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闷响,小小身影随同手中那把木剑甩出一道弧线,狠狠摔在了练武场的另一侧。
“起来,再来。”
对面站着的大师兄利落地挽了个剑花,那柄木剑在他手里竟带了些铁器般的凛冽。
阿新抬起被灰尘掩埋的头,眼里是被摔过无数次后被激起的血色纹路。
天上地下的差距,她没有任何胜算。
但即便是已然脱力,她还是咬破嘴唇勉强撑着木剑站起,四肢不由自主浑身发颤,像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落叶。几日摔打中,往日那副还有几分婴儿肥的身躯已然瘦削不少,沾染的泥浆混合着血汗敷在躯体上,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面貌。
她是常常脑子转不过来弯,但得天独厚的却有一项本领,就是对于周围接触的人的心绪变化异常敏感。
许是太多年在禾末镇上学会的忍耐所致。
她能察觉到这些日子来,大师兄对自己突然的严格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第一次训练,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晕倒了。但是大师兄不仅这两天没有来探望过一次病情,反倒是她能够下床后就又将她领到了练武场。
而且对她呵护有加的药爷爷,突然转换了态度,也不可能不惹人生疑。
应该是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思路变换之间,她屏呼吸再次扛下大师兄一记重剑,瞬间从虎口将身体震的发麻,还未能将木剑转换成格挡姿势,就又被剑背击中腰侧扫了出去,摔在地上翻几个滚才堪堪停下。
“起来,再来。”
冷淡的声音里不带任何妥协。
一旁的竹山满眼通红,摔了手中的竹竿冲上去帮阿新,但都是还没等靠近就被大师兄一掌力道甩飞。
下手的力道完全没有留情,竹山顿时咳出一口血来。
“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对小师妹?她刚从制药房出来没两天啊!你还要再次抱着她冲进制药房吗!”
“如果你想陪她一起,我不介意。”
轻飘飘的回复斩钉截铁。
无论她,还是他,在选择开始这场局前,就已经都没有选择了。
竹山:“师尊!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而怒吼朝向的药不倒佝偻身子站在一旁,神色不明。
亦山:“你就这点本事吗?”
阿新眉上一道血口狰狞撕开,缓缓淌过眼皮的压迫感逼得她视野模糊,看不清对面那个前几天还会对她露出无奈神情的大师兄。
真疼啊,阿新快要绝望了,全身的气力散光,手指颤抖中终是失去对木剑的控制,整个人摔落。经脉之中传来的疼痛似刀片划裂过,迫使她如涸辙之鱼在地上挣扎。
茫然无助的感觉袭来,像是那天,学究先生明明质问自己的是撒谎与翻墙两件事,却不明不白以讹传讹就给她按上一个偷盗的罪名,无他,只因为她惹的是毛箐而已。
又像是那天,她推开门,只能见到躺倒在地上再也醒不来的阿娘。毛府青一句肺痨死的,甚至要逼得余留的她在镇上受尽冷眼,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把火带走自己的阿娘和破烂的家,不得留存半件可以念想的物件。
再或许,是她在秦府连一句虚伪的道歉都得不到的可笑下场。
辗转几番,自己只能跟圈养的牲畜一样被买卖,被欺凌,被软禁,却没有任何的余地容许自己来对这一切说个“不”字。
“阿娘,这不公平。”年少的自己倔强抬起头,脸上陈列着被几个男孩打出的伤。
温柔的手揩去自己的眼泪,却也只留下淡淡一句,“这世上是没有公平的,阿新。”
不,阿娘,我不认。
抖落一层灰的阿新平静下来,微微靠着喘息恢复微薄的体力。
我不会一直输下去的。
我不想输。
因为,这世道,还欠我一个“公平”!
亦山见她缓了力气,正欲上前,却察觉到了倒在地上的女孩周身宛若黑红交织的藤蔓状的气息裹缠出笼,并且那身原本游走的杂乱趋势已然开始有规律的运转了起来。
像是墨中掺杂一缕初绽的血色花蕊,招摇的枝叶隐隐挑拨人心。
饶是久为时有容铲除各路杀手的亦山,也不免有些心惊。
久不出声的药不倒:“就是现在!”
亦山没有耽搁,一招“探星寻月”朝着阿新斜劈而来。木剑划起的剑风削过阿新没完全避开的左肩,断了一簇短发和左肩一块染血布料。
但他紧接只觉眼前光线一暗!
没料想到一直处于单方面被吊打状态的阿新,突一个借力转身靠近,逼他惊异瞬间收剑抵挡,堪堪卡住那只已然探到他身前爪状的手。只一交手,亦山便明显感受到,方才撞上木剑的力道,全然已不是现在的阿新该有的实力所能做到的。
亦山不敢分神去想,紧接再以浑厚气劲震退她下一招仿效他刚才“探星寻月”的杀意,并趁机在她身后几道穴位上加注气劲,封住了她失控的狂躁。
阿新被卸去全身气力,不能使出一招半式,仅是抽干灵魂的木偶一样瘫倒在了亦山的怀里。墨中揉血的气息也缓缓平复,蛰伏猛兽一般再次隐匿于阿新的身体。
一旁的竹山懵了。
竹山:所以,范二那个家伙是怎么绑了小师妹,还没被当成萝卜削掉的?
亦山也是微微喘着气,想起刚才碰招时对视的那双无神瞳孔,不免有些后怕。
那双瞳孔里他窥到了死水样的平静。
练功之人皆有周身气息游走。一般人被迫激起杀意时,气息高速运转,超常发挥并非不可能之事。但阿新这般,面对强大的对手时,竟然能够做到直接跨越几个层次硬扛的示例,他确实未曾见过。
药不倒神情一改之前的温和,严肃地赶紧上前,接过阿新那只密布伤口的细瘦手腕。搭上脉象探查片刻,终是有了些尘埃落定的柔和。亦山观师尊如此神情,也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几天前,阿新终是脱离危险,被亦山抱出了制药房。
而制药房里,剩余黑血弥漫的膻腥,与浓厚的药香针锋相对。
“她之前被封住的毒此次一爆发,虽然暂时被我导入了她的全身经脉,但同时也加剧了她的虚弱之症,怕是没有几年的时间了。”
药不倒眼睁着,嘴巴呢喃几句,费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军师大人可还有办法?毕竟,她也是她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血脉了。”
年迈的老人声音里交织挣扎与恳求,企图虚浮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希冀。
“办法是有的,只不过,可能需要药老能狠得下心。”
“狠得下!”药不倒失态的对着那位大人跪了下去,“求您务必救这小儿一命!哪怕是拿我的命来换也无妨!”
“药老不可!”那人也着了慌,连忙来扶,但见那双洞察百年沧桑的眸子里刻的坚定,也只得缓缓开口。
“反过来利用她全身的毒,以最基本的锻体,在她的身体内,形成她与毒的共存。”