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内的静谧与寺庙外的热闹形成两个世界的对比。
像是误入了另一方天地。
范二也心生诡异,嗅得空中微酿的香火烟气,谨慎的抱着阿新跨进了门槛,给她掀掉包裹的粗布,并拆掉了绳索与她嘴中的塞布,带她一点点的向前踱步。阿新得了发声和手脚的自由,也选择保持了闭口不言,乖巧任凭他牵着自己向前走着。
这个时候的大喊大叫全无用处,阿新记得母亲曾经的叮咛,遇到危险不要盲目抵抗,倒不如安静等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趁机环顾四周,入目的也只是简单的树木,朴素的白墙黑瓦,并无与别处不同的地方,却令阿新颇感空灵悠远。
许是这寺庙内连人都少见的缘故。
范二没时间去思考什么空灵不空灵的事,他为这场可以促成自己功成名就的“偶遇”已经谋划了太久。即使怀里抱着他渴望的前途无量,但只要一刻不能兑换成现,心中的欲望总会使得他觉着快要揉捏破自己的心脏。
他所要的一切,就在这座寺庙里。什么康大哥,什么桩子,都不会再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夫人,寺庙里有人潜进来了。”
佛堂淡淡烟雾缭绕,金身雕塑的佛祖眉目慈祥,静窥人世间前来上香的众生,一视同仁,却又无一例外。
蒲团上端庄跪坐的优雅妇人,合眼静神,双手合十恭诚地贴在眉眼之下,没有什么变化的听完了身边丫鬟的禀告。
微带些许皱纹的眼角轻柔睁开,一双清澈眼里,流转岁月。
“想来应是与往日的来客不同了。”温柔嗓音似暖春融水,安稳从容。
“是一位难民模样的男子,在前头打探过您的去向,现在牵带着一位年纪尚小却富家打扮的小姑娘从后头进来的,入寺时还给她送了捆绑。”丫鬟稳重回应。
“哦?为我而来啊。”
妇人侧了面孔,恬然浅笑,“见见,我想看看那个孩子。”
“夫人请。”
范二带着阿新摸不着头脑的摸索寺庙里的道路,可不成想绕来绕去却像是在原地一般,越想往里头探究,越会绕回出发地。
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的窥探者都阻隔在了外头。
这下倒是惹慌了范二,他本打算借着带阿新解手为由暂时甩开那一帮同村人,目的就是为了打算尽快见到时家夫人,好提前一步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手里。如若这样一直兜转下去,那帮人总会察觉到不对,那时他再想独吞这笔功劳,势必要被这伙人拿康大哥和桩子的死来威胁他。
时间越长,范二压在心口上的失落感也越发强烈,几欲掐破心脏。
正当他不得不狠下心来,打算放弃难能可贵的机会退出寺庙后重新寻找时机,猛地听闻,不远处传来中规中矩的女声。
“这位小哥,夫人有请。”
这突然而来的嗓音迫使范二浑身一颤,再听到一声“夫人有请”,顿时险些激动地双腿一软跪下来,还是慌忙撑住了墙壁才没使自己失态。
这座康光寺里还能有几个夫人!范二觉得悬在心口上的浊气顿时消散。
阿新扭头随声看去,是一位和寺庙前粥铺里的那位执拿长勺的丫鬟,在长相面容连打扮上都并无二般的姑娘,不一样的只是两人体现出来的不同性格。
而看身旁范二脸上变换的神情,阿新心里对这个人想要见到时家夫人的执念更是疑惑不解。
那出声的丫鬟倒也没有什么露出鄙夷或是嘲讽的神态,静静等着范二回过神来,转身带路。范二连忙牵着阿新就跟上前去。
她虽是女儿身,走路速度却并不输范二这样的庄稼汉子,惹得范二连心中想要记路的心思都打消完了。
阿新倒是有些开心的跟着一路小跑,毕竟绑了那么久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那丫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放下心来,径自带着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内。
阿新抬头看见的,就是院落中一位裹着月银锦袍、站在一棵歪脖松旁的妇人。
云鬓中单插一支雕花白玉钗,衬一张仰望天际的侧脸淡雅素净,听闻前来的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立作一支白兰。
依稀之间,阿新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阿娘,嘴里喃喃,却还是晃过神来。
对啊,阿娘去了。
时家夫人第一眼就看见了那缩在男人身后的小姑娘。
眉眼之间,似乎,像一位故人。
时夫人愣了下,但还是很好的收住了自己的神情。
而那一抹脸上突然显现的忧愁更促使时夫人格外怜惜,便弯了些腰,伸出手来招呼阿新,“来,姨姨看看你可好?”
这是看上了!
范二心中大喜,见阿新不动,急得连忙拽出阿新来,推着她上前。阿新也只得默默走上前去,涩涩伸出手来靠近时家夫人,有些担心面前人同梦中时常看到的阿娘一样,转眼就倏忽不见。
时家夫人察觉到小女孩抱得紧紧的,轻柔地安抚着她后背。
“你叫什么名字呀?”
“回夫人,我叫荻玖。”
黑白分明的眼里在听闻这个问题后迟疑了片刻,多了丝丝叹息,黯下光芒的回答道。
时夫人有些惊讶地听她使用了敬语,似乎也明白她有难言之隐,帮她整理好弄皱的衣领,并不追问,眼里透露着信任。
阿新有些感激。她没有说真名,是担心自己的“灾星”体质可能也会伤害到这位温柔的夫人,其次也是害怕这位夫人嫌弃自己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从而讨厌自己,让自己回到范二的手中。
那样一双沾染了两个人的血的手中。
“夫人真是好心肠,这位小姐在官道上几天了,也不知是被哪家贵人遗失了。多水灵一娃子,我范二想着这可不行,听闻时夫人宅心仁厚,特别喜爱孩子,于是连忙连自己接下来谋生的事都没顾上,就把她送来夫人这儿了。”范二见时机成熟,见缝插针的把时夫人的好奇心引到了自己身上。
话里话外半真半假,该暗示的分毫不差,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不过,身边那位带领他们进来的丫鬟低了眉,心中为这位自作聪明的男人叹息。
时夫人边给阿新拂去了脸上的灰痕,边似乎没有在意的听完了。
“那这倒是真辛苦范小哥了,这日子谋口饭吃确实不易。磬菊,带小哥下去,赏他点银钱吧。顺便,引他见时管家,看看能不能安排个好差事。”
“是的,夫人。”
磬菊心领神会的领了喜形于色的范二出了院子。
而时夫人缓缓立起身子,对着里屋浅浅出声。
“跟了一路也很累吧,竹山。”
隐蔽里,破影处显出一支竹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