼都是被烧毁的房屋,倒塌的树木,还有遍地的饿殍……
“都怪末将一时失智,连累百姓至此。”
“不,守赟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党项人还会对着死人鞭尸呢?”范仲淹朝四周看了看,脑海中除了“疮痍”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最后喃喃地说道:“重振鄜延,就从这金明砦开始。”
“夏人新得志,其势必复来。金明当边冲,我之蔽也;今不亟完,将遂失之。”周美下马,跑到范仲淹面前跪下道:“末将不才,愿率军久驻金明砦,养百姓、固城防,如不能大治,甘受军法!”
“子纯请起。”范仲淹搀起周美,“总是为国家做事,不必行此大礼。但有一节,军中无戏言。”
“末将愿做第二个种世衡!”
“好,前者黄德和被腰斩于河中府,都监之职虚位已久。命你为鄜延路都监,率军一千,重修金明砦。”
“多谢范公!末将还有一事,请允许我就地取材,役使民夫。”周美知道范仲淹拨不出太多的兵马,前者种世衡得了圣旨,也只带走了一千人。
“鼓励当地百姓重建家园也是善举。本官只有四个字:爱民为本。”范仲淹把范纯佑叫到身边,“天成,你就和子纯一起去修砦吧。”
“范公!”周美一阵紧张,“公子是读书人,我这修砦御敌干的都是粗活……”
“子纯,我让他来不是给你监工。而是让你看着他,让这小子活络起脑筋来。在这金明砦,就是你周子纯的将令为先。敢有犯者,可先斩后奏。”
周美知道范仲淹是把金明砦一代的所有权力都交给了自己,所有的掣肘力量都不存在了。更没想到的是,范纯佑也不是只知道躲在书斋里读圣贤书的书虫,而是精通兵书,不拘一格的怪才。
“范大人!”斥候从延州方向一路赶来,“泾州判官尹洙求见!”
“尹师鲁来了?太好了,守赟,咱们快回去!”
“范公真好手段!想当初,末将再三挽留,尹先生执意要走。如今出山,必是得其主了。”
“我把他推给了稚圭,希望稚圭不要嫌礼薄啊。”范仲淹爽朗地一笑,在马上抽了一鞭,径往延州而去。杨宗保也策马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城。尹洙早就在帅府等候了,见范仲淹和杨宗保回来,大喜不已。三人一同叙旧后分宾主落座,杨宗保率先问道:“先生新得韩公赏识,泾原路气象为之一新。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难不成稚圭嫌弃我这礼送得薄了,要我换个人?”范仲淹笑着起身给尹洙倒茶,后者抓住他的泡袖笑骂道:“好你个范希文,拐着弯地骂我没用!想当初我与你一同受左迁之苦,你却命个走马承受来碍眼。”
“这延州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两任知州,留下的亏空可不止是钱袋子的事。兵员吃空饷、守备不足、冗官冗费,哪一样我不得过问?我倒想亲自去百里镇请你,没空嘛!”
“行了,你的事总比我重要。今天来不为别的,稚圭有个想法,想和你同时上疏,请朝廷同意五路进讨的计划。”
范仲淹听到他说“五路进讨”四个字,手中的笔狠狠地颤了一下。“你说什么?五路进讨,都谁啊?”
“泾原路韩公亲自率军、环庆路的人马由任福统率……鄜延路么……”尹洙拖长了音调,“就是你范希文了。”
“让我统兵?”范仲淹几乎笑出声来了,“老弟,我一介文官,怎能统兵呢?原野对阵,我朝的步兵毫无优势。还是多利用陕西四路的寨堡工事,各军据守要冲之地,让赵元昊无机可趁。”
杨宗保也说道:“先生,朝廷已经禁绝了榷场贸易,党项人坐困愁城是早晚的事。”
“守赟,如果武威公在的话,你说出这话,他早就把你剁了!”尹洙目生寒意看着杨宗保,“你还是不是杨延昭的儿子?你爹当初在羊山何等波澜壮阔,你现在连收复故土的勇气也没了?”
“不是不敢,是不能。”范仲淹看了尹洙一眼,“你的《叙燕》我看过了,悉内以击外,失则举所有以弃之,是则制敌在谋不在众。可你不要忘了,陕西民不足以守,士不足以战。要想恢复当年武威公时的军威,至少要三年的时间。现在远征,必败无疑。”
尹洙看着范仲淹,后者的眼神异常坚定,就像当初在痛斥吕夷简为奸臣时那样不肯退让半步。沉默了好一会儿,“人说范公不如韩公,我尚且不信。稚圭对我说,大凡用兵,当置胜败于度处。想不到希文兄竟是这般小心谨慎!”话音刚落,便拂袖离去。
“尹先生!”杨宗保想拦住他,没想到背后却传来范仲淹的大喝:“让他走!”
二人都愣住了,尹洙脚步一停,眼泪差点没出来,自己曾经赞扬过“素有亮志”的好友,竟会这般薄情。
“大军一动,关系万人性命,他们都有家人,竟可置胜负于度外吗?”
