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杨文广带着狄青、张玉、孙节三人来了。杨宗保也脱下了披挂,六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杨文广刚夹了一口菜,杨宗保就忍不住说道:“在这儿由得你吃,等到了保安军可不许和卢守勤翻脸。他是朝廷的中贵人,你们可得当心。”
“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杨文广一边划拉菜,一边说道,“我都打听过了,保安军全城不过三千多人,能用的只怕一半不到。等我过去,先帮他训练士卒,赵元昊要敢来攻城,我带兵先出去杀他一阵再说!”
“就是,六哥这话提气!”孙节拼命往嘴里塞东西还不忘了叫好,“自从曹四哥归天之后,咱就一直没仗打,这一对钢斧都快生锈了。”
张玉拨弄着筷子,“还有咱的铁锏,也有段时间没开荤了。”
“知道打探军情了,不错。不过用兵可不是你杀个痛快就行,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没什么感情,但杨宗保还是赞许了兄弟一句。抬头看见狄青只顾着吃饭,忍不住劝道,“汉臣,现在不是升帐。私底下你就是我们的兄弟,不必拘礼啊。”
狄青放下筷子,“大帅,末将以为赵元昊入境已久,到现在还不采取攻势,只怕有奸计。”
“什么奸计,他就是不敢直接进攻。”杨文广也把碗筷放下,嘴里还嚼着东西,“汉臣,你从军晚,不了解这群蛮夷。他们心里想的就是金银珠宝,抢一票就跑。可偏偏西北的人马是最不好惹的,党项人不想做赔本生意。”
“自作聪明!”杨宗保橫了他一眼,“说别人从军晚,你才来几天?汉臣说得有理,赵元昊这个人,当年曹四哥就说过他必成大患。他的志向根本不是什么金银,而是称霸中原,乃至统一天下。现在他亲率十万亲兵前来,我们的斥候连一张画影图形都给不出。这还不够可怕吗?你们去保安军,千万要小心。”
一顿饭吃下来,狄青总算是渐渐认识了这位大帅,印象没有之前在校军场时那么严肃了,又觉得他是位不可轻犯的长者。
“在保安军的时候照顾好兄弟们,照顾好你自己。”杨宗保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杨文广,此时的帐中,只剩下了他们杨家人。
“知道了。”杨文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什么?”
“如果赵元昊引兵来袭,你如何应对?”杨宗保正面对上他的眼睛,“出战,还是坚守?真出了事,哥来不及分兵救你。”
“我率军出战。”杨文广手摁佩刀,慷慨陈词,“就像当年大哥在澶州时那样。”
“那如果十万大军同来,你也出战?”杨宗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起身走过去,“保安军在鄜延路西面,如果失守,那党项铁骑就能长驱直入,环庆路、鄜延路都不能保。我的意思,除非你有百分之百取胜的把握,否则就不要出战。”
“机会要到战场上去找,难道坐等着从天上掉下来吗?”杨文广没想到自己大哥给出的意见就是让他当缩头乌龟,一脸的不高兴。“大哥,我来西北是朝廷钦命。你要拒守,可以;但也别拦着我做事!”
“六叔,伯父是为你好。”杨畋生怕杨宗保的脾气上来,兄弟之间又闹得不愉快,赶紧过来打圆场。破天荒的,杨宗保没有发作,只是自嘲似地笑笑,“好啊,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拦不住你。”从腰间的银鱼袋中取出一枚鱼符交给杨文广,“拿去,万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把它拿出来,足够你调兵了。”
“多谢部署,末将告辞。”杨文广朝杨宗保拱拱手,转身离去。杨畋想去追他,却被杨宗保一把拉住。“算了,由他去吧。”
伯父,保安军关系到陕西安危,六叔如此轻敌……”
“可我的话他不爱听……”杨宗保默叹了一声,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了,开始变得让年轻人们觉得厌恶、过时,不再管用了?
“畋儿,等你持正叔到了以后,让他率本部人马前往鄜州。如果保安军万急,他有临机专断之权。”
不出杨宗保所料,赵元昊的十万大军分两路,野利旺荣率七万军围攻延州,野利遇乞率三万军直扑保安军。守将卢守勤听说党项军兵临城下,立刻下令避战。
“三班奉职杨文广拜见安抚都监!”杨文广奉命来见卢守勤。打他率军从河中府赶来以后,后者总是一副不待见的样子,好像是吃了杨宗保多大的人情似的。不管杨文广提出什么建议,一概不理。
“哎哟仲容,你总算来了。”卢守勤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反常态,拉住杨文广一路拽着他上城楼。“你看,党项人兵临城下,正在安营扎寨呢!听说领兵的是野利遇乞,他可是赵元昊的内兄。”
杨文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党项兵们毫无戒备之心,正在懒散地支帐篷、烧火、烤肉,辕门距北城门不足三十里,暗自纂了纂拳头,这分明是不把大宋的军队放在眼里!
