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远处余留渐变的踪迹,托几块爪牙撕裂的云。不多的光染着无人涉及的官道,两侧的树佝偻交叠,胆战心惊地瞅着地上车辙碾过刹那落叶发出刺耳的断裂。马蹄随着扬起的烟尘疾驰,一个下坡的纵跃,四肢猛一深蹲。
后厢发出沉重的闷声。
像极了背后突然而来的那一棍。
阿新护着后脑勺,疼的眼里发黑着渗泪,手指触碰中,探得脑后发中摸得已不觉粘稠的触感。眼界在闭合几次之间逐渐有了周围景色的模样,随之清晰的还有经历全身周遭磕撞带来的隐痛。身体还未来得及有反应却又是一个侧转,手肘瞬间撞上胸膛的一记迫使阿新干呕起来。
胃里没有东西,灼疼刺激阿新所有神经运作。
四周的光线微弱,不能很好辨认。
阿新竖起耳朵,听得外面阵阵作响的马蹄踢踏,基本判断出自己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却未曾听出有谁在驾驶的叫喊声。
阿新对自己的处境隐隐担忧起来。
她,被人身后打晕了。
是在阿娘的坟前,她在跟阿娘说话,说的是什么,阿新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恶心咽回去。说的是,这个世界不讲人道,身份贵贱大如天。
是了,她从秦府出来后,去了阿娘的坟前,为了一吐痛快对这个世界所谓贵人的不服。
声嘶力竭时,世界就黑了。
应该是被打晕了之后,就被人塞在这个马车里了。
现在自己还活着,能感觉到的,也是全身不断传来的疼。阿新没有办法去想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绑她一个孤儿,只能勉强在几个颠簸里使自己蜷缩起来靠近角落,避免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摔的更疼。耳边有疾驰的马蹄践踏声,潮水一样淹没而来,砰如擂鼓的心跳攥紧急促的呼吸,成了阿新此刻仅存的依靠。
会是山匪吗?
阿新埋了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起伏缓了下来。
阿新小心露出脑袋,不顾滑入脖颈的汗水,偷偷从木板夹缝中观察。驾驶马车车夫的黑色腰带在缝隙间不甚明显,倒是墨漆折返的一点光亮惊得阿新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是一柄刀。
阿新顿时真想破口大骂自己到底是倒了哪八辈子的霉,怎么骂个老天爷都叫人打晕了扔到马车里?眼角和鬓角蒸腾的热气一阵阵袭来,阿新悄声缩着身子坐在角落,注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芡米和牛栓是不是发现自己不见了呢?
阿新懊恼自己自作聪明地去了秦府,更懊恼自己不回去,反而独自去了阿娘坟前。为了一个破答案,结果还让人给绑了。独处的恐惧催生发酵,脑海里不断浮现小伙伴们之间曾经流传的那些山匪绑架迷路小孩的故事,阿新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自己可能真的落到山匪手里了。
那自己是不是很快要死了?
一点泪顺着汗水流入衣襟。
马车的颠簸随着两声清脆的啪嗒停下。那车夫的脚步落到了地上,低沉的嗓音传进来,激得阿新浑身一阵颤抖。
“小二,要一间下房,准备一个素菜和两碗米粥。马喂精饲料。”
“好嘞,客官您请。”
简单的对话完了,砰的车厢打开,阿新霎时两眼受光一闪,疼似针扎。还未待缓和过来,胳膊上一阵大力拖拽,反抗的心思瞬间被扯动的疼痛掐断,她被拖到了一张鼻梁上带有刀痕的面孔之前。结合刚刚偷听到的声音,再依据两抹隐在棕褐色皮肤里的胡子,阿新心下立作判断这是个大叔。
“出来,走。”
阿新从刚才处境知道不是该自己耍泼的时候,乖乖的被抵着后背走进了客栈。
这件小小客栈没有几个人,鼻梁上带痕的男子提着刀,示意阿新跟着自己选了内里一个桌子坐下。阿新反应了一下,刚想坐在外头的腿立马挨了一记。
“嘶!”好汉不吃眼前亏!阿新爬起来就往里头坐,眼角嘘溜面前的大叔一眼。冷冰冰的面孔足以证明这家伙绝对不是自己能惹的,阿新便学乖地低头缩起身影,确保自己不发出丝毫响声。
“咕!”
好吧,肚子不归自己管。
阿新连忙作出侧身躲避的姿势,但大叔倒没有显出什么要打她的动作,只是静静给自己斟了杯茶,在手旁搁着的黑刀上磕了一下盏底,再放到了嘴巴一饮而尽。
余光里瞄到这动作,阿新觉着这大叔很是奇怪。
也是,不奇怪的人抓她一个孤儿做什么?
看样子却又不像山匪,毕竟,没有哪家山匪大大方方地住客栈吧。山匪应该住山上才对啊,什么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什么的,也不会穿着一身黑布衣裳在外头跟刀碰茶盏,阿新给自己的猜想找了个自圆其说的理由。
那这样的人抓自己是干什么呢?
有限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支持阿新推断出这位大叔的来历与抓自己的目的,只得让阿新皱皱眉头胡乱想着。小二掀了客栈侧边布帘子,端着个餐盘走来,将一叠青菜和两碗米粥放在了桌上。
“客官慢用,可还有什么吩咐小的么?”
“你这地离下一个镇子还有多远?”
阿新听到这个,刚盯上那碗米粥的目光顿时发亮,但还是没敢抬头,默默咽了口水,身子靠近了些。
“您问这个?不远,马跑半天就能到那镇子上歇脚了。那镇子规模不小,附近几里的人家都会时常去那儿逛集会,客官您赶巧,明儿个他们又该开集市了。”
“嗯。”大叔模样的人听着小二明显讨好的话没做反应,只单单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鼻音来。
小二腆着脸见讨好没用,也只得憨笑一下,应了“唉”转身走了。
这大叔不喜欢集市嘛?阿新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见大叔拿起碗筷开始吃饭,还是大着胆子目光抬高看向对方。
“我饿,饿了,能吃饭吗?”
对方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米汤,没有给予任何的目光和言语。
阿新看他样子应该是不在意自己,缓缓伸了手将碗筷拉过来,小幅度地开始吃起来,筷子倒是没敢离开过那只碗,从来没敢妄想朝那碟子炒的焉了吧唧的青菜伸过去。
“安分点,我送你到地方。”
阿新正扒拉几粒粘在碗底的米粒,突然一惊险些摔了碗筷,眼里剩了震惊。
这话的意思,莫不成自己真是被卖到哪了?
但对方放下碗筷拿起了刀,未等她扒完就扯着她上了楼进了房间。阿新头一次住店,四顾打量,却见大叔在地上离床不远铺了两块毯子,示意她睡下。
居于人下的威严和劳累震惊,催着阿新沉沉睡去。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吧。阿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