尹洙没有回答,杨宗保也不敢再拦,看着前者慢慢走出府门。赶回渭州的路上,尹洙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回朝!自己已经从太子中允被贬为了掌书记,失去了常参的资格。只有让韩琦回朝,和那些相公们唇枪舌剑地议论一番,或许还能争取到出兵的机会。
等他赶回渭州,把范仲淹的话和自己的想法跟韩琦一说,后者并不奇怪,“希文兄两次遭贬,怕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峥嵘。”
“那也不见得。”尹洙心中虽然有气,但他还是不认为范仲淹真的变了。“如果我们能请旨出兵,希文他也不得不遵旨。”
“我出京之时,晏相已经推说三司府库见底,只怕他不会答应。还有,要兴兵必须大军讨伐。我查过账册,泾原路原有强人一万二千四百六十六,壮马四千五百八十六。可这底下吃空饷得厉害。”
“那就将所有的陕西主户三丁选一,六丁选二,九丁选三,年二十至三十材勇者充,止涅手背!”尹洙一拍桌子,“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有道是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反正百姓的日子也苦,与其放粮赈灾,倒不如招募义勇。”
韩琦愣了一下,三丁选一?尹洙的意思是想短期内迅速扩军,但这样百姓的负担不是太重?他想反对,却不知道什么才好。西征计划是他制定的,尹洙又是他请来的……
“稚圭,这些事可以拿到朝堂上去说嘛。”尹洙继续劝道,“赵元昊尽出国中精锐,定难五州就是一片旷野。我们从镇戎军出兵,伺机翻越横山。让环庆路、秦凤路牵制天都山的人马,只要我们和鄜延路迅速出击,元昊根本来不及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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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陕西经略副使上奏:他决定从镇戎军出兵,直捣横山。”章得象呈上韩琦的劄子,见赵宗实也在,连忙施礼。
“顺之呢,他怎么没来?”仁宗粗粗看了几眼,韩琦还是不改以前的脾气,即便是上奏疏也是直言不讳。看着看着,忽然失声叫道:“三丁选一,这不是胡闹吗!”
“张……”章得象刚想解释张士逊为什么没来,听到仁宗一声惊呼,连忙道:“臣也以为不妥。望圣上深思。噢,张相昨日骑马跌伤了腿,自感老迈,上奏乞骸骨。”
“陛下,臣弟有奏。”赵允让站到章得象旁边,“韩稚圭所言乃应急之策,陕西之民蕃汉杂居,心绪不一。亟须编练成军,军民一体,可御外侮。”
“王爷此言谬矣!”章得象横了他一眼:“陕西蕃民多不服王化,近日又闻庆国公加收重税,以补历年税赋之阙。此时再实行三丁抽一,只怕会激起民变,有损吾皇仁政之名。”
“坐视党项坐大,跨越横山,掳掠边民,这才叫有损仁政之民。”赵允让不甘示弱,“圣上,边民彪悍骁勇,先帝时便已招募蕃汉弓箭手。韩琦金玉良言,不可不察!”
“韩稚圭只顾眼下,未能远瞻。王爷方才所言边民心绪不一,即使招募义勇,又怎能保证他们会在两军阵前舍命拼杀呢?民变、军变,都是于大局无益的。”章得象唯恐仁宗心动,末了又补充一句,“昔日殷受为造鹿台、摘星楼,崇侯请旨三丁抽一,天下皆怨。刘备东征,也曾四六征税。吾皇心怀仁义,远胜前朝。周世宗说十年养百姓,臣以为养民是万古不变的规矩。”
仁宗微笑着鼓掌,随后道:“御弟,章相所言你可听到了?这才是国之栋梁,时时刻刻不忘了提醒朕以民为重。”
“陛下……”赵允让还想再说几句,仁宗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宗实一直住在宫里,和你相见甚少。朕也不忍你们父子分居两地,这样吧,你把孩子带回去吧。”
赵允让一下愣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遵旨……”出宫的时候,他想明白了。苗昭容诞下嫡子赵昕,他才是将来的太子。自己这个王爷,能保全父子性命也就够了。
“陛下,王爷……”
“嗯……”仁宗知道章得象想为赵允让求情,根本不让他开口。“说起来顺之是朕的老师,从潜邸至今二十年了,朕打算拜他为太傅,赐国公爵位。”
“陛下仁德。”章得象躬身一礼,随即道:“张相致仕,这政事堂便少了一位相公。臣不敢独居相位,还请圣上再添一人。”
“不是有吕夷简吗?”
章得象笑道:“他与臣还兼着枢密使,难免权位太重,名不符实。”
仁宗心知肚明,章得象一人主持政事堂难免会成为风口浪尖,“也罢,进吕夷简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
章得象面不改色,“臣为陛下贺!”言讫而退。宋仁宗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想试试章得象的气量,故意让吕夷简取代了张士逊的昭文馆大学士。二相并立时,上相为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次相为集贤殿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