“卢都监,城中有多少人马?”
“大概三千人上下。”卢守勤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仲容,趁他们还没围上来,咱们快走吧?”
杨文广一愣,走?“去哪儿?”
“去鄜州啊!”卢守勤简直怀疑眼前之人是不是个呆子,延州城下驻扎着十万党项兵,他一个小小的都监领着几千兵马怎么挡得住?
“卢都监,保安军要是守不住,那承平、金明等三十六砦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一夜之间就暴露在党项人的马刀下嘛?”
“管不了那么多了!咱家带人先走,你领禁军人马断后。”卢守勤说着就要下城楼,杨文广连忙拦住他。
“卢都监,你现在走就是自寻绝路!城外十万铁骑,你一走军心大乱,到那时赵元昊追上来,大人你只怕死无全尸啊!”
“那怎么办?”
杨文广想了想,“党项远来,利在速战。等他们明日攻城的时候,末将亲自率军杀出,先杀他一阵。就算打不退野利遇乞,也让他不敢正视我保安军。”
“这……行吗?“卢守勤不敢相信眼前的一个三班奉职会有这样的勇气,“你手下有多少勇士?”
“都监放心,末将自有破敌之法。只要都监不走,末将豁出性命也要让保安军固若金汤。”
金明砦前……
“禀报宁令,老范夫子回信了。”斥候送来范雍的书信。
平天王野利遇乞坐在帅位上,面无表情,只是朝身边努了努嘴。斥候立刻明白,朝坐在旁边的胖子喊道:“军师!”
这个被称为“军师”的人是太师张元,他本是落第的举子,和好友吴昊流落到兴庆府。因为在城门口题诗一首,被赵元昊直接接入王府,后来拜张元为太师、国相,吴昊为中书令。
张元看完便把信丢到一边,手捋胡须,闭目养神。
“军师?”野利遇乞见他如此淡然,心中顿时起疑,“范雍说什么?”
张元抬起那一双沉重的眼皮,张开一双三角眼,“他愿意接受国主的意思,和我军议和。”
“你信吗?”
“宁令信吗?”
野利遇乞没料到他会反问一句,“根据我们的情报,杨宗保派鄜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孙率五千军去救金明砦,环庆路副都部署刘平率一万人朝延州方向来了。”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和张元同时笑了。
张元说:“这老范夫子没白活一把年纪,关键时刻还知道请救兵。我们十万大军就驻在延州城下,等米勒将军打破金明砦,理奴将军攻下保安军。刘平还没赶到,国主就可以一鼓作气,攻下延州。”
“延州城不急。”野利遇乞起身走到沙盘前,摆了两个兵人。“一头老羊喂不饱一群饿狼,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活着,等羊群来救他。那时候,饿狼们就可以饱餐一顿了。国主早已交代过,承平砦、保安军、延州,这三个钉子必须一一拔除,否则我们就无法突破陕西防线,进入中原。”
保安军城下,将军理奴和浪讹魏移带着五千铁骑在城下耀武扬威。斥候带回的消息让党项勇士们欣喜不已:保安军城中不足三千人,多是老弱残兵。外围的城墙年久失修,只要能夺下城门,宋军只能仓皇而逃。
理奴拔出马刀,骑着他的乌骓马在军阵前来回逡巡,“儿郎们,我们这么多年缩在定难五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们要锻造马刀,却没有生铁。我们的女人没有好看的衣服,只能穿着兽皮,像畜生一样活着。可中原的汉人们,他们不会骑马,不像我们那样勇敢,却拿铁来铸钱,拿宝石来装点衣服,这凭什么!”
“杀!杀!杀!”
“听着,杀进城去,把南蛮子们的钱抢过来,让我们的勇士增添荣耀!“
理奴在城下鼓舞军心,卢守勤在帅府中急得像热锅蚂蚁,暗中已经命人替他准备好了行囊和便服,只要党项军破城,立刻就能化装成老百姓逃走。杨文广却依旧在帐中安坐,静静听着城外的呐喊声。等到日薄西山,他命令军政司准备酒肉,然后叫来了张玉、孙节和狄青。
“仲容兄,末将愿作先锋,率五百将士趁夜杀入敌营放火。”狄青爽快地内心想法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不想杨文广还没说话,孙节却不以为然,“小白脸,就你这样的也能当先锋?”孙节从上次校军场射箭以来一直对狄青颇为不屑,一个白面小生也能打仗?
“义夫,不得无礼!”杨文广唯恐三人尚未出发就起了矛盾,没想到狄青却不在乎。“汉有周郎、唐有薛礼,为何白脸的就不能为将?”说罢,摆个狮子拖球势,“你若不信,来试试吧。”
“小子,你狂什么!”孙节瞪大了那双铜铃眼,使个霸王举鼎,双手撑将进去,不知被狄青手一拂,破又破不成,反跌了两跤。杨文广、张玉拉起孙节,“兄弟,不必比了吧?”
孙节甩开二人,“狄汉臣,拳脚功夫不算什么。咱们各自拿上兵器,到开阔地带比试一番!”
狄青欣然接受,取了双鞭走出帐去。孙节取了双斧走在前面,杨文广跟在狄青身边轻声道:“汉臣,义夫武功并非你对手,千万手下留情。”
狄青淡淡一笑,“仲容兄放心,我不会伤了他的。”
二人在帐外一百步外各自摆开阵势,狄青双鞭指天划地,孙节双斧护在胸前。两旁围拢了不少军士,只听有人喊了一声“打”,二人几乎同时出手,斧来鞭去花一团,鞭去斧来锦一簇。斗到十余合,孙节双斧异常凶猛,狄青故意卖个破绽,放他一斧劈来,却把双鞭只一盖,盖将下来,那双斧却在怀里。狄青提起右手钢鞭,望孙节顶门上打下来。却被孙节眼明手快,早起斧只一隔,右手那把凤头斧望上直飞起来。狄青腾身而起一连数鞭,钢鞭正打在刀口上,铮铮地几声响,火光迸散,震得孙节虎口发麻,一连后退好几步,连叫“厉害!”
狄青收住双鞭,淡淡笑道:“承让!”
“汉臣兄,你果然武艺高强,罢罢罢,从此你做兄,我为弟。”
“我们四人义气相投,何不结为异姓兄弟?”杨文广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就在此结拜,如何?”
三人满口答应,杨文广大喜,命人设摆香案,与狄青、张玉、孙节结为异姓兄弟。杨文广居长,狄青次之,张玉行三,孙节最末。孙节却说道:“我居末倒没什么,可你们杨家兄弟之间,到底叫谁做大哥。”一句话问倒了四人,张玉想了一会儿,拍着大腿道:“有了,仲容兄在杨家排行第二,可是若从大排行中算是老六,不如我们还是叫六哥?”
“这个办法好!”众人大喜。解决了称呼的事,又回到了战和的问题上。大帐中瞬间沉默下来,良久,杨文广才开口说:“三位兄弟,如果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就只能按照卢都监的意思……大军撤入鄜州,另寻战机。”
狄青冷笑一声,“另寻战机?我看他是另寻借口吧。十万党项兵有何惧哉?我们兄弟从河中府带来的两千精兵足以破敌。”
“你们都想好了?”杨文广被狄青的豪气所鼓舞,有些热血沸腾。“到时候上了战场可不许退缩!”
“六哥,下令吧!”
“汉臣去收拾铠甲,义夫、宝臣召集兵马,凡是敢去的先赏一两银子!”
张玉从怀中取出一个煞神面具交给狄青,“二哥,这件物什唤作‘人面金牌’。党项迷信,二哥俊朗过人,带上这面具宛若天神下凡,还颇有几分当年兰陵王的风采。”
“人面金牌?”狄青拿到手里看了看,心中不由好笑,“天若许我为兰陵王,定要为大宋扫平寰宇。”又想了想,“看它的样子像个恶兽,不如管它叫‘人面兽’吧。”
“哈哈,好名字!如今的世人多少是人面兽心的,二哥心胸豁达,就算戴着‘人面兽’也是古道热肠!”
当夜,狄青、孙节、张玉三人身穿步人甲,杨文广穿着杨延昭的遗甲,带着两千将士悄悄出城。保安军城中,只有可怜的三十匹马,杨文广硬着头皮向卢守勤全要来了。狄青背着双鞭,手提金刀,亲率五百人为先锋。这一战,他们必须完胜才能减轻保安军的压力。否则,即便全身而退,也会遭到夏军疯狂的反扑。
夜色寂静地出奇,党项人似乎已经忘记了是当年的三都谷之战,宋人在他们眼中还是不堪一击的形象。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天使将军会让他们命丧于此。狄青策马直冲营门,金刀一横,鹿角、蒺藜被平削过去,劈开了辕门,带倒两只火盆,一时间火光冲天。前队宋军见主将无畏,顿时胆气十足,挺着长枪冲进大营,见人就扎。那一夜,傲慢的党项人被宋军不要命的战术吓得神魂颠倒,野利遇乞在睡梦中惊醒,匆忙摘下自己的马刀。浪讹遇移、细上哲买二将闯进大帐,“大王,宋军趁夜劫营!”
张元也走进大帐,喘着粗气喊道:“宁令快走吧,留几位将军在此抵挡宋军。”
“慌什么!”野利遇乞大怒,“我们有三万勇士,三万哪!命理奴率军正面佯攻,把宋军引入后营。浪讹、细上率大军迂回包抄,断了他们的归路!”
二将奉命出帐,野利遇乞命人鞴马,对张元说:“军师,我派人保护你先到后营去,要是你有闪失,我不能向国主交代。”说罢,出帐翻身上马,军士拿过一柄锯齿飞镰刀。野利遇乞才坐稳马背,只见眼前一道寒光。
野利遇乞定睛一看,吓得险些坠马。哪里是什么宋将,分明是地狱的恶鬼临凡!他来不及挥刀,还是两个亲兵上前挡住了狄青一刀。斩了亲兵,狄青又一刀砍在野利遇乞的肩头上。本以为一击必中,不料金刀仿佛是打滑了一样,丝毫没见血。野利遇乞吃了一重击,仓皇落败。
另一头,张玉挥舞双锏,孙节掣开双斧,打得党项兵抱头鼠窜。杨文广在马上施展开六十四路梨花枪法,这一条环子枪快如银蟒,迅如飞电。自从杨延昭谢世后,这一套追命夺魂的诡异枪法不再为人熟知,夏军们只见到一道寒光,随后身上某处就开始汩汩冒血。理奴被张玉一锏捎去了毡帽,惊惧而走。夏军们顿成一盘散沙,纷纷退却。杨文广在中军帐收拢兵马,狄青道:“六哥,番将引军退往后营,趁此机会一举拔掉这跟钉子。”
杨文广知道,此时退军,他依旧是保安军的功臣,是宋夏之战的首役功臣。可退军之后,万一夏军反扑,岂不是前功尽弃?两军交锋杀得兴起,容不得过分斟酌。
“汉臣,你和我依旧率军从正面推进。宝臣、义夫率军从两翼包抄过去,我自率军殿后。”
三人领命,带着各自兵马继续冲杀。夏军纷纷往后营退去,狄青一马当先,刀法使得越发厉害,如入无人之境。不料才入后营,迎面便是一阵乱箭。不等狄青提刀护身,一支狼牙箭已经贯穿左臂,径直跌下马来。
“盾牌兵!”杨文广见势不好,慌忙掣枪来救。盾牌兵赶紧上前护住狄青,野利遇乞横刀立马笑道:“宋将自来送死,儿郎们,与我杀!”
“二弟快走!”杨文广截住野利遇乞拼命厮杀,身上的衣甲早已浸满了鲜血。现在的他不为大宋,不为杨家,只为了护住自己和兄弟们的生死。狄青挣扎着起身,咬牙硬打下箭来,扯过一面旗帜包紧伤口,依旧上马厮杀。张玉、孙节从两路迂回杀来,不料浪讹遇移、细上哲买二将率军从背后掩杀过来,正遇孙、张,陷入苦战中。
“宋将,报名受死!”
“铁锏张将军是也!”
张玉和细上哲买在乱军中大打出手,马刀迎着双锏互不相让,大战十余合。孙节见张玉十几合取不下理奴,催马提斧杀来,正迎上浪讹遇移。两军混战一处,直杀到四更天依旧不分胜负。狄青、杨文广被困在垓心,张玉、孙节在外围厮杀不住,两千多宋军被截成数段,很快就失去了斗志,一具具尸体倒在血泊中。理奴率军封住了营门,宋军想要撤退便被当场射死,进退无路。乱军中不断传出“何不早降”的口号,杨文广、狄青杀得血透征袍,仍不能走脱。身边的亲兵愈战愈少,党项兵却仿佛个个刀枪不入,箭矢不透。杨文广对狄青说道:“二弟,刚才让你走为什么不走?”
狄青苦笑道:“六哥,说好的同生共死……怎么能反悔呢?”左臂的箭上开始发作,汩汩鲜血随着他的动作从伤口大量溢出,连骨头都止不住的疼。狄青强咬牙关,金刀如雪片般落下,却砍不了几个番兵。“可恶,这群人身上都穿的什么!”
杨文广手起枪落,刺穿一个党项兵的咽喉。撤回枪来,一股血雾迷了他的眼,只能盲目地施展枪法,恍惚间他想起了当年在天波府庭院中,爷爷最后一次教自己练枪。从此,二人再也没见过面……陈家谷,注定是一片伤心地……当年爷爷就和自己现在一样绝望吧?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哥这么反对自己来到军前,为什么临别之时,嫂嫂会如此担心。生死之事,果然不能儿戏……
“番儿听着,杨家将只有战死之人,绝无偷生之辈!”杨文广调转环子枪,将枪尖朝上,朝颈嗓咽喉刺去……
“六哥!”
眼看枪尖就要刺入咽喉,营外忽然接连几声炮响,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一般。野利遇乞回身一看,只见一员大将摇枪冲入行营。头戴银盔,白色簪缨,背后一杆大纛:华州刺史张。身后的宋军手持长枪,从侧翼冲开党项人的包围圈,转而向两头厮杀,用血肉撕开一个口子。
将军一枪搠翻党项军的一个大将,随后勒马高声大喊:“张昭远在此!”
“六哥,救兵来了!”狄青大喜,“弟兄们,跟我冲!”
野利遇乞从忙指挥大军迎敌,然而当他抬头望见“鄜延路兵马钤辖”的旗号,大惊失色。难道是延州城的兵马来了?张昭远也不恋战,将杨文广等四人救回保安军。刚进城中军营,杨文广的眼眶不禁一红,双膝不是跪倒,几乎朝张昭远的方向摔过去。
“持正兄!”
“仲容……”张昭远赶紧扶住他。
“持正兄,你我莫非在梦中相会么?”眼眶中滚下泪珠,“今日若无贤兄,文广只怕已死于非命……”
“兄弟,起来!”张昭远拉起杨文广,“要谢就谢你大哥吧,是他料定你会出城交战,才派我到鄜州,说是接应你。幸亏我的斥候一日三报,这才没晚了。”
张玉、孙节过去拉了拉杨文广,“六哥,厮杀了一夜,弟兄们都累了。还是先摆酒吃肉,你们兄弟慢慢叙旧。”
“好,好!”杨文广忙命亲兵摆酒,招待众将。席间问道:“自从澶州之战后,听说贤兄遥领忠州刺史,怎么突然来西北了?”
“还不是元昊那个杂碎!”张昭远摇摇头,“自从先父殡天后,我担任河北缘边安抚使、瀛州知州,后来又做了雄州知州。这回元昊反叛,守赟上表举荐我为华州刺史,去收拾西北战局。”目光转移到狄青等三人身上,问道:“方才见这位兄弟手使屈刀,骁勇非常,不知是何人?”
“哦,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汉臣,他是华州刺史张昭远,字持正,是威震北疆的大将张凝之子。当初和契丹对阵,张老将军被困敌阵。那一年他才十六岁,单枪匹马杀入敌阵救父,从此名震天下!”
狄青给张昭远斟了酒,然后举杯道:“张刺史救命之恩,青永世不忘。”
“哎,这算什么,澶州之战的时候,守赟才是真英雄!”张昭远抿了口酒,“那想当初在澶州陪王伴驾,他才十三岁。辽军攻城时亲自登上城楼,搅动床子弩,射死了兰陵王萧挞凛。先帝每提及此事,总是喜不自胜。”
众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杨文广和张昭远本就有刎颈之交,觥筹交错间不觉大醉。而此时卢守勤正坐在帅府中提心吊胆,虽然说劫营震慑了党项军,可万一明天他们就攻城报复呢?卢守勤越想越怕,如果保安军失守……想到这里,顾不得休息,提笔写了一封信,差心腹斥候连夜出城往延州去见范雍。
当夜,杨文广扶着喝得大醉的张昭远退入内帐,准备抵足而眠。后者喝了一口醒酒汤,迷迷糊糊地问道:“仲容,弟、弟妹和怀玉……好吧?还有老夫人……嗯,怎么样?”
“好,都好。”杨文广扶着他躺下,“等打完这仗,我就带你回天波府。你要是不想干了,就乞骸骨。放心,天波府养得起你。”
张昭远打个酒嗝,说:“仲容,你放……放心,党项人……不……不经打,只要有咱们弟兄两条枪在,还有你大哥运筹帷幄,管、管他什么铁骑、猛将,不……不在话下。”
杨文广大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